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第2章 死亡

凌晨时分，住宅区异常静谧，仔细听能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还有远处公路车辆呼啸而过的、因距离而显得微弱，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哈气的声音。但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噪声衬托下，只会觉得更加安静。

改变是从一声鸟啼开始的，那声划破长空的“啾啾”，凝结的空气因此震荡。四下里余音不绝——从这声开始，鸟儿们应和着，肆意发出欢乐的啼叫，翅膀扑扇的声音，从地面飞掠向梢头。有些落在人家的屋棚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天空由深变浅，万物从夜里捆紧的黑纱中解脱出来，层层剥落，此时昏蓝迷蒙却有着一股高雅神秘之美。它很容易让人生起一些奇奇妙妙的想法，胸中一些油然而生不知归处的情感，只要人们愿意为它驻目。

「除此之外，早晨的空气是多么美妙啊！」竹子飘荡在半空中，看着地上模糊一片的、自己和男人的尸体，想道，「清晨是最美妙的时刻，因为它最容易让人燃起希望。」希望，和想要做什么事的愿望，连最颓唐堕落之人都无可幸免，只要T走出家门，置身于朦胧的植物、活跃的动物以及沁人心脾的空气之中。

男人已经死了，连带着竹子也已经死了——T从楼上跳下，正好砸中了竹子——但不知为何，竹子作为一根没有思想的、不会动作的植物，在死后，竟然会有灵魂，连带着，T好像有了意识，有了进行思考的能力。

竹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得发光的身体——它约有人高，模糊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生物——，有些困惑：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去哪里？

T看了看周围，那些T以往只能片碎感知的事物以一种崭新的视角呈现在T眼前，让T在抬头那一刻，不由得呆住了——太阳还在继续升起，天幕由深蓝转浅蓝，四周景象已不费力便可看个七八。榕树粗壮的枝干、浓密的叶片、树干垂落的须似的茎条；高耸入云的建筑——奇奇特特的方盒子里住着人类吗？以及，竹子低下头，叶片像针、但看起来异常松软的草地。

与此同时，竹子看清了那个男人。T身形清癯，上身学生气的短袖衬衣皱巴巴的，裤腿湿泞泞，泥沙与植物的根茎让它变得很脏。男人面朝地摔下，竹子只能看见T脸边的一摊血。

“啊——”

一声惊呼。

竹子抬头——是晨练的大爷。T先是不敢置信上前两步，等到彻底看清了男人的尸体，大爷急步后退，颤抖地摸出手机：“打……打120……对……”

竹子静静地注视T，心道：T已经死得透透了。

这时，之前脑中一闪而过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T为什么想死？

周围人越聚越多，楼上窗台也有很多听见响动好奇张望的脑袋。而竹子却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直到轻到一定程度，T开始不由自主地浮了起来，向天空飘去。

T望着之前那个方向，直到人群小如蚂蚁、米粒，直到浮云将T的视线遮盖。

T飘进那方天幕之中，眼里白芒越来越盛，直到刺痛了T的感官。在那一刹的疼痛之后，四周又暗了下去。

竹子懵懂地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心想：这就是灵魂归处？

陌生的异界天空是灰色的，歪斜挂着一只指头大点、似是人间圆月的球体。不似人间般空空荡荡，这里的灰色天空上，到处漂浮着黑色的建筑，它们随着什物，似乎是空气的呼吸起起落落。竹子朝天际眺望，只见一线的漆黑，与黑色的土地交融。

“行人”与T一样，都是魂体，形状大小不一，俱是浑白的，只是亮度不同，有些暗得几乎与昏灰的世界融为一体，有些却——竹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可以作为一个光源，将周围的事物照亮。

灵魂会突然消失，也会突然出现——竹子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灵魂，想道。

“……你好？”

竹子疑惑地回过身：“你在叫我？”

那抹灵魂无奈地摊了摊触梢——那颀长、柔软、灵活的触梢，像是一条拉长的橡皮泥：“这附近只有我们两个人。”

“嗯，那……你找我？”竹子打量了一下T。但光从魂体外观来看，实在是没有什么信息。

白色的魂体荡漾了下，就像是露出了个热情的笑容；T伸出触梢，见竹子无动于衷，也不尴尬，自顾自地拍了拍T：“我叫‘映枝’，映山红的映，枝叶的枝！你是新来的吗？”

竹子退后了一步，很不习惯T的触碰。

“嘿嘿，”T发出友好的笑声，“我是青雀堂的社员。朋友，我见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日后定成大器！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嗯？”竹子后退T就上前，两个灵魂被迫贴得无比之近。

竹子别过脑袋：“不，不了……”

“唉，不要拒绝得这么干脆嘛！朋友，你新来的不知道，我们青雀堂可是掌管亡灵世界的机构，你有我们带着，做任务也……欸，欸！别走啊！”

因为这位仁兄的毫无边界，竹子被迫地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解锁了“消失”技能。

竹子顺移到了一个黑色建筑上，T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说：原来瞬间消失是从心所欲的啊。

[精神力消耗5。]

“谁？！”竹子惊异地左右环顾，但那声音没再出现，仿佛是T的错觉。

T置身于一处公共地界，建筑作船的形状，形形色色的灵魂纷至沓来。竹子顺着人流走入建筑中。

那是一个交易所似的地方，展示台是一方五六米的平墙，上面挂着几条横线排开的卷轴，卷轴上写着一些交易的物品。奇妙的是，在竹子目光注视之初，那些符号奇奇怪怪，并不完整；但随着T目光的停留，符号渐渐转变，这才变成T读得懂的文字。

而距竹子观察，那些灵魂在墙上看过之后，都向着对面的柜台走去——那柜台后有两个灵魂接待众人，与其T灵魂不同的是，这两个员工的身体微微泛着绿光。

“你是新来的？”

这人路过竹子后又折返回来，竹子能感觉到对方打量的目光。

竹子没有回答，而是等待着T的下言。

“需要我帮你介绍一下吗？这里，亡魂的归所，你知道如何在这里生活吗？”T的声音像是妙龄少女，友好但不失分寸。

竹子思考了一下，终是摇了下头：“我第一天来这儿。”

少女笑得更灿烂了：“那你等我一下——这里是交易所你知道吧？我去买本新人指南。”

“不……用。”T走得飞快，竹子根本拦不住。不过一会儿，少女似乎是买了什么东西，但并未展露手中；T看了看周围熙攘喧闹的环境，不是很满意：

“走吧，我们出去说。”

竹子没有异议，被T带着走出船舱。甲板上有很多摆摊的散户，也是鱼龙混杂；少女将T带到栏杆边，触梢一翻，亮出一张黄纸来。

“你看看。”

竹子有些惊讶，这“新人指南”竟如此轻薄，看这纸张的大小，最多两三千字；但T疑惑着，却没有防备地接了下来，想着看看上面的内容——

黄纸突然异动，竹子惊讶地发现纸上自己“手指”拿捏的部分印上了文印，从“指腹”处开始，纹路蔓延，直至扩散到整面。

“这是……”什么？

但还没等竹子话落，耳中便听得一声尖锐的嗡鸣。这声过后，一个如刚才一样、冰冷毫无抑扬的机械音在T脑海里说道：

[绑定成功。]

不等竹子继续发问，那少女便兴奋地颤抖，T怪笑着、控制不住地大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而后一把扯过黄纸，风似的掠走了。

竹子满面困惑，但不用任何解释，T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注意到这一切的灵魂无动于衷，自顾自地继续T们的动作，竹子看到，一个工作人员朝T这边走来，正要询问，竹子就凭空消失了。

——[同步成功，副本《宠物猫的哲学》，跳转倒计时，十，九，八，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