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梧夜里冷醒了,他扯了把身上的薄毯,顺着声音侧头看向窗外。铁栅栏隔断了潇潇凄雨,一些水花从窗台蹦进来,跃至地上,已然积了一滩水。
左肩隐隐作痛,他抬手抚上又渗了血的纱布,手指轻轻一钩,外层干燥的纱布便如流水般松弛滑落。
果然是糙汉子,这怕不是随便一裹就完事了的。
江文梧撑起身,半靠在墙上,将纱布拉下,里层的大多已经混着干掉的血和皮肉黏作一处。他用力扯下再迅速捆上按住。一番动作后,冷汗已然湿透了鬓发。几缕凉风游过,他拉起薄毯裹好自己。
不多时,雨已歇了。地上的水映着透白的月亮,时不时水波搅动,一圈圈涟漪轻晃着。
江文梧想借微弱的月光环顾四周,努力了一番也只看清了不远处的一张圆桌。他眨了眨泛酸的眼,往墙角窝成一团。
恼了楚凤训定然是要让他下狱的,但这伤是江文梧意料之外。此伤洞穿肩膀,恐伤筋骨,且带伤行事多有不便,得抓紧找个机会治疗。
江文梧轻咳了两声,把脚也缩回来。他数着时间,约莫五更了,天也欲亮。
早听闻宿州府的监狱与别处不同,其规章制度好比学堂,囚犯既有晨练,亦有活动的时间。一切活动以哨声通知为准,晨起晚歇皆有狱警亲自巡看。
江文梧将脸埋入臂弯里,静静地等着叫人的哨声。
一月前他得了傅兰政准许从盛家大院里出来,几经辗转到了宿州。可傅兰政搭桥之人势弱,替他所谋也仅限于财务院文册司。文册司的事务仅是接过审计司的核算好的账本再登记造册,日子是清闲,可上够不到天子下碰不着百姓,空荡荡地吊在这中间太不痛快。
想要往上就得靠自己。
江文梧掰着指头,突然面色一白,遽然咳出一口血,身子无力地软在木板床上,墨发如瀑般从床沿耷拉下来。
正要开门的狱警一惊,连忙踏进屋,拿警棍推了推江文梧的肩喊道:“哎,起不起得来?”
木板床上的人苍白着脸,似乎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狱警又推了推他的肩膀,触及伤处,那白纱布便又渗出星星点点的鲜血来,而江文梧始终一声不吭。在拿着串钥匙的铁圈用力敲了好几下床板,确认江文梧真的无法动弹了狱警才回头朝外喊人进来。
“医务室今日是谁轮值?”
两个狱警正打算架着江文梧两肩把他拖过去,一开始那拿钥匙的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陈主任吧?”一名狱警架起江文梧右肩,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不是陈主任,我昨天见他朝典狱长那里递了请假条。”另一名狱警反驳道。
“那就是温二少了。”拿钥匙的狱警一拍脑袋,招呼着那正架着江文梧肩膀的狱警把他放下来,“去抬个担架来,他肩上有伤,哪里能这么去!叫温二少见了这个月又得扣钱。”
狱警如梦初醒,连忙低下身子把江文梧放回去,匆匆去找担架了。
宿州多雨,难得今日风和日丽。刺目的阳光照亮屋檐下压帘的金玉,风动纱帘,化为廊上鲜红中一弧倩影。衣着华贵的人们蜷缩在大堂一隅,扫去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贵族模样,活像他们一直不齿的所谓“贱民”。
楚凤训的手枪依旧安然别在腰间,白色的手套却沾了些血。他脚踩血洼里零落的牙齿,说道:“通敌反叛,确定没有同谋吗?”
“竖子!拿那几张纸诬我全族,还伤我亲儿,我要到理事长那告你!”白发苍苍的老者颤抖着站起身来,望向趴在地上已一动不动的儿子,悲怆地朝坐在堂内主座的人喊叫。
“证据确凿,你要告也得有命走到政务院去。”楚凤训一踢身前地面上那人的肩膀,那人翻过去,面上已是血肉模糊,“通敌反叛是大罪,律法规定就地格杀。我是好心问你可有同谋,多举一人,你寿终正寝的机会就多一点,别不识好歹啊老东西。”
“若是温大人还在,怎会容许你这莽夫做这些事!”老者气得满面通红。
“若温叔还在,见你倚当年之功纵许族人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这么多年,你还能有脑袋在这跟我鬼扯?”
楚凤训站起身,整理了衣裳,慢悠悠走向大门。
“我还有事,剩下有在名单里的都处理干净。”
守门的士兵随即入内掩门,几声枪响惊飞枝头鸟雀。翅羽哗然后,深宅重返寂静。
楚凤训驱车回了军务院,一开车门信玉就迎了上来。他摘了染血的手套,舒展着发麻的手指,问:“查得怎么样?”
信玉接过手套,回道:“江文梧是谢霖阙大商江从朔次子,江柏幺弟,半月前由西海司执事廖仁庆保举荐进的财务院。令单原是派了奏事,后来不知什么缘故让他来送。”
“江从朔?”楚凤训走到洗手池边将手泡进水里。他早些年听过这个名字,但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信玉将手套收进随身小袋,恭敬地站到楚凤训侧后方,说:“江从朔做的是朔州府和宿州府的生意,早年走茶卖布贩粮。如今退商颐养,朔州府进宿州府的东西都要从他长子江柏那过,特别是粮食。”
楚凤训净了手,用帕子吸干水后摸着下巴,似是饶有兴趣,说:“家大势大的二少爷?那怎么只进了文册司,廖仁庆真心要抬人可不止这个到这个位置。他们两家是什么关系?”
抱着文件匆匆而来的忱挚开口接过信玉的沉默,说道:“长官,江柏与廖仁庆是连襟,他们的妻子是亲姊妹。”
楚凤训颔首,指指信玉说:“来者不善,先让臻青在监狱里盯好他。”他看向忱挚怀里的文件袋,问道:“有什么事情?”
忱挚神色有些为难,开口道:“长官,这是政务院驳回的申请书、财务院退回的缴单和财务处给出的本月工作报告,财政赤字,账款不足,无法支付过几日左区工人薪资。”
“晚上信玉带些人回家开库房填一下账目,躲着我爹多拿一点。”楚凤训捏捏眉头,“茗生回来没?”
信玉应了,说:“到了歌州,估计还有两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楚凤训,说:“这是刚才拂雪送来的。”
楚凤训拿过来翻开看,这原是一张问诊单,只不过上面潦草地用红墨笔画上几个飘逸得几乎认不得的字。
“改天挑两个漂亮点的瓷瓶送温府去,当我谢过温二少了。”
楚风训只将那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到纸篓里。
“去叫石将军和魏先生到议事厅一趟。”
议事厅正对门的是一幅三州府的地形图,此图无比详细,是当年秦罡手工绘的。
石照韦一推门进了,就说:“长官!刚得了消息昭州府那边计划是要在秋原和朔州府打。秋原隔座山就是朔州府地界,可离古都也不远,那可是联州那群老家伙们的心肝地儿,况且地势对朔州府有利,也不知道施灵绎想出什么鬼招。”
魏究从侧门进来,对着正义愤填膺的石照韦说:“秋原在昭京西北角,面朝震沙山和乌隐山连接处,仅有几处山口可通,朔州府确实易守。但如果施灵绎有足够兵力强攻,朔州府未必扛得下。”
石照韦瞧着楚凤训没坐,自己也只好往桌边站着,说:“他昭州府所占尔尔东南一隅,辖内皆是些未开化的农人,用的都是冷兵器,拿什么充兵力。且说那东海司早让旧官僚给占了,走的都是洋货奢侈品,军械哪能进!就这点力气,朔州府岑拜一只手指就能碾死他!”
“你说的是事实不假,但这个方案能提出来杜凌必然过目,若无一定把握,他岂会任施灵绎胡来?”魏究掏出一张地图来,走到楚凤训身后的桌子上铺开了。
“所以我就说施灵绎出什么鬼招,听说他弟弟几个月前刚从外洋回来,要不然去把他弟弟绑来当个人质,看他还敢不敢乱来。”石照韦势在必得地笑着,仿佛踏出这扇门后就要立马跑去联州逮人。
“从外洋回来?以前没听说过他有个弟弟。”楚凤训看了好一会儿墙上挂的地图才加入对话。
“我也没听说过,施灵绎把他藏得好极了,宝贝得不得了,他几月前回来的消息还是探子这几日才传回来的。”石照韦挠挠脑袋,“叫……好像叫施灵筠,兴许温二少认识呢。”
信玉说道:“石长官前面说到军械,我想起一怪事还没来得及和长官报道。西海司最近进了不少大货,记的是政务院的名,可是政务院既无声明,亦未遣派奏事,财务院也不曾收到缴单。”
“那批货走到哪儿去?现存在哪?”楚凤训抻着卷皱的纸,“没有消息?”
“没有。”信玉从衬衣口袋解下笔来,“有人在藏,这风声出来得也怪,是廖氏家仆说漏嘴的,还得加以核实。”
“那再查查再报。”楚凤训收回目光,拿了根细木棒点到纸上,“石照韦说得不错。昭州府不见得能赢过朔州府,但他摆足了要胜的架势,只差我们进去搅一搅浑水。”
石照韦不解,凑过来看,却见楚凤训木棒指的正是昭京。靖朝立六百年,仅昭京为一朝国都,为的就是这上天赏的绝佳位置。昭京是国家的心。东部连稽山西北震沙山二山围立,将古都拥入群山怀中,西戎北狄不得犯,南下乃淮水,南蛮不渡东夷不侵。
“我们州府和朔州府里的好些本家都在昭京,出什么意外没人担得起。”石照韦说道。
魏究愤愤道:“让他得逞了,闯过那里到朔州府的玉州,接下来爪子就要伸到谢霖阙来!”
楚凤训微仰起头,双眼俯视地图,说:“施寻唯过世,施灵绎掌权后也并非无所顾忌。杜凌一直在教导他,这一战就是拿来立威的。旧世家不拦这件事,除了杜凌的面子,该是收了好处,而且施灵绎必立了军令状,此次战役是拿了十成的把握。”细木棍点在乌隐山口那里小小的三个字处,“盛家主也是刚上位,根基不稳,如今的朔州府实在太好拿捏。如果我们把谢霖阙关了呢?”
朔州府居内陆没有海岸通商,与外界相通唯有宿州府的谢霖阙,昭州府的重霜关和临寒关。昭州府的关卡早就不对朔州府开,到了如今能走的就只有谢霖阙,若宿州府再将谢霖阙一闭那么朔州府除了粮食外再无任何物资能够自给,便是任人宰割的困兽,独有死路一条。
“关了谢霖阙朔州府算是被人拿住了,但我们的软肋也叫人捏住了。”石照韦回道。宿州府土地贫瘠粮产不高,而朔州府恰恰相反,这些年来宿州府都是向朔州府购进粮食,一旦朔州府落下风意味着战争期间宿州府的粮食供给会中断,除非昭州府能给出宿州府的粮草,不然若不速战速决,那宿州府亦会大伤元气,若因此让昭州府趁了机,便是得不偿失。
“如果昭京处于危急之中,而有一个办法能最大限度保证昭京不受损,也可能会扩大疆界,但是也有可能让军务院崩溃,你觉得世家们会不会同意这个办法呢?”魏究明了楚凤训的意思,对尚未通透的石照韦提问。
石照韦虽不解其意,但是不假思索地回道:“会。”
魏究再问:“那要是长官不同意的话他们会怎么做?”
石照韦答:“直接派人去关谢霖阙。”
施灵绎拿准了宿州府世家不会想让昭京出事这一点,所以宿州府必然会在赔上本家和昭宿联手吞并朔州府之中选择后者,而粮食是重中之重。施灵绎把战场选在秋原等着宿州府“作出选择”,他打的一手好牌!
楚凤训沉了脸色,说:“政务院还没表态,我们在谢霖阙的布防要加,必须守好。”
信玉说:“不如让茗生转路去谢霖阙。”
魏究摇摇头,说:“施灵绎此时怕是已找人盯着谢霖阙,风吹草动皆逃不过他的眼,若是此时让茗生上校领了兵去,岂不就是向有心人摆明了宿州府的态度,届时添油加醋一番,还未开战三州府就已经乌烟瘴气,更是着了小人的道。”
楚凤训搁了细木棍,手掌按在图上。
谢霖阙,谢霖阙。
他余光扫至那幅沾了点暗红色的白茉莉图,又突然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边返青,已然阴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江文梧醒时,空荡荡的病房仅余他一人,伤口也已经重新包扎好了,一身病服清爽干净。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走向窗边。
天边余晖如画,满目红霞洇染山河。围城似的监狱中一块四方的空地上犯人们正在自由活动,他的目光在一众身影中迅速移动,最后定在一个偏僻的角落。
温珣轻轻推开门,他的臂弯里还搭着白大褂。他回手关了门,看着窗边的人说:“伤得不重,但我建议别乱动。”
温凉的晚风吹过江文梧鬓角,撩起几缕长发随风而舞动。他穿着病服的身子十分单薄,红橙色的暖光打在他身上,镀了层柔和的雾。江文梧出于礼貌稍微偏过头应了声。
温珣将白大褂挂在挂衣柱上,取了大衣穿上,说:“没什么好看的,你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能待多久?”江文梧随意端起桌边的水抿了一口。
温珣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说:“如果你指的是医务室,烧退了就能走。”
江文梧抬手摸了摸额头,又钻进头发里摸后颈,并不作声。他端着那杯水边喝边踱步至窗边,可是外边已然落了雨水,红霞也黯淡了。他看着人群消失在楼房的边缘,把喝了大半的水放在一边,发出一句恰到好处的关切:“不下班吗?”
温珣收完了东西,头也不抬地说:“我没有排班,但也要走了。”
江文梧下楼时,正撞上前去用完饭一批的囚犯,他们身边的狱警都全副武装,这批人江文梧不在窗台看到过。一般来说身边跟的狱警武装程度和牢房所在楼层显示了这个犯人的罪重,如三楼及以下皆是民事罪犯,他们身边狱警随身携带不过警棍。四楼五楼便是有关行政的罪犯,狱警带的是手枪。那么如此看来,这批人是六楼的判了死刑或无期徒刑的重大罪犯。
江文梧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餐厅,里面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混乱嘈杂,反而是分区而坐,整齐却又安静得让人心慌。
众人察觉到了一堆彪形大汉身后那一点相对瘦弱的白,便抬起好奇的眼看去。
梅立茂正盯着肉骨头,猝不及防就让一碗热汤浇了脑袋,他当即拍腿跳起来:“哪个不长眼的!”
四周的狱警闻声就要过来,梅立茂身旁的梅立发登时慌了神,连忙拉他坐了下来,拿衣服去擦梅立茂光秃秃的脑袋,边朝江文梧的方向努嘴边小声地说:“哥,哥,那个新来的。”
梅立茂正火气上头,顺着梅立发的眼神看去。下一刻,梅立茂顾不上快要流进眼里的汤,推开了梅立发的手,眼珠子都要随着江文梧飞走。他呆呆地说:“真是生的好模样。”
“楚凤训送进来的哪个差?梅大哥怕不是忘了上回那个小可人儿?”另一边的人艰难地抬手擦掉额头的汗,颇为猥琐地笑道。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瞟向江文梧直挺的背,似乎能在灯光下透过那身衣服握住他窄瘦的腰,说:“只是经不住玩,才几天就让抬出去了。这才多久,又送来一个,真是够能折腾。”
窃窃的笑在偌大的空间内响起,狱警严肃地敲了敲桌板,尖利的哨声很快盖过所有声音。片刻后食堂重归安静。
无数粘腻的目光暗暗追随着江文梧的步伐,面前狭窄的过道被那些故意向后拱起的背挤压得只剩一丝缝隙,汗液混合着各种莫名的臭味令人窒息,他看到许多蠢蠢欲动的手已经搭在椅子后缘,只待他走过去。
身后狱警不耐烦地用警棍推着江文梧的肩膀,喊道:“快坐。”
刚包扎好的伤口被圆钝的木头推搡着碾磨,江文梧冷汗骤出,堪堪往前迈了一步。脚方落在地上,立即有条弯曲的手臂用手肘刮蹭着他大腿外侧。
“再磨蹭别吃!”狱警举起警棍敲着他的背,沉重的闷响越发大声,江文梧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他走得快,停留的时间很短,而贴到身上的手已然数不清了。
得逞的笑声无比刺耳,角落里蓬头垢面的人在这场盛大的猥亵中颤抖着在餐盘中呕满了秽物。他捂着脸泪流满面,全然不觉对面坐下一人。
“吃饭。”
狱警一声落下,所有人当即埋头苦吃。
饭后,许多囚犯都伸着懒腰出来空地遛弯。梅立茂一行人却挤在了小角落,梅立茂搓了搓下巴,惋惜地叹气:“刚才没摸到。之前那几个被摸下都一惊一乍的,这个倒是冷静,一声都不吱。”
一个壮汉拍着一个精瘦的男人,笑道:“别提了大哥!瞧瞧!咱们瘦猴儿这鼻涕泡,都要比今晚那鹌鹑蛋大了!”
那精瘦的男人拿手背抹了抹鼻子,弱弱地说:“那是让菜给辣的。”
梅立发憋着坏笑说:“瘦猴,这个……四儿可不是那一儿能比的。看看那小脸!那身段!”他的言语愈发不堪入耳,一群男人围在一起,让他说的满面红光。
江文梧勉强果腹后就出来漫无目的地走。他正观察着四周,一只脏兮兮的手突然伸到了面前,举着一坨泥就要往他面上糊。
“做什么?”江文梧眼疾手快地擒住那人腕子。他认出这个是吃饭时坐在对面的人,直觉此人没有恶意,便松了手劲。
“涂,涂点泥巴。”那人颤巍巍地去看江文梧。
两双眼对上,二人皆是一愣。纵是污泥脏秽也盖不住那点相似的气质。
“为何?”江文梧眯眼打量他,故意躬着的背和小心翼翼的神色显得他无比矮小,“我并未做错什么。”
“不是做错,是……”
那人别开眼,绞尽脑汁想解释,江文梧却早已放开他的手,径直走向高墙。他拨开挡住眼睛的脏发,费力地望那远去的身影一眼,又被冷风吹得低下了头,只能看着雨后软烂的泥土。
“是……是保护。”
江文梧在高墙下跟着个老头满地晃悠。在走了第三圈时,或许是感受到周遭不一般的炙热的目光,老头终于顿住脚,愠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江文梧与之相反的平平淡淡,还有几分谦逊,说:“我随便走走。”
老头挥袖,恼怒道:“你一边走去,莫跟我一道。”
江文梧闻言便停了脚步。
老头见终于没人跟着,慢悠悠地又走了几圈,江文梧一直站在那儿,也不看向老头,眼睛不知道追着什么。
老头在第四次又经过他时,停住说:“别杵这!”
江文梧弯下腰,正与老头视线平齐。他的五官和气质都相当文雅柔和,毫无攻击性。此时他化去眼里常年寒冰,像是剖出滚烫的诚心,这番神情太易蛊惑人心。只听见他的声音如同秋日山涧里缓缓的流水,不紧不慢地攻破无比坚硬的壁垒:“古时程门立雪,如今季春已不再有雪,今夜我以月霜代雪,立老先生足侧。”
老头定定看他,说:“花言巧语。”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江文梧弯了眼睛,低声说,“你应当也猜到了,康廉直做不到那么多,他是宿州府的叛徒。”
老头显然被唬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一挥手,大声道:“你爱怎么着怎么着!”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江文梧在他转身时已经换了面孔,冷漠地看着那不稳的脚步踢了下脚边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