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打两桶海水,就是打两缸海水,对余浮鳞来说也不是难事,但他对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感到十分困惑。
月惊洛看懂了余浮鳞眼中的疑惑,耐心解释道:“我从小体质特殊,每年都会有段时间浑身刺痛,严重时甚至会皮肤皲裂,大夫说只有用盐水冷敷才能缓解这种病症。”
“不过盐水和海水差不多,你帮我打点海水回来也是一样的。”怕余浮鳞过于老实真给他拿盐水来治病,月惊洛赶紧补充道,“古书上说,海水可以煮盐,给我治病的神医也说海水比盐水管用。”
余浮鳞没听过海水煮盐,但他经常泡在海里,自然知道海水是咸的,想来神医说得很有道理。
想到海水是给绝色郎君治病用的,余浮鳞连夜就去海边打了两桶海水回来。
按照月惊洛的吩咐,余浮鳞在六个装了同样多井水的碗里,分别放了不同份量的海水,然后把它们一一放在案几上,让月惊洛伸手试探是否有效。
因为月惊洛说他还没用海水冷敷过,所以要先测试下什么配比的海水和井水最合适。
月惊洛把并拢的两指从水中拿出,接过余浮鳞递过来的手帕,擦干净手指上的水渍,高兴地道:“六两海水和二两井水的配比效果最好。”
事情有了结果,余浮鳞当即笑道:“我这就去给你准备,需要把水烧开吗?”
“不用,冷敷就行。”
开玩笑,谁知道烧开的海水还有没有效果!
经过测试,月惊洛最后得出结论,要是以水桶浸泡的话,海水和井水比例六比四可以缓解疼痛又不会露出鱼鳞,八比二则会显露鱼鳞,全是海水则鱼尾若隐若现。
什么时候回海里还不知道,还是先想办法用海水冷敷来缓解上岸脱水的刺痛吧。
余浮鳞帮月惊洛打好特调版海水后,去莲娘屋里找她谈话。
莲娘既因为鳞哥儿的婚事有了着落而高兴,又忧虑好事多磨迟则生变而辗转反侧,忽地听到余浮鳞在屋外喊她,便干脆穿好衣服让鳞哥儿进屋来说话。
夜里风凉,莲娘抱着被子靠在土墙上,看到鳞哥儿满脸雀跃地搬了个竹椅坐到床侧,心里纳闷。
之前她提议让那人入赘,他还一脸不快的模样,这才多久就变脸了?
但为人母的,见到孩子高兴又哪有不开心的。莲娘被鳞哥儿的喜悦感染,温柔地笑问他:“大晚上的,什么事这么高兴?”
窗外的弯月逐渐明亮了起来,闯进屋内,又从他乌黑的发丝上滑落,给粉色的鳞形花印铺了层柔光,也让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中盛满了动人的水光。
鳞哥儿在月光的祝福中,展颜一笑,道:“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孩子死活要嫁的残废不是太监已经算是喜事了,这还不到半天,莲娘是不指望还能再出什么喜事的。
就算这儿婿忽然能走路了,莲娘也觉得是忧大于喜。
余浮鳞也没卖关子,直接把月惊洛守孝期已过,他们准备海神祭过后就成婚的事告诉了莲娘。
大喜,果然是天大的喜事!
莲娘瞬间容光焕发,难以置信地望着余浮鳞连声追问:“你说得是真的?!”
“没骗我?”
“守孝期过了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是怎么商量的,快和我说说?”
“真的,没骗你。”余浮鳞道,“月公子他爹是海商,五年前准备带他们一家出海去波斯国游玩。没想到月公子晕船晕得厉害,他半路坚持不下去只好自己一个人提前上岸了。”
“可他上岸没多久,就听到逃难的人过来报丧,说是他家商船在天气恶劣的时候遇到漩涡,整艘船都被海浪吞没了,船上无一人生还。”
“他虽然给亲人立了衣冠冢,但心里还是希望家人能逢凶化吉,所以又变卖家产雇人出海,准备去家人出事的地方寻找线索。”
“这五年来,他一个人在海上到处漂泊,线索没找到多少,钱倒是花得差不多了。”
“就在他放弃搜寻准备上岸的时候又遇上海啸,被我救上岸后又发现自己双腿已残才心灰意冷,想要了却余生。”
余浮鳞非常理解莲娘的心情,没卖半点关子,把自己知道的都和莲娘解释清楚了。
“被海漩涡卷进去的人,十成是没了活路了。”
莲娘听完故事后也是唏嘘不已,感慨道:“这孩子也是孝顺,为了点微弱希望,散尽家财苦寻家人,半点钱财都没给自己留着。”
“怪不得他醒来后老想着死了,想来是不想拖累别人。”
“现在他有了你,自然是又有了活着的希望。”莲娘抹了抹眼角的泪珠,握着鳞哥儿的手,欣慰地道,“我瞧那孩子也是个知冷热的好孩子,以后你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娘我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莲娘灵机一动,道:“你不是说他不想提过去,打算在咱们村落户吗?那我之前提议让他入赘的事不是正好?!”
之前莲娘和余浮鳞提过让月惊洛入赘到他们家的事,当时余浮鳞就反对,还和她说:“那人看着就像富贵公子,要他入赘就是折辱,怕是情愿跳海自尽也不愿意受这委屈。”
“若是仗着自己有恩于人就逼迫别人屈服,这婚事估计也就吹了。”
余浮鳞没想到他娘还记得这事,神色严肃地道:“我以诚待人,可不能趁人之危,在他落魄之时就逼他卖身,这样和仗势欺人的狗官有何区别?!”
莲娘原来是滨州府里小有名气的绣娘,后来被县衙里的师爷看中想要强娶了去做妾。莲娘反抗无用宁死不屈跳了海,正巧被路过的余浮鳞爹救了起来,便干脆嫁给了余父,跟他回了渔村。
余浮鳞听他爹说过这段往事,知道莲娘特别讨厌恃强凌弱的人,因此有意提醒莲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希望她将心比心歇了让人入赘的心思。
“我知道你是担心他单独立户后对我不好,可我自己选的路,自然要自己受着这沿路的风雨,谁也不能替我受苦。”
余浮鳞知道莲娘是为他着想,也无意教训莲娘,只是想和自己的母亲坦明心意,不希望母子之间为此有了隔阂。
“再说了,您都说了他是个好孩子,应当是做不出那等喜新厌旧的混账事的。”余浮鳞握着莲娘的手,自信道,“况且以我的本事,你还怕我会吃亏吗?”
别人家怕上门女婿来吃绝户,她家有余越可不怕。
不说有娘家人撑腰,莲娘对鳞哥儿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她相信自己的哥儿肯定可以拿捏住那个小白脸。
思及此,莲娘终于被鳞哥儿逗笑了,附和道:“是是是,你最有本事。”
“不过你们定的日子不算吉日,果哥儿出嫁那日才是,再之后的吉日就要等过了端午了。”余母眼一亮,合掌乐道,“不如你的亲事就和果哥儿放在同一天吧,也算好事成双了!”
余浮鳞不假思索地道:“不行!”
“哪不行?”余浮鳞还没说出为什么,莲娘倒是自己先想明白了,“是不行。”
“果哥儿的婚事早就计划好了,我们不可能临时要他和我们一起搭伙办,而且果哥儿和县令公子成亲,人县太爷估计是不乐意别人抢了他儿子风头的。”
“要是你们同一天成亲,大家肯定都想去镇上喝县令公子的喜酒,到时候不就没人来喝你的喜酒了?”莲娘越想越觉得有理,直夸鳞哥儿思虑周全。
余浮鳞没他娘想得多,他只是单纯不想和别人在同一天成婚罢了。尤其和他同一天成婚的人还是同村人,那就显得那个日子一点都不特别了。
他十分认同月惊洛和他说“海神祭期间成亲很浪漫”的观点,并把这个想法跟莲娘分享了,试图感动莲娘并让她帮忙出出主意。
“和海神祭有关的好日子,”莲娘思索半天,皱眉道,“那就只有海神祭前一天了。”
“那日刚好过了九九,是个极好的日子。”
余幺幺以前就和莲娘说过很喜欢这个日子,但县太爷那边选了另一个吉日,她就改口说县太爷选得日子更好,果哥儿参加完海神祭正好可以带着海神的祝福出嫁。
海神祭前一日和海神祭关系密切,而且够特别,以后别人一提起海神祭,就会想起海神祭前一天就是鳞哥儿成婚的好日子。
余浮鳞认为这个日子很好,但莲娘认为时间有点仓促,恐怕来不及准备。
“不就一桌席面的事?”余浮鳞不以为意地道,“只要新人成双,亲朋在场,宾客满座,酒肉管够,不就成了?”
“有娘你这个过来人在,还怕有什么搞不定的事吗?”
时间或许有点赶,但余浮鳞认为这不算难事。
莲娘被鳞哥儿充满信任的眼神望着,不仅说不出拒绝的话,顿时心中还生出万丈豪情,脑子已经下意识地在思索对策了。
余浮鳞看这事成了,自觉地离开,给他娘腾出安静的思考空间。
虽然成亲的日子换了,但仍然符合特别又浪漫的要求,想来他听了也不会反对吧。
冷敷了海水,他今天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他现在大概已经睡熟了吧,还是明早再和他说吧。
余浮鳞闭着眼东想西想,以为这一夜注定无眠,却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与此相反,月惊洛好不容易一觉到天亮,却突逢晴天霹雳,而罪魁祸首还在一旁眉开眼笑地问他:“你觉得这个日子如何?”
不如何,他恨不得原地装死。
不知道是否有人会误以为余浮鳞恋爱脑,故意戳余母心肺,这里先解释一下:
首先,余母为摆脱师爷的纠缠选择了余父虽是无奈之举,但以她宁死不屈的性格她是不会随意选择一个自己厌恶的人的,而且在“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光环下,她只会觉得自己绝处逢生又能够为自己的婚事做主而高兴。被压迫会让她比一般人更讨厌仗势欺人,可是个人都不喜欢这事,莲娘作为苦主会因为这件事产生阴影,但她毕竟逃离了原定命运还过得不错,所以她没到那种一听仗势欺人就自动触发逆鳞深感悲痛欲绝的地步。
其次,余浮鳞作为渔村能人是个十分果断有主见的人,他明白余母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不至于连他认真跟她讲道理都会小肚鸡肠的记恨。他知道他们是母子,能够互相理解,比各自固执己见生闷气的好。他在乎余母也在乎月惊洛,他表明了月惊洛对他的重要,就是以他的态度去影响余母对月惊洛的态度。他想让余母明白,月惊洛不是累赘,而是家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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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