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铭只带走了他最初从渝城带来学校的衣服,本想像开学那天一样胡乱塞进衣柜里,想起施宇的话,他又把衣服全都搬出来,开始一件一件地叠。可他从小就没学过这项技能,当然想学也没几件衣服给他练手。等他把T恤快叠成咸菜后,黄晓东看不下去了。
“哎呀,老常,你别拧了,又不是拧麻花,使那么大劲儿干吗。”
黄晓东拿起一件差不多的T恤,双手提着肩膀处,现场教学道:“你跟着我做。”
常铭笨拙地复刻着黄晓东的动作,最后把咸菜变成了抹布。
“哈哈哈,还好去年军训老常不在,不然咱宿舍内务就稳坐倒一了。”邓光辉拍着床板嘲笑道。
戴盛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建议道:“老常,我认为你的这些衣服更想以最自然的状态进到衣柜,而不是被你翻来覆去地折磨。”
“你们别说了,常铭是有慧根的,他明明进步飞快了。”黄晓东转头就对常铭说:“我这是在践行鼓励教育,你懂的吧?”
常铭哭笑不得:“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不会骄傲的。”
“那就好。”黄晓东放下衣服,往门边挪道:“我看今天的教学就到这吧,同学们,下课!”
“哎,黄晓东,你别跑啊,别把你的慧根落下啊!”邓光辉故意道。
黄晓东跑进洗手间,喊道:“我要放屁啦,我什么都听不见!”
邓光辉笑着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见常铭还在挣扎,顺嘴问道:“施宇呢,以前不都是他帮你整理的吗?”
常铭动作一滞,拆开那件T恤重新叠:“他要出国了。”
“你不去吗?”邓光辉问道。
常铭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去?”
“啊?”邓光辉迟钝地感觉常铭有些动怒,连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俩挺好的,以为你们会一起去。”
常铭眼神慌乱了一瞬,他反复地叠着那件T恤:“不好意思,我刚才语气太冲了。”
“没事儿。”邓光辉大方道:“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谢谢。”常铭低声道。
他按照黄晓东的方法,一遍又一遍地叠着那件T恤,可是无论他怎么做,都叠不出黄晓东的水准,更不用说叠得像施宇那样板正。
常铭不停地拆开叠上,叠上又拆开。反复了十多遍,可这件T恤他已经穿了快五年了,根本经不起他这样折腾。在一次叠好又拆开的重复中,只听见“嘶”的一声,衣服的领子被扯烂了。
握紧手中的破衣裳,就像握住他破烂一般的人生。常铭捧着它,不知道该怎么办。
戴盛和邓光辉大气都不敢出,还是黄晓东从洗手间出来后,看着常铭手中的破T恤,惊讶道:“哇,叠烂了?你这是多大的愁多大的怨啊?”
邓光辉拼命给他使眼色,但是黄晓东都没能看见,他直接道:“烂了就扔了吧,留着也占地方。”
说完,转过身终于看见了邓光辉和戴盛的提醒,口径一转,连忙补救:“哎呀,不过看着破的口子也不大,缝一缝还能穿好几年呢!我这里有针线,你会缝吗,要不要我教你?”
黄晓东从抽屉里掏出针线,又道:“不是我吹啊,我长这么大,见过比我针线活好的男生就施宇了。他就是个家务小能手,要让他来,能把你这大口子缝成一条龙。”
“咳咳咳……”
邓光辉和戴盛在一边疯狂地咳嗽,黄晓东傻不拉几地问他们:“你俩亲嘴啦,咋同时咳嗽?”
戴盛扶额,邓光辉抓马。
“他不会来了。”常铭中断了他俩绯闻的造就之路,冲黄晓东笑道:“施宇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你俩分手了?”黄晓东直接问道。
常铭扔垃圾的手停了下来,他还是把那件破T恤跟其他衣服一起塞进了衣柜:“他出国了。”
“我晚上打工,不回来了。”
常铭背着书包出了宿舍,留下懵逼的三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
“所以,他们这是因为异国吵架了?”黄晓东问道。
邓光辉耸了耸肩膀:“谁知道。”
“那以后‘施宇’这个名字还能提吗?”黄晓东问道。
“最好不要了吧!”戴盛建议道。
“嗯,听戴大师的。”邓光辉道。
“好吧!”黄晓东遗憾道:“可是我还想看他到底会不会绣龙。”
“你不是说他能?”邓光辉无语道。
“这不是给常铭面子,奉承一下他男朋友嘛!”黄晓东坦白道。
邓光辉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提。”
“是你先问的。”黄晓东揉着后脑勺,道:“大不了以后再不提了。”
“不。”戴盛突然望着窗外:“也许偶尔应该提一提。”
“怎么又变了?”邓光辉问道。
“是啊,为什么又能提了。”黄晓东也凑过来。
戴盛指着操场上的人影:“你们自己看。”
只见空荡荡的操场,笔直地站着一个人。
“哎,这不是常铭嘛?他在做什么?”黄晓东问道。
“可能在补开学第一课。”戴盛道。
“什么是开学第一课?”黄晓东问道。
“笨死你算了。”邓光辉又锤了一下黄晓东的脑袋,答道:“开学第一课当然是军训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黄晓东继续道:“可是咱学院方阵在操场西北角,他站的西南角好像是医学院的吧!”
戴盛看了他一眼,好奇道:“你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发现事物的表面却硬生生抓不住本质呢?”
“因为脑筋不转弯。”邓光辉道。
“哦~”戴盛夸道:“精准。”
“什么什么?”黄晓东压根跟不上他俩的脑回路:“我们不是在讨论为什么又能踢施宇了吗?怎么还牵扯到表面和本质了?这是你们的新辩题吗?”
“啊,我受不了这个白痴了,老子午睡去了,你给他答疑解惑吧!”邓光辉甩手道。
戴盛在黄晓东崇拜的目光中,摇了摇他手中并不存在的扇子,指点迷津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段婚呐!”
“啥啥啥?这都是啥啊?”
宿舍楼传出黄晓东绝望的求知声,声音飘到操场上,砸在敞开的书包里那把被人偷偷放进去的钥匙上,发出了一个“ai”的音响。
***
庭审当天,施宇没有出现。常铭凭借精湛的演技,打动了法官与检察官,基本可以确定会被判正当防卫,无需赔偿。
吴亿德的案子也在当天进行了审理,同样的地点,形势完全反转过来。刚才的据理力争的被告人坐到被害人席位上,变得沉默可怜,偶尔露出一丝恐惧和委屈,瞬间强装坚强。一旁检察官正愤怒地控诉着嫌疑人吴亿德的可怕罪行,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法官连带法警们都对这个毫无医德的自私小人嗤之以鼻,就连派给他的法律援助律师,也无法违背良心,只能干巴巴地说两句:
“请法官公正判决。”
庭上局势一边倒,鉴于吴亿德前期抄袭事件已经登报,法官无论是出于道德心证还是舆论压力,都不可能轻判了他。
“嘭!”
法槌敲下,吴亿德有再多的怨恨也无济于事。庭后常铭听见检察官们讨论,说他十五年没得跑了。
这颗毒瘤总算拔掉了,常铭的心里的愧疚稍微少了些。当他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舒莉的电话立马打了过来:
“案子审完了,你马上把钱给我转回来,否则我会让律师告你敲诈勒索,送你进去和吴亿德会面!”
常铭愣了半晌,举着手机的手出现轻微的颤抖,他哆嗦着点开短信,看到银行发来的余额信息时,感觉才减退的那点愧疚滚着雪球,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喂!喂!常铭,你别装傻啊!”舒莉威胁的声音破筒而出:“你最好按我说的来,不然我让你在京都混不下去。”
常铭嘴角抽动了一下:“施夫人,您太谦虚了,你们施家完全可以让我在整个华国都混不下去。”
“哼,你知道就好,赶紧把钱还回来。”舒莉愤愤道:“我们家的钱就是扔护城河里也不能给你这种无耻之徒。”
常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施夫人,施宇不是傻子,这钱如果只是过下我的手他轻易就能发现,等过了这阵,施宇出国了,我自会还您。”
“呃,不过是还您九百万,毕竟在我眼里您儿子不值这个价钱,我也不能太占您便宜。”常铭故意道。
电话那头有个人偷偷笑了,舒莉掩饰般咳嗽一声,急道:“行,你爱还多少还多少,只要你别缠着大宇就行!”
“哎,这就对了嘛!”常铭油腔滑调道:“您说您作为首富的夫人,何必跟我一个无耻之徒斤斤计较,一千万而已,您随便买两件首饰就花出去了,都打我账上了再要回去多丢面儿啊!”
“常铭,你果然贪得无厌!”舒莉骂道。
“谁让您儿子那么喜欢我呢?”常铭讽道。
舒莉气得挂断了电话,常铭死死地捏住那部手机,如果之前那台水货,可能早就被他捏爆了。直到检察官路过和他打招呼,他才重新换上人畜无害的笑脸。他走出法院大门没多远,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辅导员的电话,他胸口没来由地一阵剧痛,痛得手机都掉落在地,可屏幕还在顽强地闪着……
***
施家客厅,舒莉指着被她摔在沙发上的手机,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儿子道:“你不死心,你让我打电话试探,好啊,我现在打了,你脑子清醒了吗?还惦记吗?”
“妈。”施宇抬头笑盈盈地看着她:“谢谢你。”
舒莉怔住了,太久没听到儿子说这样的话,她竟然有些拘谨,双手交搓着,道:“谢什么。”
“妈,这一千万我以后赚回来还您。”施宇认真道。
“母子俩说什么还不还的,只要你以后谈朋友之前让妈妈把把关,比赚多少钱都强。”舒莉叹道。
施宇低着头,小声道:“要还的,一定要还的。”
舒莉没听见他的嘀咕,亲自将桌子上的资料推到他跟前,小心道:“妈妈帮你联系了两所学校,你重新选一下?”
施宇没有看眼前的资料,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垃圾桶,即便被撕碎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只是,已经没有粘起来的必要了。他随手点了一个学校。
舒莉显然对他的“随手”很满意,捧着那一摞笑得合不拢嘴。
“你之前的外语成绩还能用。另外下周,不,本周就安排笔试面试,签证下周应该就能办好,到时候我和小魅一起送你,小巢有空的话,让他也一起去玩玩儿……”
施宇没有再听舒莉的计划,孙达生给他打来了电话。
“我的施大少哟,下午考马克思,您还屈尊来一下不?”
孙达生一开口就耍宝。他做班长,在关键时候总要关心一下这位“脱缰野马”,防止班里出了一位“失足少男”。
“喂,施大少,您听着吗?”孙达生调侃道:“就算您要携情敌比翼双飞,也没必要大红灯笼高高挂,多条退路也不错嘛!”
说完,孙达生自己就愤世嫉俗了:“京大竟然是您的退路,简直不给我们这些寒门学子留活路啊!”
听到这施宇终于笑了:“您浑身上下哪里配得上‘寒门’这两个字?”
“也是哦,我这二百多斤肉怎么看都是‘朱门’。”孙达生自黑完,又诱惑道:“来吗,哥们儿?一起裸考啊!”
施宇看了眼舒莉,果见她在使劲摇手。施宇收回目光,还没说话,又听见孙达生说:“来吧,往后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见了,你们迷弟迷妹们都很想你呢!”
这时,话筒里甚至传出了女生的声音:“施宇,来吧来吧,不复习也没关系,我给你抄。”
“男神才不稀得抄你的呢,男神就算要出国也会复习的。”
她这话倒是说对了,施宇一直到昨晚都在看书。只是不是为了考试,是为了让知识挤掉脑子里的那个人。
女生的声音渐渐小了,大概率去一边争论去了。孙达生重新夺回话筒,继续劝道:“来学校看看吧,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见一面少一面了。”
“我是出国,不是走了。”施宇笑道。
“哎呀,大圣我好不容易文艺一回还遇见你这么个直男,算了,反正就这意思,你懂的。”孙达生有些伤感地补充道:“说不定毕业前都难见一面了,到时候出了校园大家各奔东西,有些人,可能这辈子见一面都难了。”
他总是歪打正着地戳中施宇心事。
施宇起身,毅然道:“我来。”
“得嘞,同学们,倒数第一有着落了!”
孙达生完成光荣使命,得意忘形地忘了挂电话。施宇大发慈悲地按断,上楼翻出崭新的马克思教材,顶着舒莉不安的注视,奔学校去了。
靠考前一个小时的恶补,施宇成功用一个“答”字填满了考卷,提前一个半小时出了考场,开始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溜达,一不小心就溜达到了法学一班的考室。施宇挺直腰杆,目不斜视地从窗边走过去,没有引起半点注意。于是,他又掉头往回走。来来回回走了四五趟,终于被第一排最后面的黄晓东看见了。
“喂,施宇。”黄晓东小声喊道。
施宇这才矜持地走过去:“要借草稿纸还是笔?”
“啊?不用不用。”黄晓东往施宇手里塞了张学生卡和钥匙,急道:“你快去找找常铭,他没来考试。”
施宇手中的笔砸在地上,引来了监考老师的注意,但他人已经不见了。
“不好意思,老师,笔掉了。”黄晓东道。
“小心点。”
监考老师没再说什么,黄晓东连连点头,忧心地看了眼前面空着的座位,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施宇试着拨打常铭的手机,关机。当他拿着黄晓东的钥匙打开了他们宿舍门时,里面也空无一人。他疯狂地跑过图书馆、食堂,甚至浴室,都没有看到常铭的身影。距离考试结束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了。施宇双手撑膝停在学校操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像黄豆一样“啪嗒”“啪嗒”地砸在滚烫的地面上,“嗞”的一声蒸发了。
“施宇在那儿!”黄晓东喊道。
他们宿舍三个担心常铭,做完就都提前出来了,跑回宿舍的路上就撞见了快要中暑的施宇。
“你找到常铭了吗?”戴盛问道。
施宇摇了摇头,黄晓东急道:“那我们赶紧分头去找!”
邓光辉一把将人薅住:“不用了。”
戴盛道:“就算找到了老师也不会允许进考场了,只能等下学期补考了。”
黄晓东泄了气:“常铭到底去哪里了啊。”
施宇强忍着肺部的疼痛,问道:“他昨晚回宿舍了吗?”
“没有。”黄晓东蔫蔫答道:“他上夜班去了。”
“最近考试周,他……”施宇不知是肺痛还是心痛,后面的话没能顺利说出。
戴盛听出他的意思,连忙道:“我们也劝他最近考试周,可以先跟老板请几天假,不然晚上上班白天复习考试,身体会扛不住。”
“是啊是啊,可常铭总说‘没事’。”黄晓东急道:“怎么可能没事呢?我都没见他在宿舍睡过觉。”
“今天上午也是,压根就没见着人。”邓光辉跟着道。
三个人就像在向家长打报告的热心同学。
“能不能给我你们辅导员的电话?”施宇问道。
“没问题。”
三人异口同声,最后戴盛先找到,报给了施宇。
“但是,千万别让辅导员发现常铭晚上不回宿舍。”戴盛叮嘱道。
“嗯,谢谢。”施宇应道。
“那缺考的事情也不能让辅导员知道?”黄晓东道:“不然常铭下学期的国奖就没资格申请了。”
“可是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啊!”邓光辉道:“监考老师肯定已经把情况告诉导员了。”
“没关系,他有钱了。”施宇低声说了一句,抬眼看着三人,认真道:“他要是再这么不要命地打工,麻烦你们告诉我,我向你们辅导员举报他。”
“啊?”
黄晓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里写满“Are you kidding?”倒是戴盛和邓光辉已经接连应下,并接受了施宇的道谢。
辅导员的电话终于打通了,施宇直接道:“老师,您好,我是医学院的学生施宇,能麻烦您找一下常铭吗?”
“哦,施宇,你好你好。”首富家的儿子,还给学校捐过几栋楼,没有老师不认识施宇,辅导员热情道:“这个……你找常铭的话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啊。”
戴盛立即小声推理道:“导员知道常铭没来考试。”
黄晓东满脸问号,邓光辉掏出还没顾得上开机的手机,他瞬间恍然大悟。
施宇和导员的对话还同步进行。
“老师,常铭的手机关机了。”
“这个……你是有什么急事找他吗?”
“他有一批王成儒教授的实验数据,我们现在急要。”施宇道。
他也不算撒谎,常铭是王教授的患者,他的身体恢复状况也可以做王教授的实验数据。
“这个……”辅导员为难道:“常铭这几天都不在学校,哦,这份数据他说不定没带走,要不你直接上他宿舍找一下?我让他舍友帮你开一下门。”
施宇忽视后面的提议,追问道:“常铭他为什么不在学校?他去哪儿了?”
“这个……不好意思啊,施宇同学,这个涉及常铭同学的**,老师不能告诉你。”辅导员见他是真着急,心里有些发毛,怀疑常铭是不是携带什么秘密跑路了。
“这个……施宇同学,常铭带走的数据很重要吗?犯法了不?”辅导员谨慎问道。
“没有,只是我的一份作业。”施宇冷声道。
辅导员顿时想骂人,还是忍了下来:“这个……嗯,那也是蛮着急的,毕竟快放暑假了嘛!”
施宇没有耐心和她交谈,直接道:“老师,您可以把常铭的去向告诉我吗?”
“这个……恐怕不行。”辅导员确定常铭没有犯法后,理直气壮了些:“常同学请假时特别叮嘱不能将他去向告诉任何人,老师已经答应他了,所以不能告诉你。”
“他请假了?为什么请假?请了多久?”施宇连连问道。
“这个……”
这个“这个”一出现,施宇就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老师,请您务必告诉我他到底去哪儿了。”
“这……”辅导员总算腰斩了她的口头禅,为难道:“可是老师已经答应常铭同学了,不好意思,施宇同学,老师不能告诉你。”
施宇难掩失望:“谢谢老师,打扰您了。”
“不过,施宇同学。”辅导员突然道:“你的作业可能要下学期才能交了。”
“嗯?”施宇撒的谎已经忘了,没反应过来。
“再见,施宇同学,有事随时找老师。”辅导员热心地挂断了电话。
听完全程的宿舍三人开始分析。
“老师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黄晓东一如既往地擅长抓重点又看不透重点。
“说明老常请了很长的假。”邓光辉道。
“后面的考试看来他都不打算参加了。”戴盛道:“老常这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要请这么长的假?难道是病情复发了?”
“你别瞎说。”黄晓东连忙道。
施宇否定道:“不会,我每个月都陪他复诊,他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没有了。”
“那就好。”戴盛道:“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难道是中彩票一夜发达化身锦鲤畅游世界了?”黄晓东大胆猜测。
不得不说他的思路很新奇,但诡异地靠近答案。施宇看着手机里四十多通呼出记录,滚烫的手机暖不了他的手心。
“出游你个头啊!”邓光辉锤他道:“老常怎么可能去买彩票。”
“可能是情伤?”戴盛大胆猜测道。
其余两人纷纷看向施宇,就差把“负心汉”三个字砸施宇脑门。
施宇苦笑道:“我们没有分手。”
“哎,异国跟分手有什么区别!”黄晓东嘀咕道。
这次邓光辉没有锤他,戴盛也没转移话题,大家都沉默了。
“好了好了。”黄晓东没心没肺道:“既然知道常铭没事我们就去吃饭吧,不然一会儿下了考食堂人就多了。”
“走吧!”邓光辉问施宇道:“一起去吗?”
施宇摇了摇头,邓光辉叹了口气,走了。
“别太担心,老常他有主见也有分寸。”
戴盛安慰一句,见施宇没反应,也不再多说,跟着前面两人吃饭去了。
施宇就是怕常铭太有主见太有分寸,遇见任何事情都一个人做决定,与人相处总是那么进退有度。他想拉着常铭越过性别的界线,越过阶层的界限,越过彼此的家门,但常铭却不见了。
他想过各种告别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常铭可能会消失不见。
施宇不死心地拨出了李卫东的电话:“你马上帮我查一下常铭今天所有的出行信息。”
“是。”
李卫东行动迅速,十分钟就回过来电话:“少爷,目前为止尚未查到常同学用身份证购票的任何记录。”
“那就去查打车、坐公交和乘地铁的记录,所有能查到的都发给我。”
“是,但是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一查到马上给我打电话。”
“是。”
施宇挂断电话,立即给常笙打。在手机连通之前,他努力调整好呼吸,掩盖住他的慌张。
常笙的声音很快传出:“喂,大宇,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常铭呢?他在你身边吧?”
常笙一番话,让施宇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他艰难地骗过了常笙,挂断电话后直奔派出所。
“为什么不能立案?他现在很可能有生命危险!”施宇愤怒道。
“对不起,这位同学,你说的情况不符合失踪人口立案标准。”民警笑道:“就连十四周岁以下,无被侵害迹象的都要四十八小时,我们不能轻易浪费公安资源,是不是?”
“我看你这个同学可能是考试周压力太大,请假旅游去了。”
“是啊,现在年轻人不都流行这一套么,说走就走。”
“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苦都不能吃,考个试都能吓跑了。”
“这要是上大街上遇见抢劫的,不得直接吓尿了。”
“很有可能。”
“哈哈哈……”
辅警们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施宇站在报案窗口,握着铁栏杆的手青筋凸起。
“你们根本不了解他,凭什么在这里嘲笑他。”
“哟,小同学不乐意了。”
“真是玻璃心,不说了不说了,大家都闭嘴,不然该惹人家生气了。”
“小同学,警察叔叔跟你说对不起啊!”
“对不起啊……”
敷衍地道歉后又是阵阵欢笑声,一旁的民警见施宇已经气得想杀人,连忙小声道:“同学,你别跟他们计较,他们刚来,还没经过岗前培训,说话可能不大注意,您谅解一下。”
施宇知道,这又是一群享有特权的人。
他闭了闭眼,不抱希望地问道:“可以帮忙手机定位吗?”
民警笑了:“当然不行,技术侦查手段只针对刑事案件,并且有严格的审批手续,随意使用这是侵犯公民**权,是犯法的。”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施宇松开铁栏杆上的手,准备离开。
“没关系,你们同学之间感情真好。”民警很真诚地夸赞,施宇听着只觉得讽刺。
民警见他要走了,抓紧时间多嘴道:“同学,下次遇见这种事情还是先找你同学的父母,尽量让他们或者其他近亲属来找警察吧!毕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帮不了他什么。”
又是血缘关系。
施宇紧握成拳的手疲惫地松开,他心中的熊熊怒火被这四个字生生压成了无可奈何。
他的爱无法与一段无法选择的关系对抗。
可他不会认输。
法律不承认他和常铭的关系,他自己承认。
警察不帮他找爱人,他自己找。
磅礴,盛放,北海,国图,长城……
路边的小店,蜿蜒的胡同,人潮拥挤的地铁口,车水马龙的街头……
从夕阳西下,到华灯初上;
从人声鼎沸,到夜深人静;
从满怀希冀,到次次落空……
他逐渐意识到,常铭真的消失不见了。
汗水离开他都会发出“嗞”的一声,常铭离开他却不声不响。
不声不响……
就像他在出租房里,如何都等不到钥匙开门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