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恍便到了秋季,临近中秋,舒月的祖母徐氏返了京,与她同行的,还有其娘家一位侄女的儿子,舒月依律该喊表哥的,名唤叶屺。
叶屺去年中举,却因伤误了当年的春闱,预备明年应考的,徐氏怜他一人入京无人照拂,故封了一封信给自己的丞相儿子,带了叶屺来,让他能安下心好生精进学业,最好来年春闱能一举夺K。
孟廷璋向来是个惜才之人,又甚为孝顺,叶屺又是母亲娘家的小辈,不仅为人谦逊恭谨,文章策论也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于是听到他来借住,自然就没有拒绝。
倒是杜氏略有微辞,叶屺再好,也是个未婚的儿郎,云儿如今已婚有妊,然阿皎才初初定下了婚事,少安又常年不在京中,叶屺住进来,知晓缘由的自会说相府惜才体谅小辈,就怕遇上那起子不知事又爱嚼舌根的人,又白白将女儿拉入舆论的漩涡中去。
念及此,杜氏望望娇花似的小女儿,叮嘱她一会儿在府门迎侯祖母时,不必穿得太过华丽惹眼。
一旁的若云和妹妹对望一眼,皆不由地微微一笑,舒月扶了姐姐在绣凳上坐好,又到杜氏身后亲昵地搂了她的肩,撒娇道
“是,女儿得令。”
杜氏听着舒月故意拐了弯的音调,知晓女儿是在安抚自己,伸手拂了拂她的脸,嗔骂着道
“定亲了还没个正形儿,娘这是在同你说正经事呢。”
没等舒月答言,若云倒是先一步接了茬道
“娘,阿皎长得好,打扮再素净也是人群里一眼便能看到的那个,况那叶家表弟是个举人出身,那么有才华的人必定也会是个君子,君子知礼,不说阿皎现下已与少安定下了亲事,便是阿皎未曾定亲,身为君子,表弟也不会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的。”
杜氏帮舒月把垂下的一绺头发往耳朵后面拨了拨,无奈地道
“但愿如此吧。”
不多时,杜氏身边的二等丫鬟丹栀急急地来倚兰轩禀报徐氏快到了。
她吵吵嚷嚷的,舒月的奶娘胡氏先一步皱了皱眉头拦了上去。
“到底是夫人善心才得提拔上来的蠢丫头,没见夫人正同姑娘们一处说话呢,谁要你巴巴地凑过来……”
丹栀望着她的样子,唯唯喏喏地低头,胡嬷嬷是府中伺候久了的老人,又亲自哺/养了二姑娘,府中姑娘们俱都是待下宽和又好说话的人,胡氏便愈发有些张狂,平日里其他人也教她要躲着胡氏走的,哪知今个儿竟让她撞上了。
胡氏问丹栀,是出了什么事。
丹栀便乖乖巧巧地答,门房那边来报说老夫人和表少爷已入了京城,马上就进府了。
胡氏哼了一声,回头便换上了一脸喜气,面上笑容多到圆胖的脸上差点挂不住,脚步匆匆,她直接跨进了内室。
“夫人,老夫人和表少爷快到了,奴婢特来告知夫人和姑娘。”
杜氏早便闻听胡嬷嬷那大嗓门,刚刚又听见她不知分寸在丹栀面前颇为摆谱,再加上舒月上次淋雨卧病,哪怕此事是舒月主导,胡氏仍有失职之嫌。
胡氏是被人越发惯出脾气来了!
杜氏冷下脸来。
“嬷嬷先出去吧,我与娘亲姐姐马上就出去了。”眼见杜氏面有不悦,同姐姐若云对视一眼,先行开口打圆场,央着胡氏道:“祖母素来重规矩,总不好叫她多等。”扯着杜氏的手向外走。
“哎哎”不仅未能讨得杜氏母女的好,反惹了夫人不喜,胡嬷嬷的老脸登时有些挂不住,再跨出门槛时险些跌了跤,惊魂未定地一回头,却发现了身后偷笑的丹栀。
因而望见徐氏老夫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簇拥下缓缓走来,胡氏泪眼婆娑,先一步叫起委屈来。
“老夫人,奴婢日盼夜盼,可把您盼回来了。”
她本就是徐氏给孟廷璋指的通房,奈何孟廷璋不喜她未曾近身,娶了杜氏后夫妻恩/爱/,如/胶/似漆,胡氏姨娘梦碎却又舍不下相府给的好生计,嫁人后多番筹措才转了回府,恰逢杜氏产育又不知胡氏前事,便应了婆母的话,把阿皎交由她照顾。
阿皎自幼貌美性子柔,对胡氏颇为信任,胡氏便也一直颇为真心地待阿皎,对杜氏也无谮越,只是今日杜氏没来由地在舒月姐妹面前给了她没/脸,她实在是恼火。
见徐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而关心上了孟若云的胎,胡氏眼珠一转,先去向徐氏身旁的表少爷行礼。
叶屺微微颔首,眼在触到一袭天青色软烟罗裙的舒月时,微微一愣,没有回神。
他满心仅剩下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月觉察了他的视线,便退后微微欠步,略略施了一礼,叶屺脸热心慌,便也飞快转过了视线。
退回舒月身后的胡氏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垂下眼藏住心思。
晚间府里照旧安排了一场接风宴,席间孟廷璋不由得考校了叶屺几句,叶屺答得从容,孟廷璋便愈发兴致高昂,一时间宾主尽欢,欢声笑语不断。
一顿饭吃下来,孟廷璋已唤起了叶屺的字,子淳。
叶屺被安排在了孟廷璋书斋后面的临风阁,环境清幽,若叶屺有任何学问上的问题需要请教孟廷璋,也很是方便。
孟廷璋许久没有遇上如叶屺这般天分甚高的年轻人,兴致高又喝了不少酒,待到回房去,竟是失了睡意。
杜氏因着白日里胡嬷嬷的事,心下也有些不得劲,于是今夜,夫妇两个一起失眠。
杜氏叫人到小厨房去取碗醒酒汤来,一面又嗔丈夫道
“左不过是个略有天分的年轻人罢了,官场上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偏今日就如此高兴。”
丫鬟很快便把汤送来了
孟廷璋歪在床头就着妻子的手饮汤,不由嘿嘿笑
“雪茹,不瞒你说,我悔啊!”
“若子淳早一些入京,早一些入府,阿皎也不一定要被陆少安那小子拐了去。”
叶屺家中行商,性情温和,敏且好学,不同于陆灼的锋芒外露一团冰雪,叶屺如春日里的晚风,令人心旷神怡。
杜氏内心默默为陆灼这个准女婿流下同情泪,有韩昭在前,孟廷璋实在是不愿再得这么一个从武的女婿。
“少安有什么不好,性情坚毅又护短,且也不是不通文墨之人,韩昭说了,少安为军营里目不识丁的兵士们寻了书册来读,闲暇时也会亲自教授他们一些内容。”
孟廷璋不以为意,陆灼十岁上失了父母亲,十三岁便奔赴了边关,即使他陆少安不是个实际意义上的兵蛮子,才学上又安能比肩子淳?
杜氏好气又好笑,索性在自家屋里,便丢开手由着丈夫自说自话。
翌日早膳,舒月因着赖床,便没能同父母一处用膳,想起自姐姐怀孕,汀花阁的小厨房便时时刻刻备着各/色/粥汤吃食,舒月索性带了雪绵去汀花馆找若云蹭饭。
谁知刚过了抄手游廊,便看到了叶屺。
“表妹。”叶屺凝眸望向眼前的美人。
今日身着鹅黄色小衫,葱绿兰草纹蝉翼纱裙的舒月,比之昨日素淡清冷,更多了些活泼俏皮。
想起娘亲的叮嘱,舒月本能地又退后了几步。
“日头渐渐高了,叶……公子难道不需要温书的吗?况这内院……”舒月咬了咬牙“外男不得入内。”
几句话便如一盆冷水,把叶屺一颗火热的心浇得凉了个透。
亏他还找了胡嬷嬷帮忙,探听了些舒月的喜好。
她定了亲又如何?孟相如此喜爱自己,陆少安又常年不在京中,若他此次真的在春闱中得了魁首,如何不能与之相较?
若来日舒月能够将此心系于他叶屺一个人身上,陆少安又能如何?
叶屺相信,姻缘天可定,但事在人为。
进了汀花馆,恰巧丫鬟们奉了食盒进来。
舒月一连吞了两只虾仁馅的灌汤水晶小饺,又进了一碗淋了胡椒油的牛肉面,吃食俱是汤浓味鲜,她不由食指大动,好半天方才停下筷子。
若云怕她积了食,便笑着叫自己屋里新提上来的大丫鬟梅青倒些消食开胃的山楂乌梅汤来。
舒月一面饮汤,一面就同姐姐若云说起来,自己在游廊上撞见叶屺的事。
说来没什么缘由,但她就是觉得,叶屺想做的,不只是讨好她而已
“姑娘还同叶少爷说”,“外男不得入内院。”雪绵眨了眨眼适时补充,生怕若云错过细节。
孟若云哦了一声,尾音拉得颇长,连眼睛也亮起来。
舒月被自家姐姐盯着,脸上烧起红云。
方才她同叶屺说的这话听着无甚不妥,但对上若云雪绵揶揄的眼神,舒月才惊觉,陆灼初次到相府,便已入了内院。
只是订亲又不是成亲,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情绪,舒月没来由地很是着恼,陆少安都没有表现的太过在乎她,她凭什么想起他就这般心绪难平!
这委实太过不合理!
恰巧阿宝叼着陆灼做给它的藤球来找她撒娇,蓦地又想到陆穗给她的,未曾收下的那柄玉插梳,舒月莫名心堵,拾起藤球便掷得老远。
阿宝兴奋地欢叫着,径直往门外扑出去,舒月却颓然无言,似打蔫了的花一般,没了米青神。
似是老天也觉察到了舒月对陆灼的不满,陆灼一下午没来由地打了好多个喷嚏,布防守阵的时候都未能幸免。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出自《陈风·月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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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叶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