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飞鸟 第33章 鹦鹉

母亲一下子察觉到问题严重，不知怎地，他开始带着哭腔大喊：“云儿，杨云啊……”

之前关于杨云会死的恐惧一下子袭来，她忘了怎么笑，走路有些软，又强撑着，喊到：“杨云啊，我的儿子啊……”

父亲大吼，朝着母亲的方向：“别哭了，还有气，快来！”

母亲怔了一下，心底的希望涌出来，心嘭嘭地跳，“老天爷，还没事。”她觉得心似乎归到原位，终于走到跟前，眼泪仍然哗一下流下来，看着气若游丝的儿子，一下子扑到身上，用手托起儿子的头，另一只手拍着胸膛：“儿子啊，你怎么了？”

杨云的意识已经空白，耳朵却异常灵敏，听到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就像雨滴流过雨衣。他想回答母亲，但是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如同被梦魇住一样，身体似乎特别沉重。母亲喊的声音很大，泪流在他的脸上似火烧一般，然而他却动不得半分。“这就是病了吗？还是死了？”

母亲仍在喊他，他无法回答。一个声音传过来：“医生来了。”

医生拿出许多工具，众人屏住呼吸，一通测量了以后，又翻了一下二哥的眼皮，用电筒照了下，摇了摇头，收拾工具，提起来要走。众人大惊，又开始窃窃私语。

大哥急了，父亲也有点着急：“怎么就走？看一下啊。”

大哥一步跨到医生面前：“医生，不能走啊。”

医生略微停了一下，看着大哥说：“请夏先生来吧。”

大哥愣了。“医生，什么意思啊？我二弟怎么了？”

医生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叹了一口气，停了一下，抬脚走了。“医生医病不医命啊，医病不医命啊……”

小婶听到了医生的喃喃自语：“医病不医命？那二侄子这是，不行了？”

忽地也要大哭。却忍住了，在那里不动，看着杨花儿，“快去扶一下你二哥，不要累着你骂我。”

杨花儿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愣住了。

夏先生到了，人群让出一条路，夏先生问道：“还有呼吸吗？”

“医生走了，看起来还有，但是听不到了，心跳也停了。”

“带我过去。”夏先生说。

母亲看到夏先生来了，起了一下身，没有起得动，对着夏先生就要磕头：“救救我孩子，救救我孩子……”

夏先生神色凝重，对着二哥耳边说：“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候，如果你寿命未尽，请醒过来，如果寿命已尽，请去往善的地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二哥似乎面容露出笑意，母亲看到，激动地大叫：“儿子，快醒过来，儿子快醒过来！……”

没有反应，母亲终于又开始撕心裂肺。夏先生不久也就离开，人群也渐渐散去，就剩下母亲抱着二哥，声音愈发凄厉。

快晚上的时候，人又渐渐多起来。没结婚没后代的年轻人死了，还是个大学毕业生，这是个大事。“杨家的大学生儿子死了，”消息很快在村里面传起来。

杨花儿看着母亲在二哥身边一直哭，一直痛喊。父亲听到夏先生的话立刻拿了一只鸡过来，对着母亲吼，又带着很大的希望：“不要哭了，换气试试。”

“换气”是一种换命的方法，家里有人要死，拿一只动物来，取了它的命，替人死了，把生的希望留给人，这就叫“换气”。大致是用动物代替人去死，使人延续性命的意思。

父亲和大哥，还有族里的几个兄弟，磨刀的，递刀的，拿鸡的，挥刀的，鸡脖子里血喷出来，溅了母亲满脸，二哥的脸色一下子黑下来，死相出来。

鸡身子还在扑腾，脑袋上的眼睛似闭非闭，杨花儿看二哥脸色铁青，忽地想起二哥喜欢小动物，“看到公鸡因为自己被杀死，应该很痛心吧！”杨花儿想。“但这是父亲和兄弟们的爱啊，也是对抗死神的一种努力。公鸡确实可怜，父亲和哥哥们难道不更无助吗？”

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公鸡无助还是人无助，在面对死亡时，不可逆转的死亡来临时，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因恐惧而忘记如何自处吧？死亡是如此的可怕，以至于我们都避讳谈及，死亡又如此不可避免，因此面对死亡时，无论如何都要鼓足勇气。无论如何，二哥已经死了，杨花儿忽地意识到：“那个最爱自己的哥哥，在刚才，死去了。”

母亲不停地哭喊，大哥跺了一下脚：“嘿！”

转头对父亲说：“不要让妈哭了，人已经死了，我去找个板子，搬走吧。放这儿也不是事儿。”

父亲眼里含着泪，嘴里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不一会儿大哥就拿着一块门板出来，他力气很大，门板铺在二弟身边，父亲和他一起把身体抬上去，他忽地一滴泪落了下来，滴在杨云的脸上，又是一滴，至始至终，他没有扶尸大哭，现在抬起弟弟时，他不禁落了泪。

抬门板两个人不够，又来了两个兄弟，刘君一一直在人群里，这个时候也走到前面，想一起抬门板。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都是大学生吧。”刘君一想，“都是一个镇上的大学生。”

杨花儿这才看到刘君一，她想笑，却露出凄楚的表情，不知为何，这种凄楚反而使刘君一内心一动。他一下子就燥热起来。

门板被抬起来，放到阁楼上。阁楼的门关上了，院子里父亲和大哥，还有母亲，街坊，聚在一起，说话的说话，哭的哭，商量办丧事的商量办丧事，大家都做着自己的事。

而二哥，没有什么事做。静静地躺在阁楼。老鼠又探头探脑地出来，围着二哥闻一下，又跑开。过一会儿，又探头探脑地再出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又跑开，风吹过来，二哥的衣服动起来，风吹出去，风到了山谷里，风到了山顶上，风在树间，风吹到了天空，风将天上的云彩吹成一片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