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春尘 第3章 第3章

七人跪拜在地，齐声喊道：“恭请母后圣安。”

梁灵均正襟危坐在殿上，腰部有些不适，但表面上波澜不惊：“都起来吧。”

七人各归其位，等待梁灵均发话。

“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允明和盛泽都来给本宫请安了。”梁灵均嗔笑了一声。

周允明微微低头回避梁灵均投来的目光，笑得有些难看，“回母后的话，儿臣自知从前不懂事，做得不对，今后一定日日来给母后问安，绝不懈怠。”

“倒也不必，听闻你和老四最近正忙于学业，既然如此，本宫这里不来也不打紧。”梁灵均捻着一串檀木珠子，神色平静如常，心里却在盘算这两个皇子的意图。

此时，殿外传来沉闷的钟声，三下之后，余音渐消。这是昌宁殿上早朝的信号。

梁灵均捻珠子的手一顿，心里的疑问有了答案。过去大臣们下朝后在宫门外只能偶尔见到周笠珩的问安马车，如今立储在即，这些皇子必然要让大臣们见到自己的问安马车，好让史臣笔下的起居录好看些。

坐在末尾的周盛泽双手放在把手上，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梁灵均只是瞥见他一眼也觉得心烦，目光前移到周笠珩身上，肃然道：“你身为他们的哥哥，要做好榜样，没什么事就在玄泓宫温书吧，也不用来这儿。”

周笠珩一改赖皮模样，一本正经回她：“是，儿臣领教。”

其他几位公主端坐着，不插话、不乱动，屏神听教。

“你们几位皇子实该向几位公主学习学习，凡事要做就做到极致，别假模假式地做做样子，都做那浪头里撑船的，船何时能到岸呀？”

所有人站起身来，朝上一拜，“是，儿臣谨遵教诲。”

梁灵均懒得抬眼，将手里的翡翠珠串扔到桌台上，忍痛起身：“没什么事就都退下吧。”

众人再拜，“是，儿臣告退。”

待皇后转了身，周淮叙才直起身子转过身去，而她身后的周楚嫣和周盛泽早已相继走出殿外，站在最末尾的周晚宜巴巴地迎了上来，问她：“姐姐，我们何时起身？”

周淮叙收回视线，答：“你先去西殿用些早饭，我伺候完母后用膳就去找你，咱们再动身。”

“好的姐姐，我等你。”

待周晚宜跑出了门，周柯柔走到周淮叙身旁，柔声道：“淮妹妹，最近我毓真堂的蔷薇花开了不少，我记得是你喜欢的，有空来坐坐，我们两姐妹也好趁着美景说说话。”

周淮叙略感惊讶，但很快莞尔一笑：“好，妹妹一定。”

祥坤宫外，周盛泽和周楚嫣并排走着，越走越静，等彻底离了祥坤宫的地界，周盛泽才启开薄唇：“我向来不与这些人打交道，他们也懒得理我，倒是你，怎么跟那几个彻底不来往了？”

周楚嫣与他样貌极为相像，都是寡淡清秀的眉目，细挺的鼻子，还有淡粉的薄唇，给人以冷淡孤傲的感觉。她淡淡回道：“毓真堂那位，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与她结交怕是也捞不到什么好处。那个病秧子就不必说了，自从她中毒那事儿闹开以后，秀央宫就与祥坤宫在明面上闹掰了。特别是你和大哥，都已经成了梁灵均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还有必要去他们面前讨巧卖乖吗？至于承福宫那对兄妹，实在憨傻，我可懒得陪他们玩。”

周盛泽走到一盆牡丹花前停下脚步，垂着细长的眼睛，伸手扯了一片鲜红的花瓣，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其他人可以不管，眼下你要和毓真堂那位搞好关系。”

周楚嫣看一眼红艳艳的牡丹花，又看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些疑惑：“你可是又听说了什么？”

周盛泽略一欠身，压低了声音：“听闻父皇要将周柯柔嫁与凌河城城主安北王。”

周楚嫣稍稍一怔，随即边想边说：“她素来虽然与祥坤宫不远不近的，但是不得不防，别到时候给大哥带去什么麻烦。”

周盛泽点了下头，接着说：“大哥被罚去北疆已有三年，如今立储在即，应该快要回京了，这期间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嗯，明白了。”周楚嫣想起大哥，不禁叹了口气，“如果没有三年前那件事，恐怕局势已定，我们和母妃都将风雨飘摇。现如今虽扭转了局势，可那病秧子到底是还活着，大哥却深陷险境……”

没听完她后边的话，周盛泽的思绪已经飘回三年前。那时周淮叙接连半个月昏迷不醒，梁灵均日夜看顾因此患上腰疾，至今不能久站久坐，周笠珩在那之后意志消沉，学业荒废，现在空有一身力气。今天看见周淮叙那副命比纸薄的面相，梁灵均看自己碍眼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周盛泽倍感愉悦，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狂妄来，“听说老二最近在查当年的事，你找个时机再透露些线索给他。”

周楚嫣观察他的脸色，察觉到一丝诡异，答道：“嗯，我会看着办的。”

……

辰时，城西崔记糕点铺内，周淮叙和周晚宜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几盘五颜六色的糕点，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旁伺候，柜台后的两个伙计正在加紧打包装篮。

周晚宜尝了一口粉绿相间的樱花饼，边吃边点头，不禁赞叹道：“崔掌柜，你这新品的味道很是独特，用什么做的呀？”

掌柜崔玉山弯下腰，笑着说：“回公主，这是由芜城春季特产的樱花混合嫩麦芽、槐花制作而成，青粉白相间，清甜可口。”说完，崔玉山看向了周淮叙。

周晚宜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他：“我记得你们崔记总铺就在芜城，所以芜城早就有这个了吧？”

崔玉山又低下头去，说：“无论是芜城周边十二城，还是京都，崔记所有的铺子只售卖相同的糕点，且务必保证口味纯正、一致。虽然芜城有樱花饼的方子，但因为只有芜城春季盛产樱花，所以樱花饼就迟迟没有推出。如今举国上下时兴冰雕艺术和冰饮，大多数冰铺春季时也会开门营业，芜城的樱花自然也就能新鲜送达各城。”

周晚宜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随即灵光乍现，又问：“那你们何不移栽一些樱花树来京都呢？”

崔玉山口干舌燥，正思索如何解释，周淮叙启齿：“人挪活，树挪死，京都与芜城气候、土质均不同，种不好樱花树。”

崔玉山笑着应声：“正是，正是。”

“看来想吃到最鲜的樱花饼，我今后还得趁花开的时候去趟芜城。”周晚宜遗憾道，转过身来，又要伸手去盘子里拿。

周淮叙轻轻拉了下她的手，劝道：“你少吃点，待会儿跑起来肚子该不舒服了。”

周晚宜收了手，冲她乖巧一笑：“知道了，姐姐。”

柜台的伙计提着两份食篮交给了门口的奴婢，周淮叙缓缓起身，轻咳了一声，打趣还在咀嚼的周晚宜：“走吧，再晚一点日头可就大了，当心把你晒成小黑炭。”

周晚宜跟着起身，咽下嘴里的食物，“成了黑炭又何妨？我听太医说过，姐姐最需要晒太阳了，今天我就陪姐姐好好晒晒。”

四个奴婢上前分别给两人戴上纱帽，簇拥着上了马车。

面纱下，周淮叙悄悄松了口气。芜城的樱花能送到京都来，意味着南海前线的梁遥归收到了她正月里出宫时送出的密信，随密信一起送出的便是这份樱花饼的配方。倘若遇人查验，送信的崔家伙计可声称自己是去全国各分铺送配方。梁遥归若能收到密信，便会按照信中所说将这份配方送到南海崔记分铺，接着由崔家伙计将配方送到芜城崔玉山的哥哥崔景言手里，崔景言作为总铺掌柜，将会把樱花和配方送往全国各分铺。

樱花和槐花花期较短，嫩麦芽稍一耽搁便不能吃了，所以一旦其中有所延误，樱花饼的配方就作废了。可若是成了，能让崔记这个招牌再上一个台阶。

崔记糕点铺明面上是崔氏兄弟的产业，但从四年前开始，能否赚钱全都仰仗着周淮叙的配方，所以他们必须完成周淮叙布置的任务。除此之外，双方能达成合作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云西王之子顾旻唯。

遐思之中，周淮叙缓缓闭上了眼睛，混沌之间渐渐浮现一个身影。

他负手而立，身着月白色的圆领袍衫，腰间束着一条窄边黑色腰带，上面挂着一块玉佩。

周淮叙试图看清他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一时间愈发心悸气短，头晕目眩，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他的嘴角似乎挂着笑意。

“姐姐？”周晚宜焦急地一声声唤她，一旁的念念早已取下她的面纱，让她依靠在自己怀里，慌乱中从香囊里摸出人参含片，塞入她的口中。

一阵暖风吹起轿子的帷幔，掠过周淮叙汗津津的额头，趁机偷洒进来的阳光晃了一下她的眼睛。

周淮叙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倏地睁开眼，又因阳光眩目紧皱眉头，用尽力气抬起手欲遮挡光线。

周晚宜连忙用身子挡住，急得眼泪直掉：“姐姐你怎么了？”

周淮叙心悸症状稍有缓和，稳了稳呼吸，想抬手安慰她，却还是使不上力，只好放弃，吐出人参含片，说：“发病而已，没事的。”

突然晕厥、心悸、濒临窒息，她在三年间经历过无数次，早已习以为常。就在近几个月，每次发病之后反而觉得全身舒畅，精力也比之前好很多。

只有她自己意识到，她的身体在慢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