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姑苏的树木渐失了往昔的苍翠郁葱之态。那枯槁泛黄的树叶,在阵阵清风的轻抚下,宛如翩跹的蝶儿,悠悠然飘落。这般景象,许是入秋了吧。
凝儿如往常一般,轻轻推开店门。初升的阳光,带着丝丝缕缕的温度,柔柔地洒落在她身上。她不禁舒展着身姿,伸了一个惬意的懒腰。远处,一辆车辇急匆匆地奔来,驾车的车夫不住地挥鞭抽打马匹,额间已布满了晶莹的汗珠。凝儿定睛一瞧,那竟是牧家的车辇。
果不其然,车辇行至药铺前,车夫猛地用力一扯缰绳,那骏马被缰绳所掣,四蹄骤然停住,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凝儿莲步轻移,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帷幕被一只玉手掀开,正是牧夫人。凝儿赶忙过去相扶,尚未触及,便已感觉到牧夫人的手在微微颤抖,透过那薄薄的衣袂,那颤抖愈发清晰可感。
瞧着牧夫人那副欲言又止、难以言说的模样,凝儿率先开了口,“牧夫人,何事如此慌张?且先进来坐下,喝口茶,慢慢道来。” 说罢,便搀扶着牧夫人进药铺坐下,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正欲递去。牧夫人却轻扬玉手挡住。
“不必了。”
接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与凝儿。凝儿接过信,缓缓展开,那字体字字醒目。
“听闻姑苏牧家家大业大,现暂留牧家老爷、公子于寨中休息片刻。且于三日内备好黄金六百两独自前来寨中接回,切莫报官,有违则自负后果。”右下角署名,千云。
凝儿不禁紧紧捏着信笺,那黛眉微微蹙起,“千云寨?夫人,我们还是报官吧。”
夫人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切莫声张,千云寨人数众多,恐怕若违了他们的意,老爷和贤儿会有性命之忧。”
言罢,从怀中拿出一块绣着一只戏球老虎的细葛布,“今日清晨,府上的随行护卫仆役都回来了,却唯独不见老爷和贤儿,我见大家面色慌张便知是出了事。没能带回老爷公子,却带回了这封信,还有这快细葛布。老爷属虎,这是上一年老爷做寿我亲手缝制,不会错。”
正说着,门外的楚御本是陪同苏凌,他武功高强,耳力更是过人,无意间已将屋内对话听了个大概。他本无意打扰,却又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与苏凌一同走进药铺。
牧夫人见突然有人进来,先是一惊,毕竟自己所讲乃是家事,怎好让外人知晓。但她很快强装镇定,闭上了嘴,目光审视着来人。只见走进来的男子眉目间正气浩然,一袭华贵的衣衫更衬得他气质非凡。那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皆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手中轻展着一面孔雀紫折扇,“寒影追魂”四字格外醒目。身后跟着的仆从挺拔健硕,绝非普通僮仆之姿。与来人并肩而行的,竟是自己熟悉的苏凌。
牧夫人心中的慌张稍稍平复了些,正欲开口询问,凝儿已抢先说道:“这位是金陵来的楚公子,曾在岐山中只身对战众多山匪且毫发无损,救了苏凌一命,武功非凡。” 牧夫人听闻,心下稍安,看向楚御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感激与期待。
牧夫人遂又看向苏凌,苏凌赶忙点头,示意凝儿所言属实。听凝儿如此一说,牧夫人心下瞬时放松了三分。
楚御见牧夫人眼神中带着疑惑和戒备,楚御率先拱手行礼,说道:“牧夫人,楚某无意偷听,只是正巧路过,不小心听到了您与凝儿姑娘的对话。但请夫人放心,楚某既已知晓此事,定不会坐视不管。”
苏凌也赶忙解释道:“夫人,楚公子为人正直,确实是偶然听到,绝非有意为之。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牧夫人听了,神色稍缓,说道:“既是如此,那也是缘分。只是此事关乎我家老爷和孩儿的安危......若黄金六百两便能换回我夫君和孩儿性命,老身必定不假思索。只是千云寨向来诡谲难测,先前义举虽大有流传,却从无听说有此勒索之举。如此亦正亦邪,老身实在怕那山匪言而无信,拿了钱财便杀人灭口啊。”
楚御右手轻轻收回折扇,握于手心,郑重地点了点头。
“夫人放心,若夫人信得过楚某,楚某必当竭尽全力。”
牧夫人面露难色,“楚公子青年才俊,老身着实佩服,只是老身与楚公子萍水相逢,虽有此缘分,却也不好真的让公子替老身只身前往寨中,若是因此而让公子遭遇不测,白白连累了公子,老身这心中如何能过得去......”
楚御看了一眼苏凌,“楚某与苏凌、凝儿姑娘是朋友。听闻牧家公子不日便是凝儿姑娘的夫家,自然牧家也是我的朋友。既都是朋友,有用得上楚某的地方,楚某必当义不容辞。”
牧夫人起身,欲行下跪之礼,“老身先替牧家谢过楚公子。”却被楚御连忙拦住,“楚某必会竭尽全力保牧家老爷公子周全,夫人莫要行此大礼,是折煞在下了。”
姑苏客栈。
楚御所住的房间,似乎在他这段时日的浸润下,增添了几分雅致。屋内整洁如新,一尘不染,隐隐然有缕缕墨香萦绕其间,床上的被褥皆叠放得整整齐齐,宛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明明还是那原来一模一样的摆设未曾改变,可苏凌却觉得,与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了些许微妙的不同。
苏凌安静地坐在桌子前,纤细的手指摆弄着桌上的烛台,穆皑则焦急地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而楚御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可是已经有了计划?”苏凌停下手中的动作,率先开口问道。
楚御轻轻摇摇头,“姑苏山匪猖獗已久,大部分的原因乃是周围乡里百姓的纵容。将朝廷律法视若无物,大肆鱼肉百姓,若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只怕会愈发肆无忌惮。”
穆皑躬身行礼道,“主上,是否立即调动人马,乘其不备将其剿灭。”苏凌闻言,心头一凛,手中的烛台险些翻倒在桌上。
楚御轻扬手掌,“我答应过牧夫人,竭力保他们一家周全。况且此事颇为蹊跷,千云寨素来侠名远播,牧家更是姑苏有名的慈善商家,理应不该如此行事。若此事坐实,岂不半生侠名尽毁,实在不划算啊。”说着,大拇指紧扣着食指关节,那眉头深蹙,似在沉思。
“我也觉得很是奇怪。”苏凌缓缓开口,“百姓口中对女贼无一不是赞扬感激。从你的书册中得知女贼定是千云寨中人无疑,而之前竟从未听说过,也从未发生过千云寨绑架百姓勒索家人求取钱财这种事。”她抬眸看向楚御,“我觉得,似乎不像千云寨所为。”
一旁的穆皑也紧接着说道,“主上,属下之前暗访附近乡里,确实对女贼皆是褒扬之意。”
楚御抬起眼眸,似是想到了什么,“而且据我所知,书册里不少官员富商似乎风评都不太好。”又说道,“我前几日叫你打探千云寨位置,可有消息。”
“回主上,确实找着了位置。只是寨子周围地势特殊,呈台地山貌,寨子地处台地正中,纵可窥岐山全貌,四周皆有山匪把守,巡逻轮班,几乎无懈可击。
“自是不能擅闯,便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去。”楚御抽出折扇,转过身俯身面对苏凌,“苏凌姑娘,不知你初次见到我时,对我是何印象?”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苏凌一时不知所措,愣了半晌才答道,“初次见你的时候,看你衣着华贵,模样温润如玉,应是出身富贵人家,更不似习武之人。”
楚御朗然一笑,“如此甚好,想来山匪也这么觉得。况且我孤身一人,他们定没有防备。若我见到牧家老爷公子,定会见机行事誓保他们周全。”
苏凌站起身来,拍了拍楚御的肩膀,“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楚御看着她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初次见我时。。。”苏凌瞥了一眼穆皑,继续说道,“想必更没有防备吧。我在姑苏生活了多少年,就在这岐山中呆了多少年,岐山地貌我更是再熟悉不过。”她眼神坚定,语气斩钉截铁,“况且宋家和牧家皆对我有大恩德......”
楚御拿出信,摆在桌子上,扇子指着信中内容强调。“可是山匪是要求孤身前去。”
谁知苏凌竟突然起身,猛地用力重重锤了一下楚御的胸口,楚御猝不及防,连连咳嗽了几声。“像你这样柔弱的公子,难道不需要一个随行丫鬟?”转念一想又道,“这样如何,我与你同去,便说你身患喘疾,需得丫鬟在身侧随行伺候。若山匪还是不放我入寨,我便留在寨外,和穆皑会合等待时机随时准备接应你。我熟知岐山地貌,一定用得上我的。”
“也好。”楚御眼眸流转,最终目光停留在苏凌身上,不禁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