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中秋之日渐近,念及陆灼身在边关无法回京团圆,侯府中只余孙氏并陆穗母女俩,想必冷清得紧。
杜氏和孟廷璋商议着,是不是邀请她们一起来过节。
既然儿女亲事已定,孟廷璋也没有犹豫,便以杜氏的名义给承平侯府下了帖子。
毫无疑问,孙氏很欣欣然的应下了,自侄子同舒月定亲以来,陆穗时常会去相府同舒月玩,可她自己却因着府中事务冗杂又无人帮衬,没能多见上舒月的面。
自家女儿年纪尚轻未通情爱,帮侄子表表心意什么的,还得让她这个婶娘代劳。
亲自去挑了几样礼物,孙氏喜滋滋地带着女儿登了门。
青蓝色顶的妆花云锦马车在相府门前缓缓停稳,孙氏甫一掀起门帘,就看到车前有一墨绿色长袍的少年朝她行礼问安,如松如竹,气质清雅,杜氏微笑着朝他点点头,牵着陆穗的手下了车,一众的丫鬟婆子俱都侯在门边迎接她们,顾不上打听少年其人,孙氏并陆穗先行去给相府的太夫人徐氏问安。
徐氏彼时正在佛堂里,燃了香为孟家诵经祈福,听见下人来报说亲家太太和亲家姑娘来了,徐氏脸上不辨喜怒,直至经书诵完,才在丫鬟搀扶下起了身。
而此时孙氏母女已在杜氏的陪同下,几尽饮完一壶热茶。
徐氏在太师椅上坐定,先寒暄几句后略夸赞了几声陆穗,便说自己头疼得有些厉害,对着孙氏下了逐客令
杜氏略有些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婆母此举,真不知道是给谁没脸。
今日白天孟廷璋应了同僚之约出门作客,要到傍晚才能归来,杜氏为了维持相府的体面,便把怒火压了再压,强笑着道:
“娘为府里祈福难免劳神,今个儿晚上相爷还叫备下了筵席,且请人排了娘爱看的戏,儿媳这便带咱们亲家夫人并穗儿逛逛,娘既然头痛,那便早些养养精神吧,若是实在难过,中秋夜宴不必出来也使得。”
话里微微带着刺,杜氏说罢便先行起身告了退。
孙氏便也带着女儿跟随她出了门。
瞧见杜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孙氏忙笑着打圆场道“我早便坐不住了,一心只想着去见我那惹人疼的侄媳妇儿,只是来了这般久,竟也未见到她的面,这中秋佳节,阿皎未在府中吗??”
见孙氏并不在意,杜氏略略放下心,这才笑道:“这孩子现下还在厨房里捣鼓呢。听见阿穗来便说一定要给妹妹露一手。上次见阿穗来咱们府里多吃了几块云露糕,她便央着厨娘教她做呢。”
舒月对自己家用心,孙氏更是高兴,打发女儿先去寻舒月,她与杜氏坐在湖心亭上闲聊。
孙氏这才想起方才见到的少年来,便问起杜氏少年来者何人。
杜氏便如实说了,叶屺是徐氏带回的娘家侄孙,颇好文墨。
孙氏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方才徐太夫人的一番操作,她隐隐有些不安。
晚间筵席,徐氏带着女眷们独坐一桌,杜氏和孙氏带着女儿,分别坐在了下首。
徐氏并不言语,若云舒月连带着陆穗便起身分别给徐氏敬了杯酒,也无话了。
杜氏心里便愈发不舒服起来,她知道自己未能为丈夫诞下一子,便始终都是在婆母徐氏心上扎了一根刺,她爱丈夫,丈夫亦早便倾慕于她,舍了徐氏和公爹为其定下的婚事也要迎她入门,亦是为了她奋发图强,小心筹划才得现在稳居丞相之位。
直至堂妹在宫中生了皇子又得封贵妃,徐氏才不像刚过门那般待她冷然如冰,她也曾想过为丈夫纳妾,或是容着徐氏给丈夫塞人,只是她到底是**凡胎没有容人之量,孟廷璋也并非凉薄之人执意不肯,徐氏拗不过儿子这才作罢。
后来贵妃堂妹喜欢幺女阿皎,自女儿七岁上便有了欲结亲的玩笑话,徐氏听闻此事后却上了心,愈发把小孙女如玉似宝般宠着,直至女儿初次入宫便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压下了一众贵女,拔了头筹名声略显,贵妃娘娘真的有了结亲之意,徐氏才开始真心地称赞她这个儿媳。
人人都道她嫁女入宫是为了母家荣耀,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到底是为了家庭和睦罢了。
同侯府结亲是因为事出紧急,谣言如同脏水一波一波的尽情往她的阿皎身上倾倒,徐氏不在府中来不及知会于她,况且当下除去陆灼,他们没有更好的人选。
可陆灼比之三皇子,名位上自是差了许多,但若对上那叶屺,杜氏心里想,还是她亲手择来的女婿更好。
徐氏有意让侄孙在舒月面前露脸儿,想着听戏左不过都是她常听的那几出,侄孙无甚用武之地,徐氏微微沉吟了半晌,便吩咐身边的人去知会儿子,听戏听得絮烦,不妨也学文人志士做些风雅之事,作一场以月为题的飞花令来玩。
亲娘难得这般有兴致,孟廷璋安能有什么意见,当下便着人搬出了一座绣有百荷图的屏风来,男宾女眷,隔此对题。
叶屺正中下怀,跃跃欲试,孟廷璋说出了一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望着屏风后看不真切的娇小的女孩的身影,又再次吟诵了《陈风·月出》里的那一句。
徐氏赞了一声,但舒月不曾理会,叶屺其人,似乎不若他看上去的那般清风朗月,反而汲汲营营太过。
她转过身,只顾同陆穗说笑,准姑嫂俩小声地探讨起这云露糕的做法,谈得高兴了便又扯起了京里哪家书坊又新出了话本子。
没得到想要得到的反应,叶屺眼里盈满了落寞,坐回原位又饮了一杯酒。
孙氏也同杜氏聊得热络,却不时关注着舒月的动向,脑筋转得飞快。
叶家这位举子能赢过陆灼什么?论名位,论资历,论被皇帝看重的程度,陆灼皆在他之上,圣上一纸婚书,更是将这婚事板上钉了钉,只是小儿女,还需得时时见面才能有感情。
舒月长时间都见不到陆灼,然这个叶家的表公子,可是要在这丞相府里长住的,要长住半年之多!
这可真是不妙,大大的不妙!
侄孙吟诗孙女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徐氏看得心烦,用膳也失了兴致,草/草/吃了几口,便起身离了席。
孙氏见状,便悄悄给自家女儿使眼色。
陆穗会意,一会儿扯着舒月说要去寻阿宝来玩,一会儿又说去找若云赏菊,总之,不要留在这里。
主随客便,舒月只好跟着她走,叶屺见此觉得留在此处越发没了趣味,他便也同孟廷璋道,自己尚有篇策论没能写完。
筵席上便只留下孙氏并孟廷璋夫妇二人。
孙氏便叫自己随侍的丫鬟把她事先准备好的一大一小两个锦盒放在了桌子上。
打开来,是一整套翡翠首饰并一个镶红宝的赤金珍珠项圈,项圈精美异常,在清冷的月晖下燦然夺目。
“姐姐这是……”杜氏有些惊讶,之前订亲,侯府已给了很是丰富的聘礼了。
孙氏笑着摇头“那份儿是少安娘亲留下的,早便给阿皎的,再加上府中中馈里少安该得的份例”
她说着,又把那俩锦盒往前推了推,“这是我给阿皎的,我什么也不盼,就盼少安和穗儿都能遇上良缘,能够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如此日后我到了地下,也好向我那一大家子人交差。”
话至此处孙氏不由得眼圈湿润,牵起嘴角回握住杜氏安抚她的手,孙氏看向孟廷璋,欲言又止。
孟廷璋便让其但说无妨。
孙氏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方说道
“家中婆母弃世而去,论理少安该守孝三年,只是婆母前个儿入梦,说未见少安成家多有遗憾,为安老人家之灵,不知您二位可否答应将孩子们的婚期提前,该有礼数和婚礼,我们陆家会尽力办得圆满决不会仓促,委屈阿皎的事也只这一件,定不会再有其他。”
孙氏言辞恳切,杜氏夫妇俩也颇为动容,眼下女儿已然十六岁,陆灼也已十九岁了,若要待三年过去,委实有些太久。
略一思忖,孟廷璋便又着人去选了吉利日子来,好重订婚期。
与此同时,靠近宫院的景王府中,亦是灯火通明,若云在孟家的大丫鬟梅青正恭恭敬敬跪伏在地上,双手奉着酒壶,给初初分府的景王爷,三皇子纪承钧斟酒。
三皇子曲膝靠在软榻之上,悠闲地呷了口酒,就着身侧美人的手咽下一颗清甜的葡萄。
但背主弃恩到底并非光彩事,梅青心事重重,手上便愈发失了准头,一不留神,酒液顺着壶嘴喷流而出,尽数打湿了纪承钧的袍襟,梅青慌然撇下酒壶给纪承钧请罪,后者细长的凤眼微微一眯,倒是不甚在意,他看向了她,唇角渗出了一丝笑
“你说的事我已都知晓了,回去多多警醒着些,重阳宫宴务必得叫你那主子哄了阿皎去宫中才是,如若不然,你那和尚哥哥同小妹淑儿的命,可不定会被我丢到哪儿去。”
“是。”
想起哥哥因助卫霖改换灯油被责打后逐出寺,如今只能做三皇子的马夫,而妹妹梅淑被三皇子绑在暗房肆意凌虐,梅青眼前发暗,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