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野 第12章 共事

池丞是被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吵醒的。

“醒了？”

沈笳身穿一件米白色围裙，端着一盆冒菜放到餐桌上，起身时捏了捏耳垂降温。

辣椒油的香气在室内扩散开，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

竟然睡了三个小时。

他有认床的习惯，断然不会在陌生的环境里这么快入睡，上回发烧烧糊涂了，在药物的催化下睡得断断续续，夜里醒过好几次，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睡得这样沉还是头一遭。

更何况身边还躺了个不熟的女人。

池丞异常窘迫，面上火辣辣的，一接触到沈笳嘲笑的目光便心虚地垂下头，手一撑从床上起来，局促地站到一旁。

“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沈笳看他一眼，转身往回走，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套碗筷。

“你昨晚送外卖去了？”沈笳抓起饭瓢朝碗里压了压，漫不经心道。

“没有，昨晚学校有活动，睡得晚了些。”池丞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把手，现在是午休时间他应该离开的，可是桌上的两双筷子让他莫名移不开腿。

“什么活动？”沈笳在他对面坐下，抬抬下巴，“一起吃吧，你就当是公司的食堂。”

“这是——”

话未说完，被沈笳一敲筷子打断：“别误会，是我点的外卖，袋子里的汤撒了，只好倒到碗里。”

她狡黠地笑了笑：“我做的东西我自己都不敢吃，就不拿来祸害你了。”

池丞不禁浅浅一笑，拉开椅子坐到沈笳对面。

“你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哎。”

沈笳下意识用筷子指了指，又觉不太尊重人，很快便放下。

池丞不确定地摸了摸嘴角：“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吗？

沈笳怪异地看他一眼，筷子在米饭中央戳出几个小孔，没话找话道：“你还没说是什么活动。”

池丞想了想，缓缓吐出两个字。

“联谊。”

柳大虽然是一所综合性大学，但理工科强文科弱，整个学校男女比例失衡，又被称为柳城男子学院，据说路过的狗都找不到女朋友。

男上加男的机械学院一个班八十人，愣是凑不齐一间女生宿舍。为了解决单身问题，避免内部消化，机械二班齐齐将目光投向隔壁美女如云的金融一班，开展一年一度的联谊活动。

为了营造浪漫的氛围，刺激荷尔蒙，两班将活动时间订到晚上九点，地点是小吃街后面的KTV。

联谊活动自愿参加，池丞向来不感兴趣，经不住空窗六年的室友李林非的软磨硬泡，被拉去凑热闹。

上回弄脏他的西装李林非不仅没怪罪还将西装折价卖给自己，池丞心里感激便不好推辞。

说好十二点之前回寝室，谁知李林非是个自来嗨，一喝酒便上头，拉着他做幌子，把对面班仅有的两个女生诓骗到隔壁包房打了一晚上扑克。

今早来上班时，池丞走路都是飘的，他滴酒不沾，纯粹是打了一通宵扑克困的。

沈笳第一回问时他原本想搪塞过去，谁知她那么执着，非要知道答案。

也不是怕沈笳误会，他只是觉得沈笳应该不会对他的私生活感兴趣，多说无益，况且他们又不是在谈恋爱，没必要将私事一一汇报。

出人意料的，沈笳竟然很有些好奇，一直藏着掖着倒显得他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池丞自认磊落，便如实说了。

此后许久沈笳都未接话，他端着碗抬眼看过去，只见她神色如常，甚至还夹了一块豆腐送进嘴里，看起来食欲大好丝毫没被他的话影响。

“看着我干嘛，夹菜吃啊。”沈笳将冒菜碗推过去些。

池丞夹了片土豆放进碗里，又推回桌子中央。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两人都安静吃饭，没有交谈什么，等到冒菜见底时，忽然听沈笳说了句什么。

池丞没听清，沈笳便放下筷子重复了一遍。

“那你有看上的吗？”

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池丞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放下碗筷道：“什么看上？”

“我说。”沈笳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道，“你参加联谊有看上哪个女生吗？说实话。”

池丞差点一口饭喷出来，他掩嘴咳嗽几声，咳地眼角挂红，半杯水下肚才好了些。

“......没有。”

“为什么？”

池丞一时语塞。

联谊会上不乏优秀而友好的女孩子，有几个平时不说话的同班同学借着氛围向他搭话，他都一一推诿了。

没有谈恋爱的心思都是其次，他这样的境况，生计都难维持，还背着一屁股债，就别祸害别人了。

池丞沉默着没开腔，沈笳也不追问下去，反而双手叉在腰上，理直气壮道：“我这个人不仅规矩多，占有欲还强。只要是属于我的东西，连别人觊觎都是不肯的，更别说和人共用。所以合同生效这段时间你歇一歇，不准谈恋爱，等过了这两个月你谈十个八个都行，我也就管你这段时间了。我看你不像**强的，应该忍得住吧？”

沈笳走到他面前，戳了戳他的梨涡的位置。

“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人。”

池丞被她一番话惊地不知说什么好，连躲闪都忘了。

他是独立的个人，不是任何人的私有物。

“你这样是不是太霸道了，我们又不是在谈......”

“但是我们会做谈恋爱的事啊。”沈笳倾身与他平视，一本正经道，“趁现在我们还没睡过，你反悔还来得及。”

池丞彻底无语，心道你也不用说地这么直白吧。

为了避免再听到什么难以入耳的话，池丞叹了口气，幽幽道：“放心，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既然和你......就不会再招惹别的女孩子。”

沈笳顿时眉开眼笑，手指戳到他另一边梨涡上转了转，十分孩子气道：“池同学可要说话算话哦，如果被我抓到你在外面偷吃可是要被惩罚的。”

“沈笳，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露骨。”

这一次，池丞反应过来，迅速躲开她的手指。

“没大没小，叫沈总！”趁他不注意，沈笳又戳向另一边。

池丞防不胜防，只能捂着脸，逃离是非之地。等沈笳坐到沙发刷视频，才返回餐桌收拾残羹剩菜。

沈笳摊在沙发上，边滑动屏幕边爆发杠铃般的笑声。

-

吃完饭后，在池丞的坚持下，沈笳松口放他回宿舍午休。

下午两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简单介绍一下手上的项目，沈笳扔给池丞一大堆资料，然后自己坐到电脑前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是打算请几天假休息的，奈何陈妍都把人送过来了，不得不打消原计划继续工作，正好可以试试池丞的底。

她也是从池丞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大学生大多把眼光放在书本上，理论高于实践，所以只给池丞安排了些做表的杂活。

即便是一件简单的事，也足以看出一个人的用心程度。

当池丞把做好的表格发给沈笳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表格数据一目了然，花费的时间只有陈妍的一半，其中运用到的几个函数很少有人会，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去学的。

沈笳对池丞又满意几分，思考着要不要把他从生活助理转变为业务助理，或者白天做业务，晚上做AI也行，算是物尽其用。

不过她这样会不会太压榨员工了？

想到这，沈笳忍不住笑出声。

听见动静，一旁分析数据的池丞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眼神带着点迷茫。

沈笳挥挥手，让他不用管自己。

整个下午的时间，两人都在认真处理手上的工作，沈笳一投入进去便彻底忘了身旁人的存在，也忘了陈秘书将人送过来的本来意思，连调戏他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太阳落山，室内昏暗下来，沈笳才想起下班时间到了，边揉搓酸胀的脖子，边将池丞送到门口。

在浏览往年数据时，沈笳忽然发现一个商机，接下来两天，她一收嬉皮笑脸的劲头，整个人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当真把池丞当作普通员工看待，指挥他给自己打下手，时不时还要往公司跑一趟。

陈妍对于沈笳真的在居家办公这件事万分懊悔，老板好不容易给自己放回假，她不仅误会了，还上赶着把工作送过去，好在是遇到沈笳这样明智的上司，否则这个月奖金是别想要了。

起初几天池丞还不习惯和沈笳独处一室，总是担忧她表面上正经，下一秒就要对自己动手动脚，出乎意料的是，沈笳似乎暂时对他失去兴趣，不仅没碰他，言语调侃都是没有的，仿佛真的是上司与下属。

沈笳生就一双笑眼，即使面无表情也不会叫人觉得感到冷漠，是很和气的长相。

处理工作时，她那双大而圆的杏眼便拉地平直，浓密的眉毛上挑，整个人严肃而专注，有时候灵感上涌连午饭也来不及吃，池丞时常感慨她像换了个人，受她的专业感染，脑海中暧昧的记忆变得模糊，他逐渐放下心，认真处理眼前工作。

每天下午五点，闹钟一响，沈笳便放池丞回宿舍，有时池丞主动提出加班她也不许，说是没有压榨实习生的习惯，让他早点回去睡觉，第二天精神饱满地给她卖命。

将人送走后，沈笳通常简单煮个泡面，加班到晚上十一点才收拾着上床睡觉。

经过几天的头脑风暴，针对新商机研发的新产品逐渐有了雏形。框架是搭出来了，但是底层逻辑依然不太清晰，沈笳冥思苦想许久，决定听听局外人的意见。

当她将设计方案递到池丞面前时，池丞颇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仔仔细细阅读一遍，然后讲出自己站在客户角度的想法。

沈笳原本没抱什么期望，不曾想池丞竟然与她想到一处去，逻辑不畅的地方立马有了解决方法，后面在写方案时，两人时不时讨论几句，偶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但大多数时候都展现出惊人的一致。

第四天晚上，产品方案基本完成，还剩下几处细节不太完美，沈笳打算熬个通宵写出来，周五刚好可以发给陈妍上会。

经过几天的讨论，池丞对新产品产生浓烈的兴趣，坚持留下来一起收尾，这一次沈笳没有再反对。

凌晨五点时，新产品方案初稿终于完成。

沈笳一时激动，一个飞奔扑到池丞怀里，喜极而泣道：“太好了，池丞你知道吗，新产品一旦成功上市，顺利的话公司的收入得翻好几倍，到时候老头子也许就不会赶我走了，这是我今年最高兴的事......”

胸口传来压抑的哭声，细碎而低沉，怀中的瘦小身躯微微颤抖着，池丞愣了愣，没有推开她。

他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的沈笳是多么脆弱，即使身体相贴，也不带任何杂念，只是因为她需要被人拥抱。

他好像越来越看不懂沈笳了。

池丞对自己的判断忽然有些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