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成婚的提议了。”月惊洛看着愣住的余浮鳞,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出乎意料地回复让余浮鳞不敢置信,他费尽全身气力按捺住鱼跃龙门似的欢欣,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拥抱他的冲动,强自镇定道:“那,我去给你端点粥来?”
看到月惊洛微微颔首,余浮鳞步履轻快地掀开布帘往厨房走去,眼尾下的鳞形花印粉得发亮。
余越一整天在外面疯玩,对自己亲哥恨嫁的心态一无所知。
“听说你哥捡了个人回来?”
余越刚从树上掏鸟蛋下来,迎面便听到花蛤凑过来问,转头就臭着脸道:“明明是我捡的!”
“你听谁乱说的?!”
“我大哥啊!”花蛤大大咧咧地道,“早上你哥给钱请我大哥帮忙找个大夫,说是昨晚海里捞的人还没醒,想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余浮鳞不放心当时还没醒的月惊洛,想在他旁边守着观察他的情况,便花钱请花蛤他哥帮忙跑一趟镇里,找个大夫回来看看。
花蛤家有牛车去镇上比较方便,不过花蛤大哥小时候溺水被余浮鳞救过,所以并没有收余浮鳞的钱。
说好了,人是他捡的的,鳞哥儿不讲信用!
余越没好气地问:“我哥对你亲口说了,人是他捡的吗?”
比起钱,余越更关心他哥的名声。
“这还用说吗?”花蛤莫名其妙地看着余越,贱兮兮地笑道,“就你这个子,能背得起谁啊?”
“肯定是阿鳞哥捡回去的啊,这还用说吗!”
余越浑身紧绷,坚持道:“当时我就在旁边,人就是我捡的。”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吧。”花蛤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捡了个媳妇,不知道你瞎争个什么劲。”
看花蛤样子,应该不知道那人是他哥一个人捡回来的。
余越松了口气,随后表情一变,满脸凶狠地将花蛤扑倒在地,揪着他的耳朵吼:“敢说我矮?你再说一声我听听?!”
自己不是村里同龄人中最高的那个,一直是余越心里的一根刺,不管谁说他矮他都不高兴,其中花蛤的嘲笑最让他讨厌,因为村里最高的小孩就是花蛤。
可花蛤偏偏记吃不记打,经常嘴瓢说余越矮,一被打之后又立马求饶:“余越大哥我错了,您可快放手吧!”
“痛痛痛!耳朵要掉了!!”
余盛见状上去捣乱,捏着花蛤的鼻子问:“声音不够大,我余越大哥听不见。”
“快说,谁是余家村最高最牛的孩子王?”
花蛤双手被余越单手压住,侧脸通红地大喊:“余越,余越是孩子王!!”
“错了!”余多遗憾地摇头道,“余越已经是大人了,余多才是全村最高最牛的孩子王!”
余越和余盛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下手蹂躏花蛤的痒痒肉。
在花蛤痛苦的笑声中,余多在一旁惆怅地叹气:“花蛤可真笨,这都不知道。”
几人笑闹一通,天色渐晚。
余越带着一身泥回去,远远看到余母笑着把背着药箱的大夫送出门,他往树后躲了躲,等他娘进屋后再出来,刚准备溜进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就被气喘吁吁跑来的鳞哥儿抓个正着。
他吓了一跳,脖子一缩,张口就道:“哥我错了,我等会就把衣服洗干净,保证不给娘添堵!!”
鳞哥儿没理他,只问:“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余越没料到他哥先问这个,愣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道:“我看到娘送大夫出来,怕她骂我,就躲在一边没敢出来。”
大夫果然来了。
思及此,余浮鳞眉头一皱,沉着脸问:“娘的脸色如何,笑了没?”
“应该笑了吧?”余越被他哥拎着后领,低头苦思道,“我听娘说话的声音挺高兴的,还拉着大夫说了半天话呢。”
余浮鳞心里有了底,吩咐余越道:“你一会儿进去,问问娘那人的病情如何,大夫都说了什么,然后出来说给我听。”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余越拍着胸脯,弱弱地道,“要不哥,你先把我领子松开?”
余浮鳞松开手,看着一身泥的余越,面无表情地道:“别让娘看到你又一身脏兮兮的,动作快点。”
“知道了我的哥,您就等着吧,我去去就来!”余越一得自由,短腿一蹬就飞了出去。
余浮鳞本想去村口守着大夫,好在大夫进屋前先交代他,家母受不得刺激,若是病人有什么重病,先别对她说。
鳞哥儿连余越都考虑到了,就说小孩藏不住事,大夫您也别跟他说,有什么病情直接私下里跟我说就行了。
谁想到他们回村走的是另一条小道,鳞哥儿没等到大夫,半路碰到花蛤才知道他哥已经带着大夫到他家有一会儿了。他一时顾不上许多,只顾飞快往家跑,在门口碰见鬼鬼祟祟的余越才恢复冷静。
他猜到余越躲在一边可能是为了躲着出门的余母,这才有了派余越去打听情报的事。
余越进去半天没出来,也不知道大夫到底和莲娘说了什么。鳞哥儿心急如焚,暗自懊恼自己思虑不周。
早知道还不如就在家门口等大夫来!
实在不行,就只能另外找个大夫来,再诊断一遍,出个“不错”的病情了。
鳞哥儿独自靠在余越藏身的树后思索对策,时不时地转头望一眼家门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换了件干净衣服的余越从柴门口跑了出来。
“大夫怎么说?”他一把拉过余越,劈头就问。
余越被他哥严肃的表情给吓得不敢插科打诨,有一说一地道:“大夫说那人腿脚经脉堵塞所以不能行走,但其他一切都好,身体比一般练武之人还要结实。”
一切都好?!
余浮鳞双眼放光,难掩激动地连声追问:“一切都好,是说没有其他隐疾,除了不能走路外没有其他病的意思吗?”
“应该是吧,娘说大夫只交代怎么保养腿。”余越看着他哥,莫名其妙地问,“哥你这是怎么了,笑得跟捡钱似的?”
不就捡来的一个小白脸吗,娘和哥怎么一听到他没事,都一脸见到老母鸡下蛋似的高兴,不知道还以为他能下金蛋呢。
“没事。”鳞哥儿摸着余越的头顶,笑道,“做得不错,今天就不罚你了。”
“那你今年能带我出海捕鱼吗?”余越双眼放光,满脸跃跃欲试。
“看我心情。”鳞哥儿说完这句就走了,余越一脸愤愤地踢了几脚身旁树干。
下午听到余浮鳞母子谈话后,月惊洛便重新编好了剧本,他给自己设定的人设是“心如死灰却为报恩苟延残喘”的凄惨美少年。
答应余浮鳞的请求后,他从寻死觅活到心存希望的转变就顺理成章,他们防备他寻死的戒心也就没了。
况且成婚前后必会有外人来道喜,到时候随便忽悠一个人带他去海边祭奠亲人,再趁机跳海走人就是,总比逼着人送他去死来得容易。
月惊洛端着碗筷吃得贼香,心里的算盘打得震天响,尽力把屋外的杂音当成含义不明的背景乐来下饭。
冷不丁地,墙外有人提到海神祭,他夹菜的手一顿,继而开始边吃边听。
自溺水之后,余浮鳞每年都会跟着祭船出海祭祀,今年屋里多了一个人,余母正在问鳞哥儿的打算。
“难得采到大粉珠,海神祭我是一定要去的,不过今年我会早点回来。”余浮鳞给莲娘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小白菜,笑道,“他腿脚不便,我出海那几天,他就有劳娘你多费心了。”
鳞哥儿哪次出海不是要十天半个月的才肯回来,这会儿他说过几天就回,定是打算参加完祭礼就往回赶了。
莲娘心想,这有了婚约的人就是不一样,鳞哥儿可算是在出海的时候能记着要早点回家了。
可惜夫婿人选是定下来了,婚期却是遥遥无期啊。
思及此,莲娘惹不住叹息道:“那孩子还要守孝三年呢,到时候你都二十多了。”
“年纪大了不说,万一那人到时候反悔了呢?”
渔村的生活日复一日地,一般也没什么变化。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么俊俏的孩子要是哪天腿脚好了,又转头看不上鳞哥儿可怎么办?
莲娘越想越觉得有理,忍不住对鳞哥儿道:“要不明天你去找村长把婚书写好?”
“左右以后都是一家人,那孩子以后要一直住在咱们家,有个婚书作证,也能让村里多舌的人少说点闲话。”
余家母子后面的对话,月惊洛没心思听了。
他本想借着婚事为由制造机会跳海,却忘了古人守孝三年,这三年内他都别想趁着筹办婚事人多眼杂,去忽悠外人带他到海边祭奠。而余家人知道他曾经有寻死的念头,就算肯带他去海边,也会格外防备他一时想不开,让他找不着机会跳海的。
要是等到三年后,他或许早就化成鱼干了。
海神祭那日,全村都要去海边观礼,那时就是最好的跳海时机。可他明白自己瘫痪在床,余家人是不可能在海神祭那天带他出去的。
就算海神祭之前买到了轮椅,以他们“连轮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技术水平,八成这个轮椅可以独自操控的可能性很小。
若是非要别人帮忙这轮椅才能移动,那如何说服别人带他去海边就是最要紧的问题。
至于自己划着轮椅去海边的梦想,也只能想想了。
他瘫痪在床谁都不认识,不能借由婚事见到外人,就只能依靠余家人。
可余家人大概会觉得病人不应该吹海风,最多让他远远地看上一眼,不会让他靠近海边,这样他跳海的机会是不成了。
而且鳞哥儿要出海,莲娘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屁孩,估计也没空推着轮椅带他去观礼。
错过了海神祭,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靠近海边。时间拖得越久,他的痛苦就越深。与其等待机会,不如自己制造机会。
月惊洛心思电转,心中有了计划。
这时,余浮鳞正好进屋帮他收拾碗筷,问他饭菜是否合口。
月惊洛勾唇一笑表示“甚好”,忽地问:“你可有打听到,有关轮椅的消息?”
“我们这里没有卖轮椅的。”
余浮鳞收拾碗筷的动作放缓,眼带笑意地道:“不过我想着轮椅和板车应该差不多,就是在椅子上加两个轮子的事罢了。”
“今早我去村里木匠那问了问,他说在椅子上加两个轮子不难,过两天就可以去拿了。”
这可比只能瘫痪在床方便多了,离出门跳海也能更近一步。
月惊洛暗自松了口气,再接再厉地道:“听说过几日便是你们村的海神祭了,不才厚颜,也想去求一求海神赐福。”
“不知你那日可有空,带我去参观一二?”
余浮鳞虽不知什么是约会,但也知道这是个可以拉近两人关系的机会。可海神祭在他心里的分量不一般,他纠结了一会还是拒绝了绝色郎君的邀请,并在心里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亲近的机会还有很多,不急于一时”。
月惊洛面露遗憾,假装体贴道:“无妨,海神祭是大事,你有事就去忙吧,不必管我。”
郎君姿容无双,就连忧愁也令人心动不已,余浮鳞耳根一红,内心挣扎。
“百年难遇,粉珠海神祭”的念头在他脑海反复闪过,让余浮鳞咬牙决定闭口不言,并暗中发誓,等海神祭回来再想办法补偿他。
不出所料,鳞哥儿果然没有改变主意,于是月惊洛只好按计划行事,点燃这个引子。
“可惜了,若是能在海神祭当日举办婚宴,我定能得到海神赐福,驱散连年孤苦。”他佯装惋惜地道,“既然你有事,我这想法也只好作罢了。”
“想来也是我贪得无厌,能得海神救命之恩已是天赐之福,又怎能奢求婚期和海神祭是同一日呢。”月惊洛长叹一声,遥望窗外黯淡的弯月。
婚、婚期?!!
是他想得那个意思吗?!
余浮鳞擦桌子的手一顿,猛地转头看向侧脸落寞的月惊洛。他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说,你想海神祭那日,和我成亲?”
闻言,月惊洛缓慢地回头望着眼前的人,柔声道:“不过是忽然闪过的一个妄念罢了,不必在意。”
难道是之前约他去参观海神祭时闪过的念头??
鳞哥儿抓着抹布坐在床边,体贴地安慰道:“海神祭年年都有,你若是喜欢,我们在三年后的海神祭那日再成婚也不迟。”
虽说村里没有海神祭成婚的先例,但这几年他努力努力,或许能够说服村长。
月惊洛微笑道:“虽说我答应你的提议只是为了报恩,可既然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我也想给你一场浪漫又特别的婚礼。”
“我身残体弱,又无钱财,也只好在婚期上多费点心思了。”
“你我在海神祭前相识,又已互许终身,这场婚事便是海神的恩赐。”
“若是你我有幸,能在今年海神祭当日成婚,想来一定别有意义。”
“况且你说自己年纪不小了,你我若能早点成婚,想来莲姨也能早日放心。”
余浮鳞在满脑子“一家人”、“你我”、“成婚”、“放心”的词海里荡漾片刻,然后迅速回归现实,善解人意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婚事晚点不迟。”
“在你守孝期间,我会照顾好你的,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不会再有孤苦的时候了。”
很好,关键点出现了。
月惊洛打起精神,神情诧异地问:“守孝?”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的守孝期已经过了。”
在余浮鳞不解的目光中,月惊洛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一一道来。
最后,他成功地让余浮鳞明白了,他的守孝期其实已经过了,他们也不必再等三年才能成婚。
余浮鳞听完事情的始末后,有种飘在云端的虚幻感。
他万万没想到,绝色郎君不仅被他骗到手,还主动帮他策划婚期。
好在余浮鳞作为渔村能人,很快就整理好心情,并且理智地告诉月惊洛,说:“海神祭对我们渔村人来说,是件很神圣的事。”
“我们村挑选吉日都会避着那天,村里人都觉得没有什么事能和海神祭相提并论。”
“有人甚至觉得,和海神抢吉日是要折寿的。”
“而且那日大家祭神繁忙不说,很多要出海的人也没空参加喜事,所以我们村从来不在海神祭当天办喜事。”
海神祭当日不办喜事,月惊洛在偷听莲娘和余幺幺聊天的时候就知道了,而且这事正合他意。
要是余家在海神祭这么重要的时候把喜事变丧事,指不定被村里人背地里骂声晦气。他虽然想要回海里,但余浮鳞一家好歹对他照顾有加,他可不能如此狼心狗肺,踩着别人的名声去海底逍遥。
月惊洛顺势问道:“不知海神祭需要举办几日?”
“少则两日,多则五日。”
海神祭当日,祭船载着村人在海上行驶一天到达祭祀点,然后村人献上祭品在海上平安度过一夜后就可以回来了。
若是天气晴朗,村人会在祭祀点多留几天,就地捕鱼。
余浮鳞以为他好奇,简单解释了下,月惊洛趁机建议:“你觉得我们的婚事,定在海神祭后第六天如何?”
他原本的目的就是借着海神祭成婚的好寓意,顺势把婚期定在海神祭后几天。这样一来,余家马上就要筹办婚礼的事传出去,肯定会有村里人上门祝贺,他就可以找寻机会在海神祭到来前提前跳海了。
如此一来,他得到了解脱,婚事还没成的余浮鳞也不用成婚当日即守寡。而海神祭也能如期顺利举行,皆大欢喜。
“村人满载而归后,正好能赶上喝一杯喜酒。”月惊洛冲着余浮鳞温柔一笑,“如此这般,你我倒也算是赶上海神祭的尾巴,沾了海神的光了。”
鳞哥儿是个果断的人,在疑惑惊喜过后立马答应了月惊洛的提议。他利落地把东西收拾好,转身就准备出去和余母商量婚宴席面的事。
脱水的干裂撕扯之痛提醒了月惊洛,他赶紧扯住余浮鳞的衣摆,放肆地提出一个要求。
“能否麻烦你,帮我打桶海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