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荀颤抖着看着眼前的少年,过了好半天,才干涩的开口问道:“……你,你如何得知我是蔡荀?”
两人相处这几天,虎子从没透露过他的身份,只称他为蔡先生,还有他那几十年前的名号,多少年都不曾听人提起过了,为何眼前之人能一口叫出?又为何这少年说的话与当年他初遇主公时如出一辙?
还有名字,刀术?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吗?
顾星澜只镇定地看着蔡荀,还不待她开口,更听对方又道:“又为何知我是北境第一谋士?你可是……可是?”
“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柴虎拿了一包药材回来。
他将当归往顾星澜手中一塞,高兴的笑道:“沈二兄弟,你看这些可行?先生的药可能配了?”
顾星澜原本烦躁的心一下子落了回来,她也没掉什么马甲啊,但观对方反应,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她正愁如何回蔡荀的话,柴虎就进来了。
正好缓解了现下的尴尬,顾星澜此时看柴虎怎么看怎么顺眼,拿着药材便往出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蔡荀。
被柴虎一打断,蔡荀也从激动中抽离了出来,再看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即便对方身世成谜,也许与晋王府有什么关联,但也绝不会是那个穷困潦倒还爱充面子的破烂镇北王。
那人如果真的活着,也该和自己年岁差不多,怎会是个小娃娃?
瞧着顾星澜看过来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说:“是老夫失礼了,还请小友见谅,你只是太似我的故友……你提的要求,我应了,明日便带你兄长拜师吧。”
蔡荀说完,侧过半面身子,将自己落寞的脸隐藏在阴影下,疲惫的冲顾星澜摆摆手。
“好,那就多谢先生。”顾星澜冲蔡荀点了点头,推开房门,脚步踏出一半,又回头道:“先生放心,我兄弟二人的身份虽不好对旁人说,但绝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我兄长定不会辱没了先生一世的清明。”
出城那一路,蔡荀定然看出他们与晋王府有关联,却并没有声张,反而帮着遮掩,那对方怕的便不是惹麻烦,而是怕将心怀歹念的蛇蝎之辈收入门下,养狼成患。
果然,蔡荀在光影里的身子一顿,然后“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看来是满意了顾星澜的回答。
虎子一头雾水的看看他家先生,又看看沈二兄弟,他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在先生将他支走,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
但他向来知道自己笨,有先生在,定不会出什么大事,见二人已达成某种共识,便一言不发的去给蔡荀铺床去了。
顾星澜去灶房用柴虎给的当归煮了两碗药汤,一碗自己喝了,背过身去在自己手腕正在愈合的伤口处又轻轻的割了一刀,鲜红的血滴滴答答的落进另一碗药汤里,氤氲成一条绯红的线,顾星澜搅了两下,端着加了料的药汤,给蔡荀送了去。
这回蔡荀并没有再问什么,痛快的喝了顾星澜给的药,便与虎子歇息了。
第二日,蔡荀果然好了很多,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活力,脸色也有了一丝红润,看来顾星澜没骗他,他果然是中毒了。
可这毒是如何中的呢?好像是自前些年,他再三拒绝了赵王的招揽,此后没多久,便身子越来越不济了,会是顾文疆吗?
赵王此人向来心机深沉歹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会对自己用毒,也没什么说不通。
“唉,到底是老了,没了以往的谨慎,不中用了。”蔡荀心中暗叹。
禁军当天晚上休整不久便再次起程了,这会儿早就交了差回家美美的钻被窝了。
顾星澜一行四人又吃了顿老妇人做的早饭,便要启程。
临走时,春桃雀跃的蹦到顾衡面前,仰着小脸脆生生的唤道:“仙女姐姐,我可以抱一下你吗?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姐姐,比里正家的樱桃姐还漂亮,我如果抱了你,全村的人都得羡慕我。”
小姑娘高兴的憧憬着被小伙伴羡慕的场景,咯咯笑了起来。
顾衡昨晚抱着顾星澜睡得不错,今天脸色也好了很多,白皙的小脸被春日的朝阳一照,卷翘的睫毛扑扇扑扇的遮着一双桃花眼,被粉红的裙装一衬,别提多好看了。
知道内情的几人有了昨天的尴尬,这会虽然没笑抽,但也是极力忍着。
顾二公子眉头紧拧不着痕迹的夹了眼春桃,心中腹诽:“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事啊?哪里就看出我是个女的了,瞎了不成?就这眼神,将来定找不到好婆家。”他刚想往旁边窜窜,便在顾星澜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委屈的顾星澜立马一顿,眼珠子一转,然后眉眼上扬出好看的弧度,向春桃伸开双手。
春桃见状,小炮仗似的扑上来一把抱住顾二公子,水灵的大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高兴的嚷嚷道:“我抱到仙女姐姐了,我抱到仙女姐姐了。”
站在院中的老妇人无奈的笑道:“小姐仁善,我家春桃给小姐添麻烦了。”
这句小姐叫的顾二公子嘴角直抽抽,手心攥得能拧死一只鸡。
看着像个木头桩子被春桃抱着的顾衡,顾星澜眼底的笑更深了,顾二公子不好开嘴,她便回道:“无妨的奶奶,相识便是缘分,春桃很率真,将来定是个惹人爱的姑娘。”
老妇人道:“那就借小公子吉言。”
这句小公子听得顾星澜心中一片舒坦,这才对么,她就该是个公子。
顾衡看顾星澜眼底的笑,也试着笑得真切些,下一瞬,顾二公子脸上的笑僵在原地,假得不能再假了。
“啵”春桃踮起脚尖在顾衡白嫩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咯咯笑着跑出了院门高声嚷嚷道:“我要去告诉樱桃,我不但抱了仙女姐姐,我还亲了仙女姐姐一口,让她不给我抱,仙女姐姐比她可漂亮多了……”
老妇人从旁边抄了个扫把便追了出去,你这个皮猴,一天天的竟给我惹事,你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愣在原地石化的顾衡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他、他这是被一个野丫头亲了?岂有此理,这野丫头竟然敢亲他,她竟然敢亲他?
顾衡登时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噗……”虎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再次破防的笑了出来。
蔡荀碍于身份在那摆着,虽不好明目张胆的笑,也是憋得辛苦,只见他胸口一震一震的,可能是怕顾二公子冒火,果断的上车躲避。
一院子的鸡飞狗跳,人间烟火,莫不如是。
顾星澜看着小公子涨红的脸,虎子笑抽的腰,偷偷往车上钻的蔡荀,院外疯跑着的春桃,还有撵春桃的老妇人,这一场欢闹,身旁三两故友,把她从地狱拽回这人世间,真好。
她由衷的笑了起来,在这明媚的春日,严冬已经过去,春暖灿阳正好,一切都会好的。
顾衡像只河豚似的瞪向笑成只虾米的柴虎,虎子收到警告,终于收敛了笑意,紧紧的抿上唇,扭过头去不看顾衡,只肩膀还一下下的抖动。
再看顾星澜,便见平时稳重的少年此时也心情及舒畅的笑着,虽然易了容,还是能看出对方真的很开心,顾衡很轻的叹了口气,算了,他很少看到星澜真心的笑,以前他不懂,可自从家破人亡后,小公子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再看人时,心下不免琢磨成九道弯。
凡事都要想想别人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对他好,还是只是客气,虽然星澜对他很好,可他知道,星澜时常是不高兴的,仔细回想对方在他家的这半年,好像都没高兴过。
这人心底藏着很多事,很多他现在还不是太懂的事,但他能感觉得到星澜不开心,所以,能让星澜高兴的事,他都愿意去做做。
顾星澜一行四人再次出发,这次他们直奔南城渡口,很多去南方的船只都在这里拉客,顾星澜将马车卖给了从船上下来的南客,几人花了十两银子,搭了一艘不错的客船。
他们还是两两一间房,进到船舱,顾星澜便对顾衡说了要他拜蔡荀为师的想法。
顾衡坐在椅子上握着一杯茶反复的转着,疑惑的开口道:“星澜,你是希望我拜蔡先生为老师?”
顾星澜从包裹里抽出几本书放到顾衡眼前,端起另一杯茶喝了两口,道:“对,蔡荀先生曾是北境第一谋士,学识渊博,谋略深远,你若能拜他为师,定能一日千里,早日得展才干,入主朝堂。”
顾衡却看着顾星澜道:“我不能等伤好了和你学刀术吗,或者我们以后再找个更厉害的师傅学习武功,再回京城报仇?”
顾星澜看了顾衡一眼,见二公子很认真的在问,叹了口气将舱内的窗板推了上去,指着河面上滚滚江水道:“公子觉得这些水如何?”
顾衡不懂,但还是据实以答道:“很湍急汹涌。”
顾星澜又问:“那公子觉得,我能在这江面上行走一刻吗?”
顾衡想了想,虽然他不知道星澜武功如何,但应该不行,他摇了摇头。
“公子须知,那数以万计的禁军便是这江水,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能在其上久存。人间权势便是如此,你的仇人在万人之巅,有数以千万的高手护他左右,单凭一已之力,如何撼动这滔滔江河?唯有权势才能与权势相抗啊!”
顾衡重重的点头道:“我明白了,星澜,我会拜蔡先生为师,好好跟他学本事,你放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顾星澜一一解了小少年的惑,让顾衡换回了男装,自己却没卸下易容,便拿上那几本书,带着顾衡来到了蔡荀他们房间。
顾衡站在蔡荀面前,撩起衣摆跪了下去,接过顾星澜递给他的茶端给蔡荀道:“学生沈衡,拜见先生,先生授我以诗书,我为先生扬威名。”
蔡荀没有再问对方的身份,只接过茶点点头,喝了一口递给一旁的虎子,看着跪在他眼前的顾衡,半晌道:“沈衡可是奸邪之辈?”
顾衡答道:“学生不是。”
蔡荀又问:“可是大奸大恶之徒?”
顾衡又答:“非也。”
蔡荀满意的笑道:“入我门下,不求你学成后名垂千古,但求你不为奸佞佞臣,他日护一方百姓,你可记住了?”
顾衡郑重的再拜了三拜,朗声道:“学生记住了。”
蔡荀拿过顾衡手边的几本书翻了翻,问道:“都读过什么书?”
听了这句话,顾衡脸刷的一红,支支吾吾的道:“四……四书。”
蔡荀等了半晌,见顾衡只说了两个字就又不说话了。
“没了?”
柴虎也歪着头看着顾衡?
顾小公子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可先生还等他答话,他回头望向顾星澜原来站的位置想求助。
哪里还有人?顾星澜远远的躲到门边,将目光投到滚滚江面上,心虚的不去看蔡荀和顾衡,可算是舒了口气,心下暗想:“这孙子可算不用自己教了,这半年陪读读得她头发都要秃了。”
蔡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啪”的把几本书摔到顾衡脚边,气得眼睛一鼓一鼓的吼道:“给我滚回去背书。”
这要不是看着对方身上还有伤,他就能把书直接砸对方脸上。
顾衡哪里见过这种先生,吓得抱起书,两下蹿到门外,拉上顾星澜就往回跑,生怕跑慢了,先生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