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龙 第9章 人类还是太浅薄了

发现宿因有护食毛病，是在应激事件后的第二晚。

天气炎热，牧星迟顺手把买给宿因的山楂汁收回冰箱，这家伙瞬移似的扑过来，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音。

“干什么？”牧星迟转身，没看错的话，对方瞳孔里再次闪过幽深的绿光。

“又呲牙了？”

宿因被自己的行为吓到，无措的退远，语序都乱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想，真的，我不会......伤害你。”

牧星迟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哦”了一声。

护食是动物的本能，猫狗刚接回家都是要训的，看来龙也一样。无伤大雅小毛病，他就没再计较，只说了以前对咬过他的大麦町也说过的话：“事不过三，我的包容有限。”

宿因把两杯奶茶喝完才出去见人，外面的火锅已经准备好了。

牧星迟招呼他坐到身边，其实他想知道龙是否为食肉动物，但见宿因对冒着热气的牛肉避之不及，便没强求。

比起牛肉，宿因似乎对还没下锅的基围虾更感兴趣，这是个有趣的发现。趁着大家低头捞肉，牧星迟附到宿因耳边，小声问：“喜欢吃活的？”

宿因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宿因说：“它们有时候是朋友。”

龙可以和浅水生物产生交流，巢穴分布在水渊的几率远大于雨林，这点与同样喜湿的蟒类有本质区别，重要知识 1！

火锅吃着，外面起风了，牧星迟起身去关窗。

他眺望亮起灯火的城市，在窗边停了一会儿，直到浓云将月牙吃进去，502喊他快回座。牧星迟回头笑笑，走向隔了层烟雾的宿因。

其实不怎么喜欢潮湿的城市，如果不是为了寻踪觅迹，牧星迟不会考南方大学。但他此刻觉得自己赌对了，宿因的出现，让刻舟求剑的脚步有了意义。

个没良心的不知怎么回事，坐过来时捂住鼻子，暗搓搓在嫌弃。

牧星迟瞪宿因一眼：“干什么。”

“讨厌的味道。”

“怎么可能！”牧星迟闻闻自己，怀疑宿因在消遣他。

哦对，消毒水，早上师哥往他身上喷的。

一整天过去早已挥发无味，牧星迟觉得麻烦，脖子伸了二里地紧盯快熟的牛肉，起身平移进卧室。

换居家服回来，牛肉已经被一扫而空，502一群饿死鬼。

他幽怨地看宿因：“你其实是狗吧。”

宿因很认真：“我不是的，我是......”

“闭嘴。”一筷子红油金针菇眼疾手快塞了过去。

宿因烫得直唔唔，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不是，他求助地看牧星迟，眼眶呛红好大一圈。

罪魁祸首没理，嘴角不停颤，最后笑出了声：“多吃蔬菜长身体，表弟。”

苏正敲了牧星迟一筷子，牧星迟才给拧开山楂汁，宿因抢过去喝，差点把瓶子一起吞了。

牧星迟边笑着，边在宿因背上顺气做好人。

宿因受气包似的，牧星迟拽了张纸，蹭去糊在漂亮脸蛋上的红油：“舌头伸出来看看。”

宿因张张嘴，湿润的舌尖被烫的红彤彤，像娇艳欲滴的花蕊，包裹在含苞的芍药中。龙信子与人舌不同，更薄软一些，舌尖也不是椭圆，而是更偏锋利的菱形。

牧星迟旁若无人抬手，魔怔似的捏了一下。

几个人包括宿因都一呆，满头问号看牧星迟，牧星迟恍惚间“啊”了一声：“我就看看有没有烫出泡。”

居然是凉的。

被高温袭击后，口腔内壁会迅速形成冷却防御，按理说这不是恒温动物会有的机制。龙体构造太神奇了，牧星迟飞速记下了这一发现。

伴着风声，大家喝了点酒，502的哥们儿全程都在喊“苟富贵勿相忘”，一会儿嘻嘻哈哈展望未来，一会儿又失魂落魄惆怅毕业。

牧星迟只是听着，觉得那离他太遥远了，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共情的能力。

“老二，我真没想到你会是咱们宿舍第一个参加工作的人。”苏正已经微醺了。

“我也没想到。”

老三感叹：“胥教授亲自来邀请你，谁懂这个含金量？”

牧星迟淡淡回：“私人工作室，小作坊而已。”

他也没搞懂为什么自己会被选中，对此不得不持怀疑态度，明明系里有那么多成绩优秀的毕业生，他一个混吃等死的居然先上岸了。

苏正问：“具体是做什么职务？”

牧星迟神秘一笑：“保密。签了保密协议的。”

“靠！还没上两天班已经开始摆谱了？宿因，你表哥这人就是这点最讨厌，显得像个人似的~”

牧星迟被老四按着脑袋打闹，不经意一瞥，他悚然一惊：“不可以！”

老四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喊得吓一跳，一头雾水看牧星迟：“你突然喊什么，大半夜扰民啊。”

牧星迟打开老四的手：“没事，我喝醉了。”

苏正看了手表，晕晕乎乎念叨：“好像是挺晚了，明天还有早课，咱们先回去吧。”

事发突然，牧星迟也不敢再让他们久留，顺势站起来去开门。他于玄关处瞄了眼宿因的方向，脊背徒生一层薄汗。

老四还在念叨：“老二怎么变得神经兮兮的。”

苏正：“他不一直都那样。”

龙少年坐在那里，白瓷人偶一般，气质也淡淡的，好似一切祥和。

但牧星迟方才分明看到隐藏在雾色后，突如其来的青色电流涌动，一抹吊诡的杀欲诞生在圣洁的脸上。

与护食有着相同的敌意，但似乎更甚。

502的室友纷纷在玄关处换鞋，牧星迟警惕着宿因，宿因的视线直勾勾落在老四后背。

有一瞬牧星迟的大脑是空白的，直到送走室友关上门，牧星迟才发现自己心跳震耳欲聋。

他转身，声音沉了下去：“宿因，我说过事不过三，你刚刚要做什么。”

“......”

“别不说话，如果我不及时阻拦，你会对我朋友做什么？”

“他打你，说你讨厌。不是朋友。”宿因辩解，但心虚的缩起脖子。

牧星迟看着宿因。

看了很久。

桌布无风自颤，火锅插线板滋滋冒电。

直到宿因收起不自知的威慑，紧迫感才空气中一丝丝淡去，牧星迟刚被暖化的心情也逐渐淡去。

他恍惚往回走，每走一步就清醒一分，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对龙无法祛魅是他的错，以貌取龙也是他的错。

以至于宿因的呆萌温顺让他一再忽略，神性与兽性最大的共通点，就是对生命一视同仁的漠视。

与前两次对他呲牙不同，如果说之前是虚张声势，那这次属于完全出乎意料，冷不丁就调动了电流，是实打实要出手了。

本能，可怕的本能。不用怀疑，这是自然法则天然会产生的，高维生物对众生的态度从来都不平等，不是通过三言两语就能教化。

“宿因。”牧星迟叫。

宿因迅速敛眸，轻颤道：“别赶我走，我不是，故意的。”

牧星迟走过去，用很严肃的态度表明立场：“不会赶你走，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不相信你能生存。但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使用人类的外貌，就要遵守人类的规则。”

宿因：“......我会好好穿衣服。”

牧星迟：“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衣服。”

宿因雾蒙蒙看过来，双瞳瑰丽而重彩，神情却天真洁白。

牧星迟别开眼。

网上拆完家的哈士奇在被发现后，也是用这种神态来萌混过关的。

牧星迟再一次耐心解释：“让你理解法律有些困难，你只要记住，即便人对龙来说是动动手指就能毁灭的东西，也不能随意杀生。”

停顿两秒，他另外补充：“你想维护我，出发点我知道。可我们只是在开玩笑。”

宿因没应声，牧星迟转头：“听懂了吗？”

宿因似乎有困惑。

牧星迟坐过去，重新端起没吃完的碗碟，一边强调：“在这里，你必须尊重生命。”

“那它们呢？”

牧星迟“唔”了一声，莫名其妙：“什么，谁啊。”

宿因看向火锅：“对于它们来说，人类也拥有动手指就能毁灭的能力，但为什么人类可以随意杀生？”

啪叽。

刚涮熟的虾掉回锅中，牧星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说必须尊重生命。”

牧星迟嘴里有点不香了：“......以后你叫牧星迟，这么有哲辨思维当什么龙啊，替我毕业得了。”

宿因打量人类脸色，小心翼翼出声：“它留下了遗言，我可以讲给你听。”

呆呆的，带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牧星迟报复性咬掉了虾脑袋：“我不听，好吃，爱吃，呵呵。”

虽然极致双标，但牧星迟还是一言堂地下了「不能伤人」这条铁律，以永久禁止饮料为威胁。

这夜，牧星迟的睡前冥想失败了。

感到肚子有点糟糕，做了22年荤素不忌的人类，第一次对食材产生了诡异的忏悔，仿佛真有活物在胃里开审判庭。

他盘腿冷静了一会儿，指腹摩挲着那半截龙角。

哒哒哒。有人敲门，声音好像快哭了：“牧星迟，怎么办。”

牧星迟忙将龙角裹回丝帕，收进枕边的抽屉，踢上拖鞋去开门。宿因光着脚，淅淅沥沥出现在门口。

牧星迟瞄了眼这架势，少年长发湿哒哒披在背后，周身围绕着雾气，被踩过的地板留下一串湿脚印，像随身携带了一场雨。

脸色异常，还没等问，就软趴趴朝前栽去。

牧星迟忙接住了：“喂。”

整条龙软成了一滩水，化进了牧星迟怀中。宿因紧咬嘴唇，眼尾染上病态的红晕，痛苦得说不出话，只是眼神迷糊的求助。

牧星迟抬手摸，发现怀里的家伙皮肤滚烫，至少远远高出人类体温。

“什么情况？”

宿因从唇缝里挤出一个字：“痛。”

牧星迟拦腰将宿因抱起，也顾不上他浑身湿漉了，只觉得烫手：“什么痛？哪里痛？说清楚。”

他将宿因放到床上的一瞬间，宿因蜷缩成一团，冬眠似的，是动物舐伤的本能动作。

无法沟通，这让牧星迟很棘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突发状况。

他凑近了几分，惊奇地发现宿因的面部正在发生变化，眼尾至耳廓的部分，皮肤上闪烁着鳞片纹路，淡金色的线条若隐若现。

房间里涌起淡淡的鱼腥味，如同海风来过，带来咸湿的空气。

牧星迟快速运转大脑，试图从已知的龙类史料库中找到类似的症状，但无果，凡人对龙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

他只能病急乱投医，一脸严肃打字。

【牧呵呵】龙是不是对红油金针菇过敏，川味火锅那种。

群里龙厨闪过一排：？？？

【北京网友】不儿姐们，搞oc要圈地自萌好吧，这里是生物龙原型科学研究群，们同人女别太离谱......

【牧呵呵】我男的。

【牧呵呵】龙生病该送三甲医院还是宠物医院？

【哈市网友】真服了，又混进来一个@群管理

「您已被管理员踢出群聊」

牧星迟：......

42°。牧星迟放□□温枪。

宿因哼哼唧唧喊了他的名字，牧星迟凑近了听，才分辨出断断续续的单音。

“陪我睡......可以吗......”

牧星迟耳朵嗡一声，光速退远，不可思议地审视烧得通红的少年。

他承认他下意识想歪了。

这是不可避免的念头，一些文学幻想类作品中，常常把龙塑造为满足读者癖好的涩欲生物，拥有发情周期，发情期会伴随燥热症状。

但......宿因此刻的状态实在痛苦，比起发情，更像是正在经历磨难。实在不像。

“你发情期了吗？”牧星迟直接问了。

宿因愣怔，一脸的空白：“什么是，发情？”

牧星迟摇摇头，更像是安慰自己的：“没什么，按理说刚渡完劫算幼龙，不可能这么快。”

“哦......”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宿因重新痛苦的蜷起来。

不多时，牧星迟听到枕头里闷闷的、有些委屈的声音：“我好像，要死了。”

“什么？”

“可遗言还没想好。”

“？”牧星迟回到了床边。

下一秒便被抱住了手臂，宿因已经睁不开眼，只是本能的嗅闻味道。

在牧星迟袖子上嗅闻后，滚烫的脸颊埋了进去，声音几不可闻：“头上，奇怪伤口......愈合不了......快死了......”

牧星迟一看。

宿因的额顶，皮肤被平白撕裂两处，狰狞的伤口里鼓起粉嫩的疙瘩。

开始长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