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第3章 进入副本

倒计时过后，视线再次陷入极端的白，归复平静之时，竹子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古怪的境地中。

首先是，这个地方光线也如之前一样，昏暗无比，即使白日也是这样。而竹子的身体，那团白乎乎的光体不见了，没有什么取而代之，T发现自己只能看，却没有支撑的身体了。T似乎变成了一个视点。

而观看什么，也不由T随心所欲。

这是一个姑娘的房间，田园风格，家具颜色都比较清新。T应该是个学生，深红色的书包放在桌脚下，拉链规整地拉着，书包鼓鼓囊囊，可以背上就走的模样。桌子上的书籍摆放齐整，笔全部都放在两个陶瓷树桩形状的笔筒中。

床头柜上放置着台历，手机以及几本小说。风扇“呼呼”地吹着，为熟睡的女孩带来凉意。

竹子等待不多时，闹钟响了，女孩抬手按灭了它，竹子转眼一瞧，竟已不见T有丝毫惺忪迷茫。

女孩神情严肃，翻身下床，门外传来“咚咚”声，一个老人扬声叫道：“书书，起来了吗？”

女孩开门应道：“起来了，姥姥。”

不知为什么，竹子觉得姑娘有点紧张。

随着女孩的动作，视点转换。竹子看见T走进客厅扫视一圈后谨慎道：“猫呢？”

老人继续准备早餐，闻言答道：“拖云T又在窗台上去了……”女孩转身看向窗边——大开的窗格上，一只重点色布偶昂起圆球似的脑袋，静悄悄地端坐着。女孩叫T一声，布偶甩甩耳叶子，温顺地轻轻“喵”了一下。

女孩走过去摸了摸T的背脊，转身又见一只暹罗慵懒地趴在沙发上，快步走近伸手抚摸——

“啊！”

暹罗“扑”地一下落地，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两条手腕上渐渐显现的红痕。

“怎么了？”老人听见声响急急忙忙地走出。

女孩捂着手摇了摇头：“没事。”

老人一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笑道：“你不知道那个娃儿要抓人的呀。你摸哈拖云就得了，别去碰T，免得给你伤着。”

老人说完，看着女孩站定发呆，提醒道：“你不去洗漱？不是还要读英语吗，时间不早了哦。”

女孩连忙应了声，走进了卫生间。

早餐是一碗热腾腾的面，老人去房间叫来大声朗读的女孩。T穿好校服，提着书包来到餐桌前；就是一头垂腰长发依旧披散着。

老人惊讶地看着T：“头发不扎？”

女孩撩起眼皮小心瞥了对方一眼，而后轻声说：“姥姥，今天你帮我梳行不行？我……那个，我看好像，嗯，来不及了。”

老人点头，走到T身后：“行，你吃，我给你扎。”

老人一边动作着，一边与女孩说话：“你妈妈这几天不回来，你知道吗？”

女孩撩面的动作凝滞了：“什么？”

老人没想到T的反应如此严肃，忙找补道：“你不要担心，书书，家里的事都有大人呢，你专心读书就好。”

女孩还想问什么，余光几次三番偷瞄老人，但最终欲言又止。

过不多时，女孩吃完面，临行前一个中年男人迷糊着双眼走进客厅，拖鞋擦地“啪嗒啪嗒”的：“不要把手机带去学校啊。”

女孩点头：“我没有。”

男人笑了笑：“知道你不会，这不是怕你疏忽嘛。你们老师昨儿才在群里发了火。”

临走前，那只叫“拖云”的小布偶慢腾腾穿过桌子，用脑袋蹭了蹭女孩。然后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露出米色的肚皮。

女孩只得蹲下来，快速抚摸两下。拖云发出悠闲的“呼噜”声。

女孩想起身又几度被它缠着——女孩大概很喜欢它，不忍叫它失落，只能一步一摸地朝大门挪去。

等大门一敞开，拖云倒是“哧溜”一下跑了。

女孩似是有什么心事，路上不由自主走得很慢，结果到了学校，早读课的老师已经来了。

“……报告。”T的声音使班里一瞬静谧，所有同学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到T身上——竹子知道，这种不光彩的引人注目会令人难堪，但T没想到，在老师没有为难的情况下，女孩的脸竟霎时白得像纸一样。T眼中的恐惧和自责让竹子心惊。

语文老师——从T们朗读的内容可以看出——朝T招了招手：“进来。”

不等女孩落座，同学们再次齐声朗读起来。

“《桃花源记》东晋，陶渊明。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竹子的视线跟随女孩而去，只见T匆匆忙忙地取出课本、文具盒，打开书的手有些哆嗦，因为急于寻找而颠来倒去地翻了数次。好容易找到课文，T终于平静下来，如同学们一般立起书册，朗声读了起来。

一则文言文读完，老师站起身——在昏暗的光线下，T的五官不那么分明，只能看出是个女老师，四十岁左右，矮胖矮胖：

“昨天叫你们背注释，背了没有？”

同学们拖长了声音：“背了——”

“那我检验一下咯，”T说着扫视众人。教室里安静极了，学生们既不太敢昂首挺胸、主动与老师对视，又不能彻底低下头做鸵鸟状，只能在紧张的氛围中个个装得冷静。

“白静。”闸刀终于落下，竹子清楚地看见那叫“书书”的女孩松了口气。

唤作白静的男生有点磕绊，但还是答了出来。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人坐下了；T的目光再次左右扫荡。

“再来一位，嗯……穆晓婷。”

可以看出，这个叫“穆晓婷”的女生成绩不错，T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快速地答出老师的提问。

“看来你们没有诳我啊，那最后再找一个同学，我们就上课。”

书书听见这话，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这三番两次，起起落落，连竹子都忍不住为T紧张起来。

“……叶书？叶书？你在想什么呢？”

原来是女孩太过紧张，没有听见老师的点了T的名。

此时叶书额头已全是冷汗，犹犹豫豫地站起来，身子发出细微地抖动。

竹子心中猜测：惨了，你没背是吧？

老师等了T半晌，表情已经不耐起来：“今天是怎么了你……阡陌交通，是什么意思？”

叶书望着眼前还未开始播放、空无一字的幻灯片，眼中露出了绝望。

老师看T的模样，心里有了数；T皱了下眉，又道：“‘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中的‘乃’是什么意思？”

叶书木木地站着，不发一言。

这时，竹子的耳边——准确来说，是所有任务者都听见了一道机械音：

[滴，演绎者数值清零，白日提前结束。]

与这声同时的，是教室中的异动——所有学生一齐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地转向叶书。T们嘴里不住叨念着“好学生”“好学生”，语调似非人之物，诡异地朝叶书挤了过来。女孩被人群推向窗边，一路发出凄厉、痛苦的嘶喊：

“救命！不要——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叶书”摔下二楼，身体抽动一下，静止了。血以一种缓慢而不可抗拒的速度铺展开来。

接着，周遭环境改变，竹子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魂体中。四方形的房间，墙壁被漆成铁灰色，正中央放置着一张黑色圆桌，五张有背木凳。除此之外，再无T物。

光线不甚明朗，几乎是依托T们几个陆续出现的魂体照亮的。而这此时，竹子终于发现了些异样——与T们相比，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亮了些，简直似一个白炽灯管。

五个凳子最终只出现了四个灵魂。

“介绍一下吧，毕竟要一起合作。”一个长条形的魂体当先撩椅坐下，“我叫四洞，”T指了指自己身后庞大、浑圆的魂体，“T是我的搭档，你们可以叫T十五。”

十五随着T也坐了下来。

T看向竹子和剩下那个灵魂——竹子犹豫了一下，上前坐到T对面，有些惶惑：“我刚死不久……”

“那也有一个月了吧？”四洞道。

竹子摇了摇头：“如果没有时差的话，包括这里面的时间，才一天。”

四洞这次彻底惊讶了：“是吗？那你怎么进来的？”

竹子转头看向最后一个魂体——T之前就隐隐觉得熟悉，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错；那个灵魂开口了，果然是之前那个少女：“看我做什么……”

T话中有些心虚。

竹子暗暗叹了口气，向四洞解释：“T在外面递给我一张黄纸，我接了，嗯……那个机械音说什么，‘绑定成功’，然后我就进来了。”

“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四洞闻言与十五对视一下，两人彻彻底底地将少女打量一番——在这期间，十五主动抬动椅子远离了T，小声念了一句“缺德”。

四洞摊了摊手：“好吧，新人朋友，我从头讲起。你现在激活助手没有？”见竹子摇头，T接道，“那行，看来要我多费一番口舌了。”

少女插话道：“别浪费时间了，尽快交换情报才是重中之重。”

“是你让人家变成现在这个境地的。”十五言简意赅。

少女的灵魂震动一下，没有再阻止——竹子发现，在这房间的人里，T的魂体是最暗的，暗到已经看不出是白色了。

“谢谢。”竹子很感激。

十五没有说话；四洞无所谓的样子：“这是个合作游戏，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死亡之后，灵魂会来到这个世界，而灵魂也有自己的‘生命’。就是‘印记’，等你激活助手就知道了。‘印记’的多少最直观的表现是，魂体的亮度——你的初始印记值一定非常高。说实话，”四洞笑了笑，“我刚见着你时，还以为你是高级玩家，纳闷呢——这毕竟是个初级到不能再初级的副本了。”

竹子疑惑：“难道别的灵魂初……死，不是我这个样子？”

“当然不是，”四洞道，“大多数灵魂印记值不到三。而每月自然消耗一枚印记，这就代表，若是想要长久生存下去，每月一次的任务是必须的。”T说着有些愠怒，“这该死的系统！”

十五拍了拍T，向竹子温声道：“虽然规则残酷，但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不劳而获。而且，若是有本事，成了高级玩家，系统对你的钳制就会减少很多。”

四洞闻言嗤笑：“还高级玩家呢！整个亡灵世界高级玩家有超过五个吗？”

竹子紧接着问：“高级玩家有什么不同吗？”

“嗯……我也不是很了解，”十五说，“只知道T们的印记值是锁定的，不用一月一次地做任务。”

十五接着T说的与竹子解释：“其实别的你的语音助手都会告诉你，只是……”T看了眼少女，道，“T和你签订的契约，是系统之外的产物，近半年在暗中流传——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生成的，系统又是为什么承认。毕竟它在其T方面挺公平的。”

见T扯远了，竹子主动拉回话题：“那它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这个类似于‘主仆契约’，”十五解释，“应该是在‘印记’方面做手脚，让你背负T的消耗。”

十五看着竹子情绪还算稳定，补充道：“在这里，你必须提起戒心。这个世界看不见人的神情、外貌，而声音却是可以用道具造假的。”

竹子缓慢地点头：“多谢你了。”

“少女”见T们聊了那么久，不耐烦了：“还做不做任务了？”

四洞“切”了一声，道：“任务都还没出来，做个屁做。”

“任务还没有触发。”十五翻译道。

“少女”道：“喂，你们别这么一副要搭不理的样子，谁知道今晚上还会不会死人。”

四洞不以为意：“我相信‘初级’这两个字，今天已经死了一个，在这种我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会再追到家里来的。”

竹子问：“那个人……那个叫叶书的，T真的死了吗？”

“T不叫叶书，”四洞道，“那是演绎角色的名字。至于死不死的，要看T之前还有多少印记。”

“演绎角色？”

四洞点头：“副本一般有演绎者和参与者的分别。前者角色围绕主线剧情，有角色设置，不可OOC，否则会扣除相应数值。”

“T就是，OOC了？”

“是啊，”四洞提醒道，“你今天也看见了吧，老师问的几个问题——本来我猜是三个，结果T犯蠢迟到，先扣了一分。那几个问的答案都记一下，你做演绎者的时候要用到的。”

竹子听到了重点：“演绎者是轮换的？”

四洞点头：“你是几号——”T转头问“少女”，“喂，你哪个号？”

“少女”不满地啧了声，道：“三号。”

十五道：“我是二号。”

四洞转向竹子：“那你就是五号，还算比较幸运吧。”

“演绎者是按号数轮换的，”十五道，“明天就是我。”

竹子问：“那现在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们说一下彼此参与者的身份吧，”四洞扫视其T两人，“我是教导主任。”

十五道：“叶书的母亲。”

“少女”道：“一个同学，叫穆晓婷。”

竹子还记得那个女孩子，讶异地朝T看了一眼：“参与者也要答题吗？”

这是被迫结成契约后，竹子第一次主动对T说话，“少女”明显有些惊讶，顿了顿才回答：“没有指标，即使答错也没问题。”说完还连续瞥了T两眼。

T不知道的是，竹子作为一根竹子，对于人们来说影响颇大的“喜怒哀乐”，在T那里削减了数倍，T的内心——如果能这么说的话——空茫而又麻木，就像始终与外界隔了一层。T知道“少女”骗了T，确实有些生气和委屈，但这影响不了什么，T能够理性地思考，同时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样，先从这里出去才是大事。

所以T认同四洞说的，“合作”的关系，只是对“少女”要比别人更加审慎罢了。

这时，众人耳边机械音再响：[黑夜还剩二十分钟。]

这话过后，众人都有些紧张。四洞率先打破寂静：“你……呃，你叫什么？”T望着竹子，接着补充道，“化名就好，我知道你没有记忆。”

竹子眨了眨眼，心道：不对啊，我有记忆的。只是……只有那一刻，不到一个小时的记忆罢了。T这时才反应过来，别的灵魂似乎都是人所化，只有T是一根竹子，一株植物。

竹子正在思索着，十五出声打断了T：“新来的亡魂都没有记忆的，随便取个代号就行。”

“我叫，竹子。”竹子轻声道。

“这么爱占人便宜？”“少女”不屑。

“是竹子，”竹子现在才真正的，有些讨厌T了，“竹子。”

“没关系，不用理T，”四洞摆摆手，“那竹子，你明天来找我吧，我带你去找线索——”

话音未落，环境倏然转变，竹子眼前一花，再明晰，就是在教室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