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看有没有合适的线,能把它们串起来?”
莲娘一个人在院子里绣花,月惊洛拿着一筐纸鹤来找她问话。
自从找楼掌柜谈完生意后,月惊洛就没再跟着鳞哥儿去摆摊了。毕竟多带一个坐轮椅的人也麻烦,而且新鲜劲过后,他再日日表演引客也没多大用处。
让他在家歇着这事,是鳞哥儿先提出来的。
有些食客买完东西还不走,非要想方设法和吹海螺的月惊洛聊天。
鳞哥儿见了便干脆说,这会耽误后来的路人买团子,他一个人来摆摊就好。
月惊洛听了这话自然是欣然答应,谁让他懒得早起,又厌烦了给人当猴看呢。
“你串它干嘛,买油纸不要钱啊?!”莲娘瞥了眼哥婿,继续绣花,这牡丹手帕的主人要得急,还差一点就收尾了,她可不能耽搁了。
哥婿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把纸鹤扎个洞不是胡闹嘛!
林朵和余衣不是每天都在莲娘这学绣花,而是学会一个技巧后就回家练两天,之后再来检验学习成果顺便学习新的技能。
正如莲娘所说,这油纸要钱,他是特意挑两个姑娘不在的时候问的,好让她们的师父先给她们试下水。
“要钱。”莲娘正在打绳结,月惊洛摆了一个被针刺穿的纸鹤到莲娘眼前,“所以我这不是想办法钱生钱嘛!”
“你瞧,这针不行。”
他把纸鹤上的铁针抽走,细长的白线四周出现一个留有空隙的孔洞,细弱的白线在其中左右飘晃。
“缝衣服的针当然不行啦!”
莲娘把绣好的牡丹手帕放到木盒里收好,在针线筐里找出一根细如毛发的小针。
她连针带线地戳穿纸鹤的翅膀,不留余地的细线和空荡摇摆的细线形成鲜明的对比。
“得用这种毫毛针!”莲娘举着细针得意地想,神仙郎果然都是不通俗务的。
“还是娘厉害!”月惊洛真心实意地道。
“那是,我当年可是滨州府第一秀坊的头等绣娘,这点小事算什么!”莲娘嫌弃道,“你不是有个刺绣手艺冠绝天下的姐姐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月惊洛当时想着赶紧连起来看效果,没想那么多。
等他打算扎第二个纸鹤时才反应过来,油纸没弹性,多出来的针孔不会自己收缩。
“也是,你们男的不稀罕这小玩意,半点不知道缝补的苦,就知道糟蹋东西!”想到余越天天破洞的衣服,莲娘顿时就没好气了。
“用余越的废纸折折不就完了,还非得拿油纸折!”
莲娘伸手翻看竹筐里的纸鹤,捂着心口道:“这得多少钱啊,你自己折不成吗?!”
“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教教小鲜吹拉弹唱!”
“说不定他还能去乐坊换口饭吃,非要捣腾这玩意有什么用!!”
月惊洛一开始想以两个纸鹤一个铜板的价格,让余鲜他们帮自己折纸。
买完油纸回来后,他忽然想到以折纸鹤的简单程度,一个小孩每小时五十文不是问题。
为了防止到时候给不起钱,他把纸鹤数量翻了十倍,吃饭的时候还和鳞哥儿商量了下。
月惊洛一分钟折四个纸鹤都是轻而易举的事,莲娘见过他折纸练手,以为哥婿疯了,还把自己当富翁呢。
于是她在鳞哥儿开口前先说:“不成,最少一百个!”
余鲜他们一百个纸鹤要折一下午吧?
一下午才一文钱也太抠了!
月惊洛难以置信,转头望向鳞哥儿求救。
“他们不可能一天到晚折纸鹤,一天能有两个时辰空闲就不错了。”鳞哥儿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月惊洛安心地听他继续说。
“以他们的速度,一刻钟应该只能折十几个。”
“就五十个纸鹤一个铜板吧。”鳞哥儿道,“一天才四五文,也够买一个烧饼了。”
一分钟一个,一个小时六十个,四个小时二百四十个。
每人一天四文,三个小孩一天十二文,也就一个动物团子的价。
月惊洛对此感到满意,猜想莲娘这下无话可说了。
“折纸鹤就能赚钱,那要是村里人都拿纸鹤来换钱呢?”莲娘问。
月惊洛道:“他们知道这是秘方,不会教别人的。”
白易的纸鹤祝寿要保持神秘,月惊洛特意叮嘱过几个小孩,说折纸是他祖传秘方,让他们不能告诉外人。
余鲜学了折纸,还一脸严肃地拜月惊洛当师父。
“要是有人偷学了呢?”莲娘建议道,“要不拿浆糊把纸粘起来?”
纸鹤这玩意,月惊洛还真不在意别人偷学。
如此基础的折纸,免费传授他都乐意。但考虑到纸鹤暂时需要维持神秘感,月惊洛采纳了莲娘的提议。
他决定吃完饭就去研究下,怎么给纸鹤加胶水来保证它一拆开就破。
没办法,顺着纸鹤的折痕就能复原纸鹤学到折法,他目前只能先这样防着了。
“要是他们一人一天拿出五百个呢?”莲娘再问,“你难道每天都给钱?”
五百个十文,一天三十文,一个月九百文。
也就是说,他们一个月要给别人家孩子将近一两银子。
莲娘不介意有好吃的分给几个小娃娃,可一想到要把几百个铜板就这么给出去,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难道是家长偷偷帮小孩做作业,不然这多出来的二百多个纸鹤是怎么来的??
一个月一两银子也不是不行,钱总有办法赚,身体垮了可就不好补了。
月惊洛正想和莲娘分析分析,鳞哥儿却早他一步说话了。
“夫君需要一些纸鹤,安排他的小徒弟帮忙折,每天都有固定的数量。”见月惊洛看向他,鳞哥儿回望道,“这样其他人拿来纸鹤也没用,余鲜他们也不用搁置其他事,一天到晚折纸鹤。”
蜡烛油灯都费钱,他们不可能会熬夜折纸,可要是他们的长辈知道这事后,也许会让他们把家里的活儿先放下,将时间都花在折纸鹤上。
无形中增加了长辈的压力不说,还耽误余衣和林朵学刺绣。
余浮鳞思虑周全,月惊洛和莲娘都没话说了。
月惊洛是折纸高手,也会吹海螺,可琵琶、二胡、古筝、古琴、横笛、竖箫他是一个都不会。
培养余鲜当乐手进乐坊是不可能的,他力所能及的帮帮忙还是可以的。
“纸鹤不是白折的,它们打扮打扮还是能卖钱的。”
月惊洛将竹圈、木珠、铁片、鹅毛一一摆好,挨个给莲娘介绍道:“娘你看,将这些纸鹤串在一起,中间加几个木珠点缀,末端绑些铁片和鹅毛。”
“每条纸鹤绳中间都缠上竹圈,绳结之间隔着段相等的距离。”
“竹圈上方多出来的纸鹤绳结成鸟笼,最后合成一根线,再打个绳结往屋檐下一挂,这风铃就做好了。”
“等风一吹,叮铃叮铃的声音,听着多静心啊!”
哥婿说一句示范一下纸鹤摆放的位置,莲娘听懂了也来了兴趣,当即表示这穿针引线的话儿交给她了。
莲娘找出几种棕色系的线来回对比,月惊洛奇怪地拿起莲娘之前试毫毛针时用的金线,道:“这线颜色挺好的,就用这个吧。”
“你懂什么!”莲娘一把抢回哥婿手中的线卷,瞪着他道,“这可是金丝线,一小卷就要一两银子呢!!”
月惊洛默默地走到另一边,继续折他的纸鹤。
纸鹤用量大,几个小孩的速度太慢了,时间紧,他只能自己加速生产了。
晚上鳞哥儿回来,给快用完的油纸又添了新兄弟,还给月惊洛买了一小叠喜纸。
月惊洛展开红纸目不转睛地盯着,嘴里道:“来得太及时了,我刚想和你说明天买点喜纸回来呢。”
“喜欢就好。”
一两银子雇人折纸都舍得,没道理买点喜纸还犹犹豫豫的。
余浮鳞见月惊洛笑容灿烂,心口微热。
“你怎么还买了纸钱回来?”
月惊洛从竹筐里拿出纸钱,露出原本被挡住的香烛,想到最近村里人都在做麻叶团,灵光一闪道:“清明快到了,明天是要去祭祖吗?”
“嗯。”
鳞哥儿还站在柴门外时,就被屋檐底下随风而动的风铃吸引了注意。他走近了才发现,莲娘坐在门槛上绣花,其实是在听风铃声。
“娘很喜欢纸鹤风铃。”
鳞哥儿看着月惊洛的发顶,道:“我也很喜欢。”
“还有很多纸鹤,明天让娘给你做一个。”月惊洛手里摆弄着纸钱,笑道,“这油纸买得好,下点小雨也不怕打湿。”
鳞哥儿见他把铜板纸钱折成方形,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问:“你在干什么?”
“看,仙鹤纸钱!”月惊洛将方形纸钱折成纸鹤,举到鳞哥儿眼前道。
“读书人讲究风雅,明天烧给你爹,他就有仙鹤坐骑了,绝对羡慕死旁人。”月惊洛道,“要是不喜欢,他拆开还能当钱用。”
“爹会喜欢的。”
睡觉前,鳞哥儿将打好的热水放好,帮月惊洛褪去鞋袜,想帮他按摩双腿。
“别别别,我自己来就好。”月惊洛双腿已经有知觉了,他可受不了别人在他敏感的鱼腿上蹦跶。
鳞哥儿见他坚持也不强求,只说:“羊奶蒸蛋时加点蜂蜜,喜欢吗?”
“可以。”
月惊洛瘫在轮椅上,懒洋洋地问:“明天你还去摆摊吗?”
“不去了。”鳞哥儿道,“村里习惯上午去扫墓。”
“哦。”
吃饭前,月惊洛躲在屋里练了会儿移动双腿。
坚持不到十分种,他就痛得跌坐在床被上。
此时,他泡脚舒服地只想睡觉。
迷糊间,月惊洛察觉到自己被塞到轻薄的棉被里。
他眼皮睁开一条缝,又迅速地合拢了。
第二日一早,莲娘带着大家上山扫墓,放假的余越也在。
“鳞哥儿今年采到粉珠,海神祭前一日成亲了。”
“哥婿是个模样顶好的郎君,还用纸钱给你折了仙鹤,好让你在鬼朋友面前长脸。”
莲娘将手里纸鹤丢进火盆,神情平静地道:“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明年抱个大胖孙子。”
“明年我要是没抱到孙子,我就当你投胎去了没听见我的话,以后就不给你烧纸了。”
“你要不想断了钱花,你就给我上点心,别整天把话闷在肚子里,有空也和牛头马面打好交道,让他们挑个身强体壮的鬼魂来投胎,听到没?!”
莲娘捂着口鼻,回头对身后的鳞哥儿和哥婿道:“你俩过来给你爹烧点纸钱。”
鳞哥儿推着月惊洛靠近火盆,跪下烧纸前,他凑到月惊洛耳旁,低声道:“不必在意,我们归海神管。”
月惊洛笑了笑,弯腰往火盆里丢纸鹤,心想: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吃好喝好,闲事莫管,早日投个好胎,也省得听我们唠叨。
“哥婿腿脚不好,就不给你行跪礼了,让余越给你多磕几个头,保佑他今年能考上童生!”
“这话你都说了多少年了,我爹他不管用!”
余越跪拜了三下就起来了,边烧纸钱边道:“我哥已经帮哥夫磕了三个响头,我就不多跪了,省得我爹还以为我娶媳妇了呢。”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
莲娘按着余越又磕了两个头,对着余爹石碑念叨着:“儿子多给你磕两个头,你要给他铺好路,让他今年顺顺利利的考上童生。”
“别的就不多说了,你在天有灵,就让余越断了那出海的念头!”
“娘,你怎么什么事都求爹啊!”
余越不屑地想,求爹要是有用,两年前我就出海捕鱼了!
扫墓的山上就在余林山的西面,那一片都是林家村和余家村的墓地。
月惊洛回去的时候,刚好听到林家村的人给祖先报告粉色贡珠的事。
“怎么林家村的人也说?”他问鳞哥儿。
“粉色贡珠可是百年难遇的喜事,自然要和老祖宗好好说道说道。”莲娘抢答道,“林家村一直羡慕我们村,这是想和祖先提一嘴,顺道沾沾我们村的福气!”
“林村长不是来和你买贡珠了吗,也不知道他们今年海神祭怎么样了?”光忙着鳞哥儿成亲的事,莲娘都忘了关注林家村的海神祭了。
“听村长说,”鳞哥儿道,“比往年顺利。”
“那就好。”
下山后,余越想跑去玩,被莲娘给抓住了。
“走什么走,今天去和亲家打招呼,你也要去!”莲娘扯着余越的后衣领,拉着他往海边走。
“其实余越不去也没什么。”月惊洛看着莲娘的背影,对鳞哥儿道。
要不是莲娘坚持,月惊洛觉得她也大可不必前去。
“娘说,第一次见面要齐整点。”鳞哥儿道,“这是礼节,你不必多想。”
演戏演全套自己去海边祭祀就算了,还带着鳞哥儿一家来祭祀,这不是浪费人感情嘛。
月惊洛深呼吸没说话,硬着头皮去了海边。
祭拜亲家,莲娘显得含蓄许多,只是陈述了事实,表达了自己的惋惜和祝福,半点要求也没提。
“就孩子两个人来祭拜也挺孤单的。”
“他们成亲你们也不在,这第一年,我便厚着脸皮跟来见见诸位,也让你们看看惊洛这孩子,他已经娶了个好哥儿。”
“我们一家人也不难相处,希望你们在天上看着能够安心。”
莲娘撒了点贝壳丢进海里,遥望海面,接着道:“我们村海葬习惯送贝壳,惊洛也说你们不喜欢纸钱,你们要是缺点什么,就托梦给他,让他再补给你们。”
“你也别在那看着,说点什么啊?”莲娘对着月惊洛招手,想起他滚海里的事,又连忙道,“算了,你别过来了,就站在那说吧。”
本来也没打算过去的月惊洛闭紧嘴巴,憋了半天说:“我给他们吹首曲子吧。”
说完,他也不管莲娘什么反应,拿起大海螺就吹曲子。
鳞哥儿跟莲娘解释:“是他们家的安魂曲,阿洛说用这个就能和亡魂沟通。”
莲娘听了十分惊讶,但并没有出声打断哥婿的倾诉。
安魂曲的确是安魂的,可不是说只安抚亡魂,活魂听了也能静心。
当然,月惊洛不是为了安魂的,他吹这曲子是为了让鱼群给他去鲛族送信的。
光靠海螺传音的话,远在深海的鲛族未必能听到。
朱诚从小在府城长大,但他的祖坟在林家村,往年他在州府时懒得回来扫墓,现在他来到彩珠县当县丞,想起他爹以前天天惦记迁坟的事,便空出了时间到余林山看看。
“这是谁在吹曲,声音听起来挺特别的。”朱诚扫墓下山的路上听到海螺曲,转身问给他带路的林家村人。
“海螺吹的曲子,能不特别吗!”林盛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
“那人是鳞哥儿的夫君,余家村的神仙郎,这世上估计就他一个人会吹海螺。”林盛叹气道,“鳞哥儿要是嫁到我们村多好,那粉色的贡珠今年就是我们村献给海神了。”
“粉色贡珠?!”
朱诚脸色一变,想到余家村盛产海珠这事,对这个小地方能有粉色海珠的事多信了几分。
“海神祭和贡珠的事,能给我仔细说说吗?”朱诚想了想,给了林盛十文钱。
海神贡珠的事大家都知道,林盛没想太多,他收了钱,就把余家村今年海神祭的事全给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