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姑苏城内,毗邻而建的屋舍重重叠叠,沿着街河蜿蜒连绵,高低参差,一座色彩淡雅的两层单门独户的民居内,湿润的夏风吹过正厅的花圃,在曲径回廊处打了个弯,转向水池假山处。
一池的青莲间,几条橙红色的锦鲤来回的穿梭于翠绿的莲叶间嬉戏。
“扑通”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砸入莲池之中,惊得原本悠闲嬉戏的锦鲤“哧溜”一下,就散了个干净。
“哗啦”一声,莲池中站起一个八尺多高的少年,那少年半挽长发,提着一把刀全身湿透,池水滴滴答答的顺着衣袖流了下来,满身狼狈。
但与之极不相衬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阳光打在湿漉漉的眼睫上,水珠被光一晃,要缀不辍的,闪着灼人的光,那漂亮的桃花眼往上一挑,看得人心都化了,那湿透了的衣衫紧贴在肌理分明的好身材上,更是让人血脉喷张。
这要是被隔壁柳姑娘看到了,那就能扶在他家院门上抬都抬不走。
顾星澜低头看了看自己七尺的身高,细瘦的胳膊腿,心中一酸,她那五尺的大长腿是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点,刚刚那一刀还是砍得太轻了,她那俊秀的小脸上满是嫌弃,漂亮的美眸一翻,小声嘟囔道:“也就那样吧,我上辈子也不比他差。”
只听一声咆哮从二楼的轩窗里传了出来:“沈星澜,你是不是皮痒了,又来霍霍我那一池莲,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
顾星澜身子一哆嗦,提起长刀三两下便翻过左边的院墙,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行至转弯处还哧溜了一下,“哐当”一声,好像是一个人滑坐在了地上,接着传来“哎呦”一声痛呼,那人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从池塘中爬出来的顾衡将刀放到石桌上,不顾自己一身的水,急忙向楼梯处走去。
“先生可摔着了?”顾衡一边搀起蔡荀,一边关心道。
蔡荀往顾衡身后看了看,顾星澜早跑得没影了,他气得胡子烂颤:“你就给他打掩护吧?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俩那点小心思,你看看你们把我这池莲霍霍的,啊?就不能换个地方打?你们自己说说,这都是今年第几回了?”
顾衡心虚的瞟了眼蔡荀,心虚的道:“先生,都是学生不好,是我压坏了你的莲,与星澜无关。”
蔡荀一把拍开顾衡的手,气道:“哼……你什么样?他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哪里像他,你少替他遮掩,别以为他跑了就算了,这事没完,你回去和他说,让他抄五十遍道德经来给我,不然下回,别想进我的门。”
他腿脚麻利的走向那池宝贝青莲,半点没有摔过的样子,看着那一池子被压得东倒西歪的莲,气哼哼的加了句:“我还治不了他。”
“呃……”顾衡默默的在心里给顾星澜点了一排蜡,心想:“兄弟,我真的尽力了,你自己保重。”
当然,虽然他是被动挨打的,但鉴于他还想为凶手遮掩,最终也喜提蔡先生五篇策论,还被要求明日就得交上来。
柴虎提着个篮子从门厅走了进来,看着顾衡一身的水,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热闹不闲事大的笑道:“又跑了?”
顾衡一脑门黑线的长出了口气,头无力的往旁边一歪,表示他也很无辜,被虎子拍了拍肩膀安慰了下。
柴虎也不用他回答,又问道:“晚上要在这用饭吗?”
顾衡刚想说不用,便听蹲在池塘边的蔡荀声如洪钟的吼道:“我这没饭给他吃,都给我滚,少在这碍我的眼。”
看来先生这次气狠了,虎子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然后提着一篮子菜向灶房走去。
顾衡提着刀走前,向先生行了一礼,但蔡荀背对着他,装没看见,仍蹲在池塘边哀悼他的青莲,锦鲤见风波过去,又调皮的从莲叶间探出头来,吐着泡泡和蔡荀大眼瞪小眼。
蔡荀看着那豆大的鱼眼,嫌弃的“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嫌弃鱼呢?还是嫌弃那两个他亲手带大的小王八蛋呢,气呼呼的一甩袖子,转身回二楼休息去了。
灶房里传来虎子愉悦的歌声和滋啦啦的烧菜声。
隔壁左间的院落里,扒在墙边的顾星澜轻巧的从丈高的墙头一跃而下,贴在墙脚听墙根,不多时,便见推门进来的顾二公子蔫搭搭的向她走来。
“星澜,都是我不好,没接住你的刀,要是我再强点,就不会掉到池塘里了,还害你被先生骂。”顾衡眼里满是抱歉,踟蹰的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
他看了看顾星澜的脸色,小心的又道:“要不,你那五十张道德经我帮你抄?”那小眼神里满是讨好。
顾星澜烦躁的摆摆手道:“确实是你无用,连十招都接不住,你说你也练了五年的刀了吧,怎么还这么菜呢?你在刀法要是像你的脑子一样该多好?”
“……”对于为句指谪,顾衡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这是对他的嫌弃呢?还是夸奖呢?但他自动将其归类为后者。
顾衡自五年前在南下的船上拜蔡荀为师后,被老先生骂了个狗血喷头,自那以后顾二便像开了挂似的,不管多拗口的书,小公子读个几遍,便出口能诵,做起文章来那也是头头是道,还颇有灵气,不似一般学子那样匠气迂腐,对于治国策论,也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每每总让蔡荀眼前一亮。
这才放过了顾星澜给他设套这回事,也真正将顾衡当成了自己的弟子,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顾星澜并没有带着顾衡回云颠,而是同蔡先生一路,回了先生的老家姑苏,在临街不远处买下了这两处相邻的院子,一处给先生和柴虎住,一处顾衡和顾星澜住。
虎子一脸受惊的推拒不能收他们的院子,站在一旁的蔡荀却面色不变的吩咐虎子收下。
此后顾衡每日天不亮就随顾星澜起身学刀,用了早饭后,又去找蔡先生习文,第二年,顾衡便以蔡荀弟子沈衡的身份中了童生,两年后又中了秀才,当时这事还轰动了苏州城好一阵,那毕竟是十三岁的秀才啊。
如无意外,明年他就可以进京考举人了,真快啊,一晃五年就过去了。
当年那个背负着一身血仇,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身受重伤的狼狈少年,与他的小伙伴在逃亡的路上踽踽独行,小公子终于长大了,没人比他们两个更盼望长大。
长大对别人来说意味着身体的强大和自由,可对于他们来说,还意味着能与仇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资格。
顾衡看着眼前的顾星澜,手欠的比了比对方与他的身高差,顾星澜刚好到顾衡的眼眸处,他疑惑的问道:“星澜,你今年怎么都不长了?是不是最近吃太少了?”
这句话完美的戳中了顾星澜的雷点,这是她一生的痛,镇北王暴躁的拍开顾衡的手,心虚的道:“你懂个屁,我一天挣钱养家容易吗?外面那么多双嘴,哪个不用吃饭?这都是累矮的,累的,懂吗?”
此话一出,顾二公子羞愧的低下头,扯着顾星澜的衣袖轻声道:“都是我没用,对不起星澜,害得你这么累。”
顾星澜尴尬的将目光转向别处,不去看顾衡的眼,因为她说这话并不准确,比较心虚。
银钱其实大多数是顾二公子挣的,除了最开始到姑苏的半年,要靠她当赏金猎人赚钱外,后来都是靠顾衡出谋划策,在外组建商队挣钱的。
只是跑腿与出远门护卫商队的活都是顾星澜与柴虎在做。
顾星澜对赚钱一事上,实在是天赋有限,想着她以前养着整个北境军的时候,顾征经常凑不齐给她军饷,她就得拿出她看家的本事,去江湖上当个赏金杀手来贴补军用,想起来也真的是汗颜。
在她最穷时,甚至连死人的陪葬品都挖出来换银子,没法子啊?她得让跟着她的几十万大军吃饱肚子,不能让兄弟们跟她干着脑袋挂裤腰带上的营生还吃不上饱饭。
为这事,和她近点的人还私下里给她起了个诨号——破烂王爷。
虽然说出去有些丢人,但能让兄弟们一呼百应的破烂王爷也是王爷啊!肚子比面子重要,脸又不能当饭吃。
她和顾衡有了自己的商队,打探消息更为便捷,当然,蔡荀也把他手中为数不多的探子都交给了顾星澜。
代价便是对蔡荀全盘托出顾衡的身世与他们的目的,犹记得那天蔡荀在窗边站了很久,他就那么盯着楼下的池塘一言不发,然后倏地转身,像是下了某种重要的决定,亲自取出纸笔为他们默出了这份谍报人员名单。
蔡荀似是解脱似的笑着说:“如果将他们交到你们手中,那个人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没错,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顾星澜,因为她想动用以前的关系网,这势必会惊动蔡荀,因为当初这关系就是在蔡荀的帮助下完成的。
之后也是由蔡荀管理,她重生回来后,原以为三十年过去了,什么网都散了,但见到蔡荀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也许很多东西还在,在她再次回来后,有个人默默为她守住了他能守住的一切。
所以在她和顾衡商量后,才对蔡荀坦白了顾衡的身世,当然,即便他们不说,蔡荀也猜得**不离十了,坦诚后,即是对彼此真心交付,也是对对方最直白的信任。
他们从今以后休戚与共,是盟友,是幕僚,也是主从。
顾衡很尊敬这位先生,从来不以主公自居,这更让蔡荀把他身上的每一份余热都一心扑在顾衡身上,把他那份没来得及在顾星澜身上实现的报复,寄托在顾衡身上,用他的残年照亮两个少年回家的路。
更为整个大盛燃一捧薪火,让腐朽的王朝,有朝一日能再次焕发生机,为百姓谋一份太平安康,为天下培养一位盛世名君。
也不枉他一身学识,满腔抱负的来这世间走一遭。
顾衡自然而然的牵过顾星澜的手,她的手不似一般女子那般软,还带着厚厚的茧子,但顾二公子依然十分喜爱的牵着道:“星澜,你本来也比我小半岁,平时多吃点好的,一定会长起来的。”
这个问题不用细想,顾星澜也知道没可能了,对于女子来说,她这个身高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如果不与顾衡和柴虎比,她较其他男子来说,已是不矮了。
顾星澜颓丧着脸,叹了口气道:“算了,不强求了,我去让阿笙烧饭,你吃什么?”
顾衡见顾星澜不开心,转而扶住对方的肩膀,一脸认真的道:“星澜,你别灰心,你一定能长高的,你看,你这胸肌不就是长出来了吗?”
说着,顾二公子还在顾星澜的胸口上拍了一下,触手略微柔软,不似他的坚毅,二公子狐疑的看了看顾星澜的胸口,刚想再碰,便被倏地红了一张脸,尴尬的头冒青烟的顾星澜一巴掌拍开。
在顾二一脸迷茫的目光中,顾星澜兔子似的哧溜一下,跑回了屋内。
“为、为什么星澜比我运动量大,却没我胸肌发达呢?难道是他平时偷懒了,没练俯撑?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和星澜说说,男人不练俯撑怎么行,这可是大事。”
顾衡盯着自己的胸看了看,又戳了两下,硬的,然后满意的笑着点头向屋内走去。
顾星澜一个人躲在屋内,将门闩得死死的,她看了看自己的胸,确实是大了,是女孩子发育了的那种,这不能怪她,没发育的小姑娘,穿上男装,和男子也没什么不同,她发育的本就比别人晚,再加上她的胸也不大,就没注意,这才在顾衡面前闹了个大脸红。
“啊……太羞耻了,我竟然长胸了,怎么办?怎么办?这让我怎么见人?啊……天要亡我?”顾星澜一下子扑到床上,脸黑得能滴出水来,她将被子拉得老高,把整个头都罩在里面。
心如死灰的呢喃道:“蔡荀,永别了,你英勇的王爷这回真的要与世长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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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