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舒脚步停在原地,白白的脸上纠结的神色略一而过,喉头攒动,用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他:“我是不是演得很不好?”
“嗯?”韩涿野摔了下头发丝儿上的水珠,灌下瓶子里最后一口水,分神转身,朝他走过来,问:“为什么这么想?”
俞舒把身上外套脱下来,放到他头上,两手盖着擦了擦,动作间说:“我看过马导拍《银凤凰》和后面其他一些片子的花絮,蒋老师和陈老师演的好他会夸,演不好他就骂,总之——”
他声音顿了一下,手的动作停住,从韩涿野头上拿下来:“情绪不会这么平。”
他有太多不足,即使当年毕业的时候身上带着灵气,但这些年没有好的作品练习加以磨炼,老本都快要坐吃山空。
再有灵气的演员也经不住傻白甜剧本的苦磨。
“怎么会,虽然选角有我的私心,但我也绝对不会不负责任地拉着所有人跟我一起胡闹,”韩涿野从头上盖着的衣服下抬头,黑沉沉的眼珠在他脸上某处顿了顿,伸了拇指把不小心沾到俞舒脸上的水珠抹去,结果发现指腹的水珠跑到了他眼睛里,浸着一层亮晶晶的水,“确定人选的那天,我和马捱宜就把你过去所有的作品翻过了,你来演樊星是绝对及格的。”
“可我不想要及格,”俞舒和他对视,语气平静,但视线里的倔强骗不了人,“我想要做到最好。”
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娱乐圈留给他的时间没那么多了,俞舒太明白机会的来之不易,因此每一次的机会都想要用尽百分之一百一的力气去努力。
韩涿野怔了下,他眼尾稍稍一翘,还是解释道:“其实马捱宜一开始就看上你了,但我那时候——”
他讪讪笑了一下,含糊过去,“所以你也不完全是我钦定的,马大导很满意你,不信你去问他。”
俞舒没理他的调侃,抿着薄薄的红嘴巴不说话。
“别想那么多,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越想这些越入不了戏,顺其自然,放松心态去想象樊星的人生,樊星走过的路,”他想了想,又说:“片场上有什么问题就去问马导,他虽然道德一般,但人算不上多坏,导片的能力也是顶尖的。下了片场就来找我,我们开小灶好不好?你这么聪明又勤奋,一定能把差了的补回来。”
他的彩虹屁技能是顶天的,哄人也是满点,但听完,俞舒脸上的表情也没有轻松很多,目光落在地上,拧着眉头点了点头,准备去找马捱宜。
“俞舒,”韩涿野在他转身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俞舒闻声蓦地抬头,几乎是同时,头上的天空随之一黑,那件衣服跟着罩了过来,像朵忽如其来的黑云,把他们框在同一片狭小的天空下。
这条巷子之外,是快百号的,人来人往的剧组场地。
这条巷子之内,是一片天下,仅两个人短暂的相拥。
鼻息萦绕在脸侧,湿热的气在逐渐靠近。
衣服透着光,里面是昏暗的,其实能清晰地看到一举一动。
在他靠过来前,俞舒本应推开他的。
这里人太多了,风险太大,他又是一个风险厌恶者,几乎很少冒险。
但视线里的韩涿野倾身而来的时候,俞舒只是睁着漂亮又纯净的眼睛,目观着韩涿野在他颊畔上吻了一下。
说是一个吻,快得更像是擦过脸颊不小心碰到的唇。
韩涿野垂头侧目看着他的侧脸,低声且认真地说:“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相信自己。”
俞舒仰着纤细的脖子,动作滞了几秒,在他要退开时,忽地偏转过头,稍稍抬着,斜靠在韩涿野肩头,动作轻微,蹭了蹭。
韩涿野傻了下,意识到这是这么久以来俞舒第一次对他撒娇。
即使在他们学生时代,俞舒都是极少会撒娇的。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异样,他就愈发想让自己看起来刚强,多苦多累都会忍着,从来不会抱怨。
过去的社会太过苛责,人人都活在四方的铁盒里。
男人不能弱,女人不能强。
越想摆脱什么,就越被什么禁锢。
导致俞舒忘了,男人也能软弱,女人也能刚强。
衣服下的身体都快变得僵硬,韩涿野的手下意识揽住他的腰,放在臀峰稍上的地方,问他:“累了吗?”
俞舒闭起眼睛,小声在他耳边回答:“只有一点。”
虽然他是胎床后壁完全不显怀,但肚子里的宝宝到底已经四个半月,给身体带来的负担不像女生那样重,却也不是很小,久站一会儿腰就会隐隐酸起来。
加上刚到广城,还没太适应这里常态化闷热潮湿的气候,总觉得呼吸都压着一块石头,精神和身体都有些疲惫。
但韩涿野知道,俞舒很能吃苦,他轻易不会把苦难与疼痛流露于言表。
现在能让他这么说出哪怕“只有一点”,应当是真的很累了,累到需要依靠着还未完全原谅的韩涿野休息的地步。
他心里泛起酸,想到远在涣市的两只神兽,忍了下,还是开口:“之前也这么累吗?”
俞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隔了三秒才明白过来,他是问怀前两胎的时候,想说点好的,但鼻腔先一步“嗯”出声来,严丝合缝的贝撬开了一条细缝,动了动唇:“都很累,有段时间肚子一直有垂坠感,我晚上会做噩梦,梦到肚皮裂开,肠子哗啦哗啦地掉出来。”
梦境的内容更真实,也更可怖,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韩涿野环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靠在肩窝里的脸偏过来,轻轻在他脖颈上啄了一下,在盖着的衣服里发出“渍”的水声。
俞舒也抬起手,抱住他的背:“韩涿野。”
“嗯?”
“进度条89%了。”
“好。”
两个人安静地在巷子里抱了好一会儿,作为彼此的充电宝。
·
等充电宝的四格电量全都被点亮时,中场休息结束。
马捱宜把俞舒又叫过去,头一次给他讲了两处戏,还揽着另一个跟他搭戏的男演员上上下下模拟。
马捱宜倒没什么,非常敬业地为艺术献身,另一个男演员跟被点了葵花点穴手,顶着张猴屁股一样的脸,一动不敢动。
俞舒仔细记住他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坐回韩涿野旁边的时候还在想。
想了没一会儿,就见马导披着个小黄褂,背着手走过来,让韩涿野给俞舒脖子上唆草莓。
俞舒演戏的时候没什么反应,这时候却脸一红,呐呐地说:“不是要拍的时候弄吗?”
他这场拍的倒不是床戏,而是事后。
但也要裸一下上身,和一个男演员搭戏,身上要有点印子看起来才真实。
货真价实的让别人动嘴,韩涿野自然是不会乐意,马捱宜卖了个人情给他,提前让他们在身上嘬好。
马捱宜嘿嘿一笑,暧昧地视线在他和韩涿野间一看,摆了下手:“都一样的嘛。”
说完,就“大恩不言谢”地潇洒离去。
留下俞舒和韩涿野面面相觑。
韩涿野一笑,坐在自己的折叠椅上朝他张开怀:“来吧。”
他笑的蔫儿坏,俞舒不动,嘴里嘀咕:“被拍到了又要上热搜。”
他都怕了,再也不想跟韩涿野的名字一起出现在热搜上。
韩涿野就故作大方地用激将法:“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样,小张来。”
说着,他抬手把助理叫来,让人拿了张a4的白纸,提笔用红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剧组拍戏所需,最终解释权归《啄木鸟》剧组所有
写完就让小张举着这张纸站在两人旁边,为了以防万一,又让另一个助理先发制人,录像备份。
防绯闻可谓是面面俱到,提前把一切可能被营销号发出去的东西都预判了。
就是拍在镜头里的画面看起来很滑稽,好好一个三料影帝,被营销号逼成了喜剧人。
他不这么弄,俞舒还想说可以去房车里,现在韩涿野这么一搞,他再提出去房车就会显得很奇怪。
看着韩涿野笑的一脸欠揍就生气,心一横,把外面的防晒衣脱下来,露出套了白背心的上身,抬脚横跨过去。
他们坐的折叠凳是软的,跨上去的时候冷不丁抖了一下,把俞舒吓得椅子要裂,一把抱紧韩涿野的脖子。
韩涿野感觉到他抖,伸手环住他,仰头鼻尖在下巴上蹭了蹭,像只舒服的大猫,眯起眼:“怕咩啊?”
俞舒惊魂未定地揽着他,小心翼翼地往下瞥了眼凳子,发现勉强能撑住,才说:“我怕椅子坏了。”
韩涿野放声笑出来:“你怕什么,摔了也是我在下面。”
“不是,”俞舒脚踩在地上,不敢用力坐下去,听到他说的话不假思索地说:“我是怕你摔了。”
他说着,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眼地面和椅子的距离,嘴里咕哝:“看着不高,应该没事。”
有好一会儿,身下的韩涿野没再发出声音,俞舒才回神垂眸去看他,发现韩涿野目光一直钉在他脸上。
接到投来的视线,奇怪地问:“怎么了?”
韩涿野心里一动,喉间痒痒的,嗓音低下去,却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想起来,今天还没有说我爱你。”
俞舒心脏鼓动起来,别开脸,假装没有听到。
韩涿野的手指先一步滑上下颌,又慢慢地顺着脖颈到锁骨的线条,滑下去,像海里游移穿梭过珊瑚礁的水蛇,攀延而下,藕断丝连。
他被弄得有些发痒,尖尖的喉结上下滑动,扭了两下,想甩掉他的手。
奇怪的是,手明明是干燥的,微热的,不是很粗糙的,却像是裹了一层黏稠的麦芽糖,隔着两层薄薄的皮囊,先是贴在他下颌与耳垂相接的地方。
俞舒是标准的南方人长相,脸小下巴尖,皮薄骨窄,细而薄的眼皮下是一双极好看眼瞳,眼珠像擦了层玻璃水,干净纯澈。
手指又游下,行至颈侧。
沉如水的目光做了停留,平静的水面下卷起了一阵旋涡,他听到咕咚一声吞咽唾沫的声音,耳边响起了低低沉沉的声音,夹着笑意:“心跳好快。”
韩涿野感受着颈动脉在指尖的律动,如实说。
俞舒腿有些发软,稍稍松了脚尖的力气,往下压了压。
两人听到身下的椅子发出“吱呀——”一声长而尖的狞叫,但谁也没空管它。
指尖轻盈地像在弹琴,拇指伸出,比了个“寸”的手势,摸上两侧脖颈。
韩涿野喉头稍动,眸光凝在纤长的脖颈上,问他:“你知道吗?吻痕不可以留在脖子上,这里有颈动脉窦,力气稍大就会造成神经反射,血压飙升,心跳减弱,最终停止跳动。”
他感受到手下的脉搏愈发地大,倏地松手,嘴唇靠上手指停留的地方,气息喷洒在皮肤上,猩红的舌尖在那处危险的地方一点而过,由下朝上地仰头看他,和他灼热起来的目光对视。
用连俞舒都很难听清的气声,叹息似的说:“等你死之前,我亲自在这里留下吻痕好不好?”
“这样就是我杀了你。”
“你要记得恨我,做一只只属于我的鬼,缠着我,绑着我,让我既不能上天堂,也不能下地狱。”
“我们一起纠缠到太阳跌落深海,月亮逃离地球,熔岩被冻成冰川。那时候就会刮来世界上最后一阵风,带着我们飘进宇宙,穿梭光年,最后变成——”
他顿住了,靠在俞舒心口的位置一片头,笑着问他:“变成什么好呢?”
俞舒弯唇,一只手搭上他脸颊,轻轻放着,又轻轻出声:“变成两颗小石头,一起喝啤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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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