自由为聘 第76章 第 76 章

同型号的黑色轿车在沣京小区的门口摆了一溜，李卫东提前跑到中间那扇车门处时，施宇却径直走向了头车。李卫东反应迅速地追上，并且有了某种猜测。

果然，等他拉开后座车门，施宇并没有上车，而是向他伸出手掌。

“钥匙。”

李卫东立即双手将他那串钥匙奉上，多嘴道：“夫人已经打了两通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家，我告诉她您今天要来投票现场，结果顺利的话还需要在周边考察一下。刚才我已经将投票结果上报夫人。”

“嗯。”

施宇简短地应了一声，李卫东知道这是对他的肯定。施宇接过车钥匙直接坐上了驾驶座，等他一脚油门踩远时，李卫东直接跳到路中间拦住准备追上去的第一辆保镖车。

“李助理，麻烦让一下。”保镖组长张大智从车窗探出个脑袋，着急道。

“你，下来！”李卫东命令道。

张大智不敢得罪小老板的得力助手，只好下车：“李助理，施董事长和夫人要求我们24小时保护施总。”

李卫东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能镇住相当一部分人：“施董和夫人要求的是在京大五院项目进行期间你们二十四小时保护施总。”

他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周六下午两点二十一分，距离周一施总去公司推进项目至少还有42小时39分钟，这段时间属于施总私人时间，他去的地方做的事与项目无关，已经不属于你们的履职范围，understand？”

“啥？”

李卫东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最后一个单词瞬间吸引了张大智全部的注意力，可能连保护对象是谁都忘了。黢黑的脸上出现一抹高原红，他挠了挠头，腼腆道：“您别讲外国话，俺听不懂。”

方言都出来了，看样子是真不懂。

李卫东难以置信道：“understand都听不懂？就是理解了没。”

张大智摇了摇头，实诚道：“没理解。”

李卫东强忍着没翻白眼，迅速进入HR角色：“什么学历？”

“大学！”张大智骄傲抢答。

李卫东略显惊讶：“985？211？”

“这都是啥？”张大智灵魂反问。

李卫东有眉目了：“你的母校在鲁东吧？”

张大智激动地握住李卫东的手：“您怎么知道，不会是我校友吧您？”

李卫东抽出手，撑着头疼的脑袋，为了给他家少爷争取一点时间，继续问道：“你母校是什么样子的？说出来听听，搞不好我真是从哪毕业的。”

“得嘞！”张大智瞬间起了范儿：“我的母校，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百年学府，更是一座无私奉献的伟大学府，她为祖国培育了无数栋梁，为世界创造了巨大财富，为人类带来了无限可能，为宇宙……”

张大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表达着他那颗对母校深深热爱的赤子之心。五分钟过后，他总算背完了母校的“招生简章”，吐出了最后落款。

“她就是名震东西南北的……绿翔职业技术学校。”

这个名字一说出，李卫东的太阳穴跳了跳。似有魔音入耳，让人难以自控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挖掘机技术哪家强，华国鲁东找绿翔！”

两人齐声说出广告界的泰斗级标语，张大智再次握住李卫东的手，热泪盈眶道：“我总算找到你了，校友！我以为母校就我一脉单传，没想到还要你的存在，原来在这人潮拥挤的这世界，我，张大智，并不孤单！”

不，你依旧是一枝独秀，请继续独领风骚！

李卫东内心腹诽，却没忍心伤害眼前这个孤独的智障。

想他堂堂京都财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竟然沦落到和一个连“understand”都不懂的绿翔啥啥大学的独苗苗当起了校友，他为少爷的幸福牺牲太多了……

李卫东用智商换来的，是施宇时隔一年半重获的消失时间，虽然只有不到四十三个小时，但他也久违地感受到了自由。

施宇一路踩着油门，车越开越快，路两旁的街景幻化成线，辨别不出所在所往。最后上到京都的环城路上，开始无周止地旋转。等到油箱亮了红，他才从最近的路口进到城区，也没开手机导航，打算找到加油站就继续开，找不到停哪算哪。

该去哪儿，要去哪儿，能去哪儿，他不想思考。每到一个岔路口随便拐，拐着拐着，加油站的影子没瞧见，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倒是看见了一家。

施宇停了下来，此时油箱里的油大概还能够个起步。他没觉着烦躁，比起停在高速路上，停在这里至少不会被拖车，更何况饿了还能去便利店买点吃的。

可当他看着便利店门前空空如也的人行道时，总感觉有些别扭，似乎那里不该这么空旷。

他放下窗户，刚好看见对面一辆公交车疾驶而过。就在这一瞬间，心莫名跟着空了。

施宇仰头靠着椅背，用力揉搓眉心，企图压下鼻头的酸涩，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想起来了，那里该有一个自助加油机。

他的潜意识为他找到了一个能加油的地方，可一切早就变了样。他不再需要靠着加油机等一整夜，他重新坐回了豪车。

“那加满了吗？”

“没有。”

“现在加满了吗？”

“加满了。”

他从未如此厌恶自己的记忆力，闭上眼睛时，那一晚的对话，那个人的神情，他的心情，就像一颗颗飞驰而来的子弹，穿透他的大脑，躲不掉也甩不掉。他不断提醒自己别想，停下，去思考别的东西，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等着去做，五院的项目推进，他和金银银的婚事进展，银河开发的新系统，导师发来的学术交流会……他很忙，他没空去回忆一个骗子编织的梦，他不该想起来。

可是大脑仿佛脱离了控制，只要他稍一松懈，那些画面就趁虚而入。他的意志和大脑在拔河。

终于，他剪短了绳子，睁开了眼睛。

世界清静了。

他忘了油箱，准备开车离开。于是，油门刚踩下，车就熄了火。也是在这一瞬，他看见了那把钥匙。

那把他以为早就扔掉的房门钥匙，原来被他带回了施家，还被人留到了今天，再次送回他手里。

那屋里发生过的所有，他想要遗忘的所有，随着这把钥匙的重现，通通以百倍的杀伤力向他袭来。

施宇冷眼看着那把钥匙，过了许久，带着下了车。

也许有些伤口不管不顾，时间一久自己会好。可有些伤口，只会越来越烂，时间一长，流血变成了流脓，唯有彻底剜去腐肉才能真正康复。

迅速穿过马路，走进黑灯瞎火的胡同，错过刚上楼的电梯，爬满九层推开安全闸门，临门一脚施宇却停了下来。

看上去倒有几分近乡情怯。

六年三个月零四天，他走后一次都不曾回来，他怕看到房里的一切变回原位，他怕自己又变回那个自作多情的蠢货。

可当那把钥匙顺利地插进去时，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害怕多一些，还是期待多一些。

“吱，呲呲呲……”

老旧的木门发出卷轴生锈的声音，门檐上掉下厚厚的一层灰，砸在施宇头上，像一个“欢迎回家”的恶作剧。

施宇打开了玄关的灯，照亮了满屋疮痍。

他站在门外，不停地眨着眼睛。因为灰尘进了眼睛，所以要用泪水把它们冲出来，最好把满目疮痍也带走，把烂了六年已经发霉发臭的腐肉也冲干净。

施宇关上门，没去惊扰那一屋灰尘。

六年，他这个绝情的徒弟，到底赢不了师父。

这一次他耐心地等了电梯，走出去的每一步都踩稳踩实了才迈下一步，因为他不允许自己再在这条路上跌倒。

安安稳稳地走到车边，他想起了没油这回事。天早就黑了，十二月的京都街上少有行人，来往的出租车都载着客，施宇穿着单薄的西装在路边拦了许久也没能拦下一辆。就在他打算下载一个打车软件时，对面马路一辆出租车的灯牌由红色变成了绿色。

施宇招了招手，司机立马降下车窗：“您稍等片刻，我从前方路口掉个头就过来接您。”

出租车驶离，对面的街道恢复空旷，于是那个下车的人就变得突兀起来。许是天气太冷，那个人戴着羽绒服的帽子，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身量上看是个男生。那人下车的位置正朝着胡同，施宇的视线多停留了半分。那人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就往便利店走去，停的那瞬想必在思考家里还缺什么。

出租车还没来，施宇百无聊赖遂又看了眼对面。那人进到便利店径直往最里面的货架走去，看样子对便利店的摆设很熟悉，是这里的常客。

出租车到了，施宇上车后看了眼油箱，足够送他回家。司机的油门踩得很用力，一溜烟儿的功夫他已经远离。所以他没看见后视镜里那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拎着一个灯泡举着一架梯子走进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