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生长痛,龙大抵也有,宿因烧了一整夜,窝在牧星迟手边,绵软无力的呻吟声直到早上才消失。
每当想抽出手臂,就会被重新抓回去,牧星迟顶着黑眼圈看天花板。
他见证了一条龙长出犄角的全过程,但愿人生不会有第二次,不然感觉是在陪产。
最初只是破土而出的嫩芽,犄角撑破皮肤,导致宿因头顶肿胀撕裂,双耳充血。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粉尖尖向外膨胀伸展,眼尾类似鳞片纹路随之浮动,碎光聚在犄角的末端,自行修复着狰狞的皮肤。
又过了三个小时左右,龙角逐渐像花枝盛开一般,分岔成珊瑚的形状,空气中弥散浓郁的香气。
或许与宿因过分瘦弱有关,他的龙角也是纤细的,像冬雪里探出的第一枝梅,枝节嶙峋骨感。
和他那半截青龙角不同,宿因的角包裹一层珊瑚粉的茸毛,通体月白,隐隐坠着碎银光。由此牧星迟推测,宿因的本体可能是一条白龙。
他不太厚道的录下了全过程,这是龙演化过程的重要研究资料。
上班第二天就严重迟到了,牧星迟几乎快中午才到达工作室......主要是宿因状态很奇怪。
他是不知道龙类有什么特殊的习性,但从宿因醒来后一直黏着他、拽着衣角不撒手来看,龙长角或许就像婴儿初生就会拽脐带那样,会本能依赖第一眼看到的妈妈。
他离开家时,宿因眼巴巴看着他关门,好像用眼神哀求了一万遍“别走”。
有点离谱。
牧星迟不禁怀疑,该不会等他晚上下班,宿因还蹲在玄关等吧?
胥教授没有怪罪迟到的人,反而表现出关怀的意思,问牧星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牧星迟:“抱歉,家里人生病了。”
“嗯?那需要请假吗?”
牧星迟戴好鞋套往里走:“不用,来都来了。”
已经半只脚踏进地下室电梯,身后低沉的声音喊住了他:“牧星迟。”
牧星迟回头。
胥教授没什么情绪,但牧星迟莫名感觉被眼刀了,锋利的目光落过来,男人单手推了下镜框。
“还有事吗,教授?”
“去工作吧。”
莫名其妙的,牧星迟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关上前一秒,缝隙外传来胥教授的叮嘱:“家属身体更重要,下次记得请假。”
居然还有劝员工不要上班的老板,牧星迟扫了一眼,就事论事,这一点胥教授还挺人性化。
他点点头,电梯门随即闭合。
依旧是清闲无事一上午,牧星迟午餐时拿到手机,发现自己已经被群主拉回了寻龙群,私聊询问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牧呵呵】没什么,随便问问。
【群主】就知道是发散思维(哭)
【群主】现在龙友们没剩几个老人了,新人没参与过线下勘察行动,不知道你是大金主。已经拉回来啦,给你加上了管理员,别再拒绝咯!现在网络环境变了,发言不顶头衔容易被曲解。
【牧呵呵】。
【群主】爹爹不生气,天下龙友一家亲~333
关掉私信,牧星迟跟宿因通了视频电话。
手机视频会自带磨皮滤镜,这导致屏幕中宿因的龙角变成了哑光的,像精灵偷戴了兽人的耳朵。
他细细观摩了一会儿,没说话。
宿因问:“你在,想什么吗?”
牧星迟:“在想你为什么现在才长角。”
既然是龙,那本就该有角,再不济封正化龙之时就该有了,人没道理出生后才开始长出五官,鸟没道理破壳之后才有翅膀。
宿因被问住了,他认真想了许久:“我不知道......”
牧星迟“嗯”了一声,随手把手机支在水杯旁,专心吃饭。
他吃完,宿因在窥视他,目光左右闪躲,看起来像偷电瓶车的。
“怎么?”牧星迟问。
宿因支支吾吾调转角度,镜头反转对着地面,只有声音微弱传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一粒米呛在了嗓子眼,牧星迟咳了几声。
耳机里声音断断续续:“我没有角,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有。是不是,不正常,你喜欢龙,我好像不是......那我是什么......”
“宿因。”牧星迟叫,“镜头翻过来,对着自己。”
宿因乖乖照做了,却不敢与牧星迟对视,侧着脸。
牧星迟:“我很确定你是,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懂?”
少年的脸慢慢扭过来,睫毛扑朔着。
牧星迟小声嘀咕:“怎么搞得产后抑郁似的。”
“什么?”
“没事,回去给你买奶茶补补。”
少年竖瞳一亮:“芋......”
“芋泥**,我知道。”牧星迟看师哥端餐盘过来了,忙结束了短暂对话:“你自己乖,先这样。”
师哥笑意盈盈坐到对面:“又跟女朋友打电话呢?热恋期吧,一会儿都分不开。”
错了,是哺乳期,牧星迟心说。
师哥的筷子尖快要怼到牧星迟眼睛里,关心他的黑眼圈。
牧星迟郁闷叹气:“师哥,你这样是怎么成为胥教授的博士生的。”
听出言下之意是被学弟吐槽了不稳重,师哥也不恼,笑呵呵的:“勤能补拙啊。师弟,你这人怎么老气横秋的,没有应届生该有的激情。”
“师哥激情,师哥去闯禁地吧。”你要人生仅剩三个月你也服老,牧星迟笑得很诡异。
“嘘!”师哥闻言正襟危坐,如临大敌似的:“别害我,我可不好奇。”
牧星迟觉得眼前这人挺逗的,估计能跟502合得来,都属于脸上藏不住事的类型。每次经过胥教授的收藏室,眼睛都快黏上去了,还说不好奇。
牧星迟问:“师哥来工作室多久了?”
这话让师哥脸上闪过心虚。
牧星迟:“嗯?”
师哥清清嗓子,气场有一丝丝弱掉:“咳,比你早来一周。”
“嗐。”
“之前四年我一直在跟老师研究另一个课题,是私人课题,不属于工作室。”
“噢。”
“所以我依然算你们前辈。”
“嗯嗯。”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继读哲学?”师哥一脸“快问我快问我”的迫切。
0个人想知道,哲学系从入门到转行是件太稀松平常的事了。牧星迟不是太感兴趣,心不在焉听完了一段抽疯的生平。
师哥哲学系本科毕业后读了生物工程的研,四年来一直泡在他所谓“特别不可思议”的生命体研究中,和他的实验标本朝夕相处,直到上周才结束课题,被胥教授领回工作室。
师哥喋喋不休问到“你知道亲手孵化出一颗蛋的成就感吗?”时,牧星迟喊了停,示意午餐时间结束。
一起离开餐厅,师哥又把话题带到了八卦的方向:“你女朋友还有没有闺蜜什么的,介绍一个呗......”
“师哥。”牧星迟斜眼看他。
师哥连连叹气:“憋四年了,真的很想马上拥有一份甜甜的恋爱。师弟帮帮我,你女朋友好漂亮,肯定有不少漂亮闺......”
牧星迟:“男的。”
“男闺蜜啊?”师哥一凛,“你这情况有点严峻了吧......”
“我是说,你上次看到的是个男的,可以停止幻想了。”牧星迟语气变得不悦。
有点烦,偷看到了就藏好掖好,怎么还反复回味起来了,没分寸。
“......啊?”
宕机似的,师哥呆愣许久。
牧星迟走进电梯,不等人便按下关门键。
师哥在最后一秒扒住了电梯门,像是经历过视死如归的洗礼,眼底爬上一层登断头台的坚定。
他沉声:“师弟,如果漂亮到那种程度,性别已经不重要了。我觉得......我行。”
你行个屁。
牧星迟警告了师哥一眼:“别打他主意。”
师哥后知后觉,迟钝了八百年才反应过来师弟的敌意从何而起,被夹了尾巴似的嚎:“哦哦哦!我懂了!”
“......”
“是吧,是吃醋吧?师哥没谈过恋爱不太了解,对不起啊,让你吃醋了。”
“......没有,那我表弟。”
“诶?”
“到了,师哥让一让。”
“诶不是,你表弟?!那那那......你表弟单身吗?”
“滚。”
上班的第二天,电梯监控内拍下了新来实习生霸凌前辈大师哥的稀有画面,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牧星迟一头黑线回到工位,师哥哈巴狗似的跟了上来,一顿饭的时间,身份地位已然调转。
窝在玄关的龙少年警觉抬头,似乎听到有天音骂他,冷峭的寒意陡然而生,像极了牧星迟生气时的眼睛。
夜晚繁星引路,牧星迟提着奶茶回家,刚推开门,就吃了一记亢龙有悔,被一团冰凉飞扑入怀。
“牧星迟,救命。”
牧星迟忙环顾四周,搜寻危险源。但无果,无雨无雷,无天灾龙祸,今日是农历十五,注定风朗气清。
“?”他缓缓低头。
探出长发的角是初长成的缘故,珊瑚粉的茸毛层还未完全脱落,看上去比猫耳朵内壁还要粉嫩。即便不是完全体,却已经很美得很惊艳。
龙厨应该都很难抗拒这样的瞬间,牧星迟下意识上手摸。
宿因急忙躲:“不可以。”
“哦,哦......”牧星迟强迫自己收了爪:“嗯懂,我懂。”
龙角在“胎毛”完全蜕落之前,角质层相当于初生的婴儿皮肤,是很敏感的部位,一摸就红温。
他心痒难耐看了好几眼,才压下想要狠狠rua的冲动,想起问宿因发生了什么。
宿因煞有介事踮起脚,去够牧星迟的耳朵,仿佛有不能大声说的秘密。牧星迟不明所以,只好弯腰附耳。
“天花板会骂人。”
“什么?”
“你不在的时候,天花板里有声音,我听到了。”
牧星迟直起腰,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没劲道:“说什么了。”
“不知道,但它很生气。”
楼上刚搬来对小情侣,宿因夜里忙着长角不知道,牧星迟可是被迫听了整整一夜。
他无语地睨宿因一眼:“科普,人类世界有一种关系叫邻居,也就是说以后你还会听到楼上的声音。还有,他们没在生气,他们很快乐。”
“有。”宿因很执着,“在骂人,我听到了。”
牧星迟走开了,顺手把奶茶放茶几,打算先洗澡。
宿因不依不饶跟了过来:“真的,有骂人,还有哭声。”
牧星迟上衣掀掉一半又放下,掰着少年的脑袋往外推,施以警告:“小孩别问这么多,跟你没关系,害怕就把耳朵堵上。”
牧星迟洗好出来,单薄的背影背对着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听到牧星迟动静,宿因立即回头,好像非要证明自己的正确,指指天。
“你听,我没说谎。”
人类没有龙那么敏感的五感,即便是这样,牧星迟也暗骂了一声,因为动静实在太大了,连他的凡人耳朵也能清晰捕捉到。
他面无表情掏出手机,拨打了物业。
挂掉电话,牧星迟对上宿因求知的眼眸,那里面是对人类一无所知的清澈。
他叹口气,拉宿因进了卧室,关门关窗,试图物理阻隔声音频率的传播。然后没再避讳,实话跟宿因说了。
“那是人类在做/爱。”
知道下一句要问什么,牧星迟尽量心如止水的同每个初中生理课的教师那样,给懵懂的崽子们开启人生第一节性教育。
“也许你们动物界的术语,叫做交/配。”
“什么是交/配?为什么要交/配?”明明不懂词汇的意思,宿因念出口时,却莫名感到局促,好像吃到什么带有诅咒的果实,舌头有些烫。
“很多理由,有些是为了繁衍,有些是为了发泄。但大多数人,是因为相爱。”
宿因的舌头在腮帮上顶来顶去,不知道在干什么,继而问:“什么是相爱?”
牧星迟仰脸躺到了床上,有点放弃了,他果然没有做幼师的天分和耐心。
人类烦烦道:“相爱就是互相喜欢,莫名其妙的,毫无理由的,就发神经喜欢上了。”
窸窸窣窣,爬上床的声音,牧星迟懒倦的打哈欠,宿因跪坐到一旁歪头看他。
牧星迟:“没听懂就算了,不到时候没必要懂,该懂的时候自然就......”
“我听懂了。”宿因抢答。
牧星迟很意外地看过去。
有一丝灵动嵌进祖母绿,是最后一道大题写上“解”字时的舒展。
“你喜欢龙,我喜欢你,我们也可以做......”
爱字没说完,人类以一种风卷残云的速度把龙丢出了房间。
从来没有哪一刻在丧狗身上看到这样的鲜活力,苏正知道一定会很感动,即便牧星迟是被气的,嘴里还嚷了一长串的滚滚滚。
“首先,我不是福瑞控。”砰地一声。
宿因被关在了门外,他呆呆等了一会儿,四顾茫然。
其次呢?
龙调动起脑海中所有知识,隐约觉得这句话后面应该接个“其次”才不算病句......记忆中谁说过,他记得,这个叫病句。
所以,其次呢?
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个福瑞控,是谁我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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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长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