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为聘 第12章 第 12 章

他的温柔错了。

他眼里的涟漪错了。

他那如获珍宝的喜悦也错了。

许芳馨固执地想：都错了，这些都该是我的

没有人察觉到她的情绪，施宇沉浸在这场意外的重逢中。

半个月不见，他好像又瘦了。墨绿色的制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全靠一根围裙裹住多余的布料。偏偏衣服的袖口又短到遮不住他的手腕，他转身回料理台的时候，低头就能看见他露出来的脚踝，如此凹陷的脚窝，施宇还是第一次看见，眼前这个人太瘦了。

他这半个月都在这里打工吗？他有好好吃饭吗？他为什么会为了打工不参加军训？

关于他，施宇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施宇上前两步，想离他更近，想让他解答。

“施宇，施宇……”

有人在说话，施宇不想听。

为什么总有人打断他对他的探索？

他不管了，他只想抓住眼前人。

他想伸出手，再搂一搂那腰，然后记住一只手环住后还剩多少空隙。

他想用唇再量一量那眉眼，用全身包裹住他，不再找不到他……

“先生，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清冷的声音唤醒了施宇，他蓦然惊醒，重新聚焦的双眸对上一双有些许冷意的眼，看到快要贴上常铭脸颊的手，慌忙收回。

“嘿。”

施宇露出人生第一个傻笑，十分自然且熟练。

雷的施魅外焦里嫩，赶紧扒拉住施宇：“施和尚，你被人夺舍了？怎么变得更傻了。”

“是谁，赶紧从我哥的身体里滚出去。”说着，还在施宇身上胡乱画了个符，嘴里念叨着：“退退退！”

也是大晚上的店里没人，不然这对兄妹的举止很难解释。

“哥没事。”施宇道：“时间不早了，让张叔送你回家，不要在这里耽误他工作。”

“嗯！”施魅更加惊悚：“不对，你不是施宇，施宇从来不会这么说话，妖魔鬼怪赶紧滚出去！”

说着，又要画符，施宇脸上难得出现“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表情，很是生动。许芳馨见了，眼底冷意更甚。她走过来，接着施魅的话意有所指道：“小宇，小魅担心得对，你别是被什么脏东西近了身！”

说完，有意无意地瞥向工作台。常铭一眼就看出了许芳馨的敌意，不解但可解决。他挂上营业微笑，“女士，我们店里有新出的情侣套餐，需要和您介绍一下吗？”

许芳馨脸色阴转晴，“小伙子眼力不错。”

“他不叫‘小伙子’。”

“他们不是情侣。”

兄妹俩先后开口，常铭看向施宇，许芳馨看向施魅，八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最后是许芳馨先开口破局。

“小魅说得对。”她看向常铭，却没有澄清，而是继续未说完的话，“麻烦你给我点一个情侣套餐，一个儿童套餐，谢谢。”

“我不要你点的，我也要自己点。”施魅凑到点单台，故意把倚着休息的许芳馨挤掉，“我也要点情侣套餐，然后请你喝！”

常铭见许芳馨没站稳，赶忙提醒，“小心。”

事实证明略显多余，因为许芳馨跌跌撞撞，硬是往离她三步远的施宇那边摔，后者好在手长，迅速把人扶住了，否则旁人会以为她在碰瓷。

“谢谢。”许芳馨自责道：“都怪我的腿太疼了。”

施宇就像没听见后面这句话，说完“不客气”后把她摆在一边，走到点单台，“我们不点情侣套餐，点你们这里最贵的。”

貔貅还是那只貔貅，一见面就招财。

常铭心想着，和他微笑着介绍：“先生，您好，我们这里最贵的奶茶是‘三秋叶载风’，一杯五百二十元，它以大红袍为茶底，热茶搭配北蒙奶皮，冰茶搭配南疆酸奶，热度可调甜度不可调，请问您要热的还是冰的？”

“你们要热的还是冰的？”施宇问道。

“冰的。”施魅答道。

“我肚子不舒服，就不喝了吧。”许芳馨说完，双手按住肚子，微微弓着腰，好似疼得厉害。

“惺惺作态！”施魅不屑道。

“我没有。”许芳馨声音都在颤抖，“是真的很疼。”

“哦，张叔可以送你回家。”施宇说完，转头问常铭：“你要热的还是冰的。”

说完，他想起常铭半个月前做的胃镜，补充道：“热的，好不好？”

许芳馨此刻的震惊无言以表，施魅替她说出了心声。

“你今天好奇怪，竟然会替别人做决定。”

“他身体不舒服。”施宇解释道。

许芳馨听到这句，怒火已经足够烧掉整家店。她也懒得再装病博同情了，踩着恨天高走过去，“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不舒服，他好得很，没看还有心思在这宰冤大头呢嘛！一杯奶茶五百二，你家材料就这么金贵？”

常铭啖笑不语，施宇突然接茬道：“所以你要一杯吗？我请客。”

言下之意，冤大头是我，你少说话。

当然，这是施魅猜的，她捂着嘴在一旁偷笑。至于为什么不大声嘲笑，很简单，因为她想在常铭面前维持淑女形象。

许芳馨确实被气到了，但她和施魅一样，都认为施宇这话没有别的深层含义，只是单纯地以为她很好奇，所以要请她。可她依然气不顺，假笑拒绝，“谢谢小宇，但我胃不舒服，确实喝不下。”

“好吧。”

施宇看上去很是遗憾，许芳馨眼睛立马亮了，她就知道施宇最在意自己。看吧，正因为她拒绝他送出来的“520”黯然伤神呢！

然而，许芳馨和施魅都没看见，施宇偷偷冲常铭眨了下眼睛。那神色，像极了小时候偷偷干完坏事，让小伙伴帮忙保密的样子。常铭装作没看见，低头在电脑上下单。只是嘴角悄悄起伏了一下。

“两杯冰三秋叶载风。”

“再加一杯热的，无糖无奶无茶。”许芳馨突然加单，故意道：“小伙，这杯也要520吗？”

“自然不用。”常铭向后厨说道：“请给这位女士送一杯白开水。”

许芳馨冷哼一声，不再作声。

施宇等常铭回过头，立马追问道：“你的呢？”

常铭答：“先生，我们工作期间不允许给自己点单。”

“好吧。”施宇略显遗憾：“那我点一杯热的，等你下了班喝，可以吗？”

常铭微笑摇头，“先生，您要是点完单可以在座位上等候，制作完毕我们的工作人员会给您送过去。”

施宇不想走，“我还要点。”

施魅附和：“我也要点。”

许芳馨冷眼旁观。

此时的常铭笑得更加真心实意，恭敬道：“您请说。”

施宇问：“你们这里最贵的冰激凌是什么？”

常铭答：“‘二月花开蓝颜’，以二月初冒尖的桃花为底，西西里宁奶源加波旁象草，口感丝滑，奶香浓郁，花香宜人。一碗……”

最贵产品都是第一次有人点，常铭没记住价格，低头看了一眼，嗯……

二月尖的桃花可能很稀缺。

“一碗多少？”许芳馨看戏一样地问道。

“一碗三千九百九十九元。”常铭微笑回答。

“哇！”就连施魅也惊呆了。

“看样子开个店就可以合法抢钱了。”许芳馨讽刺道。

施宇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面不改色道：“可以，请先给我两个。”

常铭的嘴角渐渐落平，他不知道施宇是真有钱还是纯白痴。

“常铭？”

施宇将二维码送到他跟前，常铭没有拿扫码枪，他抬手盖住了跟前的手机。施宇看着常铭的眼睛，瞬间心领神会，但他没有取消订单。将二维码送到扫码桩前，“嘀”的一声，下单完成。

“太古汇所有员工工资均与绩效挂钩。”他浅笑晏晏地看着常铭，语气夹着一丝骄傲，“我都知道的。”

常铭看着他，久未出声。后厨将做好的奶茶和冰激凌送了过来，他这才敛了情绪，“先生，您的‘三秋叶载风’和‘二月花开蓝颜’……”

“等等。”许芳馨横插进来：“这冰激凌怎么实物和图片相差这么大，你们这是**裸地欺骗消费者！”

“又不是你买的，管得着吗？”施魅总是忍不住呛她。

许芳馨懒得和小丫头片子计较，将托盘推向常铭，“叫你们店长出来解释！”

她推的时候用力过猛，托盘上满当当的白开水洒了出来，刚好落在操作点单台的常铭胳膊上，他下意识缩了下手。

施宇眼疾手快地拉起他的手，“烫到了？”

“没事。”常铭将手抽离，背在身后。无视施宇关切的眼光，向许芳馨微笑解释，“女士，您别着急，这款冰激凌还没有完全呈现它的样貌。”

“哦？”许芳馨语气不善道：“你是在怪我太着急了？我们花九千多买的东西，还要忍受你们磨磨唧唧的服务？”

“抱歉，女士，是我们怠慢了。”常铭诚恳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施魅看不下去了，把许芳馨往后拽到一旁的凳子上，“你不是脚疼肚子疼吗，坐下歇歇行不行？”

施魅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如牛，许芳馨被她拽得根本挣脱不掉，差点真的把脚扭到。

常铭见她俩在卡座上坐下，便问施宇道：“先生，需要帮您把饮品端到座位上再展示吗？”

施宇摇了摇头，“不用。”

又道：“不展示也没关系，你的手烫到了。”

常铭垂下眼帘，小声说了声，“不疼了。”

施宇皱了下眉。

常铭从桌下取出一个火机，抬头变回阳光热情营业员，“先生，‘二月花开蓝颜’最后的‘蓝颜’，您看好。”

“嗯。”施宇有话必应。

常铭觉得貔貅可能真的有点傻，他微笑着点燃打火机，黄色的火苗点着了绿色藤蔓，红色的火花围绕着冰激凌一圈一圈往上，绿叶燃烧殆尽，藤蔓变成了黑色，荆棘刺慢慢生长出来。火苗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变成燎原的火风，所到之处生机皆变荒芜，粉色的花体也开始变黑。

说实话，常铭有点担心成品。

就在燃烧到达最上层最中间的位置时，火球骤然变大，吓得两人均往后一仰，两人在火光中相视一笑。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红色的火焰中间，一朵玫瑰悄然盛开。火焰渐渐消泯，粉色花苞绽放后竟是一朵靛蓝色的玫瑰，黑色的藤蔓缠绕着，像藏在丛林深处的蓝色焰火。

“原来是蓝焰。”常铭了然。

说起来这是常铭第一次看这个产品，确实惊艳，但也确实烧钱，难怪入职培训的时候老板唯独没介绍这款，可能他也没想到会有人点。

“哇，这也太美了！”

施魅又回了点单台，许芳馨看到火球变大的时候就走了，她没告诉施宇，想让他发现后干着急。

“这3999也太值了！”施魅惊叹道：“快快，点第二碗，我还要看。”

“好的。”常铭又点了一次火。

“哇～”施魅完全被这碗小小的冰激凌折服，她沉迷道：“再点再点，我还想看！”

施宇闻言，又掏出手机。常铭不动声色地捂住扫码桩，对施魅说：“它好看也好吃，您要不要试试味道？”

帅哥的话咋能不听，施魅兴高采烈地应道：“好，我们先吃，吃完再点！”

说完，端着她的冰激凌碗回了卡座。点单台又只剩下施宇和常铭两人。

常铭看了眼卡座，间接提醒道：“请问这杯白开水还需要吗？”

施宇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立即收回视线，“不需要。”

静默一分，施宇似乎半点没有追出去的打算，常铭无声叹气，直接道：“您女朋友一个人先走，你不追吗？”

施宇摇头：“她有司机和保镖，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后一句常铭自然是不信的，两人进门前还搂着。他不再管闲事，伸手想取走装着白开水的杯子。

“烫。”施宇说完，替他把水杯从托盘拿掉，然后自行端着托盘走了。

常铭看着水杯，手指碰了一下，还烫着，但是他胳膊上被溅到的地方已经不痛了。

卡座上，兄妹俩难得没有拌嘴，各自喝着各自的奶茶，看着同一个人。直到施宇给施魅定的回家闹钟响起，两人才回过神。

“张叔送你回家。”施宇直接道。

施魅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道：“那你呢？”

“我回学校。”施宇帮她拎起书包。

“你不会要去找许芳馨吧？”施魅警惕道。

为什么都觉得他会去找许芳馨？

施宇略有些烦躁，“我为什么要找她。”

“哼，不找最好。”施魅斜了他一眼，背着书包，跑到点单台：“帅哥，我要回家啦，这次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常铭礼貌一笑，委婉道：“我还在上班，”

施魅也不气馁，笑道：“好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反正以后要找你我就直接来店里。”

“哎。”施魅的羊角辫被拽了一下，她惊悚地看着始作俑者，“你干吗突然这么幼稚，不会在梦游吧？”

“十点整。”施宇冷漠报时。

“我靠！”施魅惊呼：“玩了，回去又要被老妈念叨了。帅哥，我改天再来找你玩，拜拜！”

说完，一溜烟的功夫跑远了。

这回，是整个大厅都只剩下两个人。相顾无言，却不尴尬。常铭整理着钱箱，准备做盘点。

“你为什么拒绝我为你花钱？”施宇打破沉默。

常铭垂眼后抬眸，装傻，“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先生。”

施宇看着他，不做进一步解释。常铭却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原来他都懂。他不是真的傻，他只是不去思考不想懂的，把所有的思考和辨别能力都留给想懂的。所以那些他想探究的，最终都会得到答案。

常铭再次避开了他的视线，恰巧有顾客进门，他适时开口：“麻烦您让后面的顾客点单。”

“哦。”

施宇听话地站到一旁。可这会儿许是午夜开场，客人突然变多，源源不断地进来。施宇往后面挪，又往后挪一点，再往后挪一点。渐渐地，他和常铭之间隔起了一条长龙。

穿过人群，常铭忙碌的身影倒映在眼底。他静静地看着，哪怕距离越来越远，眼底始终只有那一抹绿色。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非要形容，就好像躺在水上，虽要时刻警惕呛水和沉落，但只要他平稳呼吸放松身体，水就会稳稳地托着他，轻柔如微风，带他去遥远的地方，看不同的云朵。

常铭是水吗？还是飘在水上的那颗平静的心？

“常铭。”

没有缘由的，施宇想叫叫他的名字。

很轻，但常铭却仿佛听见了，百忙中回头疑惑看向他。施宇浅浅一笑，安安静静地，像一滴水，轻轻落在常铭的心上。

“滴答。”

静谧了时空。

常铭猛然惊醒，鼎沸人声回响，他淡然如常地收回视线，只是手中奶茶不小心洒出了些。

这一忙，就到了十一点，常铭没再抽出空去关注施宇。终于，送走点单台前最后一位客人，常铭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一转头就对上了施宇的脸。

“你还没走？”常铭惊讶道。

“嗯。”施宇自然而然道：“等你下班，送你回家。”

“不用，谢谢。”常铭道：“如果您还需要点单请现在和我说，如果不需要的话，抱歉，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施宇又开始装傻，无视他的拒绝，“我在外面等你。”

常铭没有回答，着手清点收银机里的现金。施宇出店门后一步都没多走，眼巴巴地望着常铭，像一只乖巧等候主人的金毛。常铭无意识地加快了数钱的速度。

比往常更快结束收尾工作，换掉工作服出来，店门口已空无一人。常铭在原地站了会儿，看到地上有一个奶茶盖，他慢慢走过去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随后快步离开。像过往每个夜晚一样，不作停歇地走向下一个打工地点。

施宇如何也想不到许芳馨会一直在停车场等他。

无论如何，施宇都想不到许芳馨会在停车场一直等他。十分钟前，他接到了许芳馨的电话，电话里她哭得悲天恸地，施宇还没开口问她，电话就挂断了，再打显示关机。施宇赶忙给她的司机打电话，司机刚说完“停车场”三个字后，电话又挂掉了。怕许芳馨遇见什么麻烦，施宇顾不上和常铭说一声，往停车场跑去。结果就看见那个让他自责心惊的女生，正坐在副驾驶悠闲地玩手机，两名保镖尽职尽责地守着车门。施宇心里涌现一股无名火，他想掉头就走，却又怕许芳馨真出岔子，遂还是走了过去。

保镖看见他立即汇报情况，“少爷，我们本想送许小姐回家，但她坚持在这里等您，并且不允许我们向您汇报。”

“嗯。”施宇道：“我来送。”

“少爷。”保镖不放心。

施宇不耐烦地摆了下手，两名保镖只好坐上另一辆车离开。

空旷的停车场红色超跑格外醒目，车里车外两个人，隔着车窗像身处两个世界。

施宇回头看了眼通往商场的卷帘门，此刻它正徐徐落下。缓缓吐出心中浊气，施宇坐上驾驶座。

“送你回家。”

没有质问，没有责备。

也没有往日的温柔。

许芳馨察觉到了，“嘭”的一声将手机扔向挡风玻璃，“GAME OVER”的声音响起。施宇握方向盘的手骤紧，随后又松开，“久等，抱歉。”

许芳馨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但她并不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还有呢？”

施宇认真反思：“我接的你，理应送你。”

许芳馨并不满意，“还有呢？”

“没有了。”施宇认真地不懂女儿心。

许芳馨气急，但她不敢第一天把施宇逼太紧，遂道：“去磅礴。”

施宇客观陈述：“太晚了。”

许芳馨坚持：“我要喝酒！”

施宇沉默。

“掉头，我要去磅礴，我要喝酒！”许芳馨像个颐指气使的女王，又像个抓狂的疯子。

方向盘上的手再次握紧，施宇打了转向灯。

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划破寂静的黑夜。

“吧嗒。”

立秋后的第一场雨，姗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