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辞锁了门,却没关窗,洗漱之后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书桌前玩毛笔。
萧文钦重新摘了一捧花,从窗户里递过去。
苏晚辞像是没瞧见,拿毛笔蘸清水,在桌面上横来竖去,勾勾画画。
萧文钦无可奈何,放低了姿态,哀求道:“晚辞哥哥,我错了,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谁在窗外说话呢,我瞎了眼了,什么都瞧不见。”苏晚辞板着脸道。
萧文钦苦笑,晚风吹得他眼眶干涩,鼻腔也发酸,从前苏晚辞再怎么生他气,为天为地,为山为海,怎么也不会为李常佑,如今因为他抱怨了一字半句,倒将他关在门外。
李常佑自然不窝囊,窝囊的分明是他自己!
“进来吧。”苏晚辞扁了一下嘴,将窗户关上,转而去开门。
萧文钦绕去房门前,正欲进门,又见苏晚辞探头探脑朝外看,心浮气躁地说道:“有典墨守着,没人瞧见我来你房里。”
苏晚辞便不再说什么,侧身让他进来。
萧文钦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从前同食共寝,沐浴也是一道,身子都不知看过多少回,如今串门却跟偷情似的。
他把花束插进瓶子里,转身却见苏晚辞躺去了床上,犹豫半晌,掬了捧水净手,坐去床边上看着他。
苏晚辞也看他,歪着脑袋,一条胳膊压住被角,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萧文钦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脸颊,笑问:“还不消气?”
“我本来就不生气,是你乱发脾气,不是我。”
萧文钦怎么哄都哄不好他,他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口无遮拦,可他心里也烦,乔娘子的事情得循序渐进,不能叫人发现端倪,且这些鸡鸣狗盗的诡计实在不耻宣之于口。他又不能堂而皇之去抢亲,若是手段过于强硬,反而惹人厌烦,万一抢亲不成,还让苏晚辞憎恨厌恶,那便得不偿失。
倒不如直接杀了李常佑,可活人怎么与死人比,他不仅要苏晚辞的人,也想要苏晚辞的心。
萧文钦心里不痛快,勉强挤出些笑容,捻了捻被子道:“我知错了,往后一定改,天色不早了,你乖乖睡觉。”
“这还差不多。”苏晚辞高兴了一点,拉高被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我困了。”
“那你快睡,你睡着了我再走。”
*
从前去小溪潭要走近两个时辰,晨起出发,在小溪潭玩一晌,再折返归去,回到书院天都黑了。
如今再去小溪潭,走一个时辰就到了,人长大了,步子也变阔了,骨子里却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向后看,不断回顾来时路。
还未走到小溪潭,便听见瀑布流水声,记忆里的山峦比从前更苍翠,灌木丛疯长,松柏争荣,山鸟啼鸣,瀑布自山巅倾泻而下,小溪潭周遭绿意盎然,石缝间长出花,溪水倒映出山景,世界浓墨重彩,宛如画中景象。
苏晚辞走累了,肚子也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息,使唤萧文钦去拾柴,又叮嘱他不要走远,小心迷路。
萧文钦实在好笑,挨着他坐下,笑问:“若是我走丢了,你后不后悔?”
苏晚辞想了一会儿,认真道:“凉的烧鸡也不难吃。”
要他说句软话,比天塌下来还难。
萧文钦认命去拾柴。他走的不远,就近找些干燥的小树枝,回头就能看见苏晚辞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看瀑布,仰高了脑袋,敲自己的小腿肚子,突然又转过头,冲萧文钦喊:“不要走远。”
萧文钦捡完了柴就回去,用几块石头围了个坑,把柴火扔在坑里,火折子点燃树叶,扔进坑里,待火烧起来,他又往河边走。
苏晚辞卷起袖子,用一根稍粗的树枝穿过烧鸡肚子,然后架去火上烤,眼睛盯着萧文钦背影瞧,生怕他像小时候,脚滑摔进河里。
萧文钦一掌拍向水面,水花四溅,就见他徒手拍晕了一条鱼。
苏晚辞蓦地一惊,筋脉被勒住了一般,肩背忽地挺直。
萧文钦提着鱼回来,岔开腿坐在小石墩上,用一把细长的匕首划开鱼肚子,掏出内脏后刮去鱼鳞,杀完鱼后又回河边清洗,然后抖干水,抹上盐巴,与苏晚辞一般,用树枝插着鱼,架去火上烤。
篝火冉冉,萧文钦的脸在乱窜的火焰中生辉,他翻转着手里的枝干,挑眉一笑:“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苏晚辞隔着焰火凝望他的脸,问道:“文钦,你在军营这些年,难不成是分在火头军?”
萧文钦被他气得脸黑,无奈道:“不是你说,要天南海北去游历,我自然要学些手艺,不至于让你餐风露宿。”他顿了顿又笑,“我还学会了叫花鸡,往后有机会做给你吃。”
火苗乱窜的声音糅杂着萧文钦的笑声,苏晚辞分明听见了,却觉得怎么也听不真切,胸膛里也有火焰在烧,窒息感扑面而来,令他鼻腔发麻,“我以为你忘记了。”
萧文钦挑起眼梢,似笑非笑道:“你的事情,我怎么敢忘?”
“可红铃果的事情,你分明就忘了。”苏晚辞忽然生了汗,后背濡湿一片。
“又来取笑我!从前去摘红铃果,我不过央你背了几步,你总要拿来揶揄我。”萧文钦将烤鱼翻了个面,忽然想起什么,嘴角敛起笑,幽幽道,“我在皇城里这几年,托户籍处的大人帮忙办理去西域的通关证,银子我都给了,只要你把籍契送去皇城,核实之后,便能领取通关证。”
苏晚辞嘴唇嗫嚅,词不达意道:“文钦,我想岔了。”
萧文钦不明所以,见他的烤鸡烧得焦黑,忙道:“哥哥,翻面了。”
苏晚辞连忙抽回手,就着枝干尝了口烤鸡,已是微微发烫,他干脆坐到了萧文钦边上,将枝干插进石缝中,撕了个鸡腿下来,喂到萧文钦唇边,亲热说道:“文钦,你继续烤鱼,我喂你吃鸡腿。”
萧文钦受宠若惊,茫然四顾。
苏晚辞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往前凑了凑,“你吃嘛。”
萧文钦张嘴咬了一口,意味不明地说:“早知通关证这般讨你欢心,我一早就该告诉你。”
“如今也不晚。”苏晚辞心花怒放,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等我把籍契要回来,我们就去皇城领通关证,可好?”
萧文钦手里握着苏晚辞的籍契,这话却不能说出口,敷衍一笑:“甚好,甚好。”
苏晚辞突然像是换了个人,情绪莫名的亢奋,他把鸡腿塞进萧文钦嘴里,坐立难安地抻了两下腿,突然站起来,从篓筐里拿了两只水壶,着急忙慌要往瀑布去。
萧文钦连忙放下烤鱼,起身去追他。
瀑布后面有个洞穴,溪水里有几处凸出的石墩,踩着石墩过去能走到瀑布附近,近瀑布后贴着峭壁往前挪动,从瀑布与山壁的罅缝里穿过,便可进入洞穴。
道路潮湿,稍有不慎便会掉进水里,这小溪潭水不深,只是近来天寒,掉进水里难免要遭罪。
从前两人纤瘦,罅缝轻松便可穿过,如今不免要遭受一场倾盆瀑布雨,饶是手脚再迅速,身子依旧湿了大半,落汤鸡般狼狈不堪。
洞穴上方有几处缺口,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地面上团出几道光影。
萧文钦正在抖水,苏晚辞突然走过来,撩起未沾湿的右手袖子,轻柔地擦拭萧文钦脸上的水珠。
萧文钦低头望着他,轻笑道:“你今日怎么待我这么好?”
苏晚辞抿着嘴笑。
萧文钦摸了摸他的衣裳,早已湿漉漉的,待会儿出去又要弄湿,“赶紧打水,出去烤烤衣裳。”
苏晚辞忙不迭点头。
洞穴里有一方黑水潭,里面长满了黑色的石头,瀑布水灌进来,经年累月,潭水显出了黑色,像化开的墨汁。
这黑水潭里有鱼,水是黑色的,鱼是白色的,周边也有杂草,草叶湿润,却是黄绿色,十分的古怪。
两人儿时调皮,发现了这潭池水,盛了几壶拿来玩,这黑潭水极有意思,加热后变得透明,冷却后又变回了黑色,若是往水里放些东西,一起加热,那些东西的颜色就会被黑潭水吸附。
苏姜海来书院看望苏晚辞时,误食过加热后的黑潭水,苏晚辞以为他老爹要驾鹤西去,哭得撕心裂肺,提前嚎了丧,结果白白挨了一顿打,苏姜海依旧生龙活虎。
后来,苏晚辞从山间村民嘴里的得知,这深山里有黑石,能浸出黑色的水,这水只是瞧着吓人,不仅无毒,还能治头疼,若是夜里睡不安稳,便拿这石头来泡水,保管一觉睡到天明。
只是这黑石少见,凿一块少一块,用来煮水,次数多了,效果便不佳,如今山里见不着了。
打完黑潭水,苏晚辞又着急去吃烤鱼,不顾身上**的,蹦蹦跳跳就往篝火走,满身都是快活。
多少年了,萧文钦极少见他这般高兴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从前,苏晚辞满心满眼都是山川河流。
还有他。
【苏晚辞小朋友,高兴吗?】
苏晚辞:嗯嗯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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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