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择选,最终舒月和陆灼的婚事被定在了年后二月十八,杜氏这边甚觉仓促,然舒月的婚事几经波折,实在是不宜再折腾了。
恰巧前不久邬泽东面的小国祁岳来犯,祁岳国都地处沙漠之中,其国大部分的土壤不宜垦植,国主又年迈昏庸,使得国家内里争斗不断,略有些势力的祁岳国贵族便盯上了邬泽这块“肥肉”,从民间组了军队来欲打下邬泽边陲的几处沃土,陆灼与韩昭戍边立功,成功地击退了一队来探虚实的祁岳敌兵。
这对于他们这种常年征战在外的人算不得什么,然崇熙帝为表体恤忠臣之情,特特地准了陆灼即刻回京受赏,并有言如无必要,陆灼可在大婚之后再返边地。
得知此事,承平侯府上下自是一片欢腾,而丞相府这边,杜氏甫一得了信儿便喜滋滋地来倚兰轩将此事吿知了女儿。
舒月彼时正同若云一道绣她出嫁时要穿的嫁衣,邬泽风俗,女儿家出嫁时的嫁衣乃至新/婚/第/一/夜/夫婿的寝衣都要新嫁娘一针一线绣出来,且针脚越细,绣工越精湛,夫妇两人之间的情意愈加绵长无断绝,日后的生便愈加和美顺遂。
这俱是极好的意头,哪怕陆灼心中另有他人,舒月想,只图个顺遂也是好的,还望老天看在她平日诚心祝祷的份上,保她心愿得偿,保她顺顺利利地嫁到承平侯府去,让她和孟家,不必在处在三皇子的阴影之下。
在心间暗暗呢喃着老天保佑,舒月不由得走了神,手中的绣花针戳进又戳出,险些戳透手指肚儿。
“啊呀!”一声惊叫,把一旁的若云,雪绵和梅青俱都唬了一大跳。
“怎么,听到小侯爷回来,一下子便失了魂不成?好好的针偏往自己指头里戳……”若云笑着安抚妹妹,一面又忍不住打趣。
“哪有……”舒月被姐姐说的脸上热腾腾地似要烧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揉皱了嫁衣的一角又抻平,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只见过一面而已,如此便要成婚,陆灼该是会很讨厌自己的吧。
可若有其他良策,她也不会轻易许嫁他人。
“阿皎你无须劳神,小侯爷人品尚佳,孙氏夫人人极好又很是喜欢你,来日你在陆家的日子定然不会差的。”
姐妹俩正说着,守门的小丫鬟笑眯眯地来寻她们,说是宫里来人下了帖子,请丞相府夫人、舒月重阳节时入宫参加宫宴
孟廷璋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原本作为他的亲眷,杜氏及舒月、若云俱是有资格入宫去为太后庆重阳佳节的,然若云已嫁为人妇,且孕已六月余,为保身体安然无虞,此番便不宜去宫中了。
舒月知道,自太子重伤难医而亡,皇后娘娘失去了这唯一嫡子,便常伴神佛每日添香,再不愿过问宫中的勾心斗角诸事。
故崇熙帝便将一应要务俱交给了眼下位份最高又最得宠的玉贵妃。
想到这重阳宫宴也与那母子俩有关,舒月本能地不愿入宫去。她撒娇似的缠着若云,要留下陪她。
若云知晓妹妹的症结所在,安抚地为舒月撩起额前一缕碎发,又揉揉舒月的掌心。
“你去向爹爹娘亲提提看吧,应是没问题的。”
梅青奉了绕好的银红色丝线来,状若无意地笑道
“入宫赴宴本是一桩极荣耀的事,等闲人家便是一辈子也得不来一回,咱们相府得圣人青眼就不一样了,只消向皇上告罪,便是不去也使得。”
梅青恭顺地垂着眼,这番话却是说的甚为张狂无/脑,若是被有心人听到耳中去御前编排……
若云大惊,当下便要责罚于梅青。
舒月却心起疑窦,梅青素来话少温柔,行事勤勉,今日为何会有这般轻狂之语?
她瞥向梅青,后者却得了若云之言已然被人带下去,暂且留在了外院伺候。
“阿姐未免也太好/性儿了,竟容得梅青这般言语且不重罚……”
若云抚了抚日渐隆起的小腹,面上不禁漾起恬然的笑。
“得给这小家伙儿积福呢。”
舒月便也笑起来,心里却千回百转,思索着入宫赴宴之事,姐姐不能去了,若自己再不能前去,岂不是真如梅青所说?
玉贵妃以太后的名义一再相请,自己若不去,岂非太过刻意,白白给人留了话柄?
思前想后,舒月还是决定前去。
在邬泽,重阳节同花朝节一样同属盛大节日,崇熙帝禀承先祖仁爱为先的治国宗旨,宫宴上除了为年逾七十的忠良之臣、坊间名士举办千叟宴之外,会另开一席,以敬太后,舒月要参与的,便是太后这一席宫宴。
邬泽的宫宴通常都在夜间承办,暮色四合,舒月便与杜氏一起入了宫。
杜氏被人引着入了座,舒月却因尚要在太后面前献艺,被人带到了供献艺贵女们临时休憩的映秀阁,御前献艺是京中贵女们在人前崭露头角的好机会,但如个盛名与“污名”齐聚于一身的舒月因为已然定下了婚事,自是并无这般同她们争奇斗艳的烦恼,略试了试琴音的准头,舒月从容起身,在一众贵女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施施然饮下了一杯宫女送来的热茶。
“孟家妹妹真是好福气啊,被皇子厌弃了,还能有小侯爷从小许下的姻缘。”
说话的贵女是卫霖的妹妹卫银澜,自家哥哥因着舒月佛寺不吉之事也得了骂名,哥哥秋闱名落孙山不说,前几日竟又被人发现与戏子纠缠不清,父亲动了大气差点打折他一条腿。
孟舒月这个不吉之人让她们家祸事连篇家宅不宁,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连带着自己的名声也受了牵累,如此种种,她凭什么转头就能安安心心嫁人!
这委实太不公平!
卫银澜越想越气,话里愈发带刺,直直地冲舒月扎过去:“咱们可没有妹妹这般好福气,声名狼藉也能白捡来一个侯夫人当当,只是既然妹妹早有婚约在手,又欲入宫为皇子妃,是否太过贪婪任性?”
卫银澜说着便看向了周围的几位贵女,有同样嫉恨舒月的人已经开始应和她。
雪绵听得气极,冲上前便欲同他们理论,岂料舒月将她拉回身后,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
雪绵一腔怒火无人吐,委屈巴巴地望向舒月。
舒月不紧不慢地自桌案前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了卫银澜,凉凉开口。
“卫姑娘今日既称我运气好我便认下了,只是贪婪之名于我相府太过严重,舒月实不敢领受,至于婚约之事,‘许婚皇子又被厌弃’是舒月都尚且不明的事,未知姑娘是从何处听来?‘与小侯爷的姻缘’,我与陆侯的姻缘是先辈拟定,圣上亲赐,程序正当,光明磊落,姑娘若然质疑,到御前找圣上理论才是正经。”
“我…我…”卫银澜一时被怼,气不打一处来,但舒月此言,却找不出错处。
虽然宫中人尽皆知,崇熙帝曾有意将孟舒月赐婚三皇子,然此事终未拟旨宣告天下,反之,她和陆灼的婚约再仓促惊人,也是崇熙帝金口玉言所定,自己一时头脑不清,只图嘴上爽快,竟敢质疑圣上之抉择,卫银澜想着,不禁冷汗爬了满头,懊悔心焦地差点站不住。
雪绵站在舒月身后,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笑容。
卫银澜气得恨恨地扯裂了一条手帕,只是舒月仍然微微抬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拦住了她。
她在等她道歉。
细想来舒月的话句句在理,墙头草似的贵女们便又帮着舒月苛责起卫银澜来。
卫银澜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躬身行礼道:
“是我当姐姐的猪油蒙心,还请妹妹勿要与我一般见识了。”
舒月便大度地笑起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万望姐姐慎言,莫要因为一时嘴快,更招惹来许多祸事。”
说罢舒月便出了房门,而卫银澜望了望孟氏女喝剩的茶杯,堵在心口的气一时便顺了。
还是三皇子英明,为她出了这恶气。
而当下玉贵妃已从宫人处听说了映秀阁贵女们起龃龉的事情,来向她请安的卫夫人慌然跪地,倒把玉贵妃气笑了。
孟氏女不聪明,这卫家的更是个蠢的,自家儿子睿智如斯,怎能被这些人带累?
念及此,玉贵妃叫过了自己宫中的管事嬷嬷,如此这般吩咐下去。
舒月出了映秀阁,转而前往宫宴所在的聚揽清音。
聚揽清音是行宫宴时侍皇宫贵族赐宴、进膳、观舞乐的大型亭台,建于湖心之上,四周秀木鲜花环抱,微风吹拂,湖中残荷轻摆,金桂摇落,满室浓香。
舒月从前甚爱这桂花香,府中亦常将其采了缝了来供熏衣制香或做吃食之用,只今日闻到这香气,她的头愈加昏沉起来,脚步也变得凌乱,面上浮红,她几欲昏倒。
“雪……雪绵……”舒月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软如/棉,使不上一/丝/力/气。
呯的一声,雪绵未及应声,已被身后的人影打晕在地上。
“孟二姑娘……孟二姑娘……啊呀”恍惚间响起一道陌生的女音,“怎么昏倒在这儿?”
四/肢/无/力,舒月/被/人/扶/进/了一间房屋,躺到了/床/上,重/重/锦/纱/层/叠,舒月渐渐地发现,自己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惊恐地瞪大了眼,挣/扎/无/用,恐惧感似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缚/于/其/中,眼见三皇子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舒月整/个/人/都在发抖。
黯淡的烛光摇曳不定,如同她心中的希望,脆弱至极。
“救……救……命”空张口做出这样的唇型,舒月只感受到了彻/骨/的/绝望。
就在三皇子/欲/行/不/轨/之/时,从门外嗖的一声飞来一支银镖,自他的手背扎入,一下子穿透了他的掌心。
门被大力的踢开,恍惚间舒月只听见了陆灼的声音。
他问捂着手/痛/滚/在地的三皇子,语气透着砭入人/脊/骨的寒。
“殿下因何,欺/辱/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