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下·冥王神话LC 第5章 003.变数（3）

——是个惯于隐忍的孩子。

有不少人这样评价过萨莎，当他们这样说时，脸上总会带着那种长辈的言之凿凿，以为面前这个衣衫单薄的孤儿看不见自己眼中的同情和不屑。

而每当这个时候，萨莎都会极配合的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然后礼貌的向对方道谢。

没什么的。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风声在嘶吼，衣群被大力的拉扯着。她能听到箭矢划破空气的哨声，能听到怪异的长啸从不知名的生物口中涌出，令人窒息的失重感将她团团围住，脑中嗡嗡作响，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尖叫，舌尖上触及一点陌生的腥味。

——没什么的。

柔软的领巾轻轻拂过脸颊，那沉稳的心跳声逐渐盖过了噪杂的外界，如雷声般一下接一下的回荡在她的耳畔，滚烫的体温从肌肤渗透进血液，再由血液兜兜转转回到心底。

“抓紧。”

青年的话音未落，萨莎便一下子跨坐到了马背上。

像是被从天而降的两人给吓了一跳，这匹毛色深灰的哈弗林哥马受惊的扬起前蹄，拼命甩动着自己宽大的头颅。希绪弗斯一把扯住缰绳控制住它胡乱摇动的脑袋，随即立马转身割断了那套在马匹身上的绳索。

随着麻绳的断裂，这匹健壮的灰马几乎是瞬间就迈开四肢窜了出去。

萨莎还没回过神就被这股力道猛的向后甩去，一头撞在了那人的胸膛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鼻尖被一种颇为坚硬的东西狠狠打了一拳，酸意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疼痛涌上她发懵的脑袋，眼眶下一秒就湿润了。

“疼……”

“啊？!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

希绪弗斯的声音被风声扰的有些断断续续，但还是能够听清他刻意拔高的语气中的慌张和懊恼。揉揉眼将那股酸意压下，萨莎仰起头告诉他自己没事。

低沉的马嘶声取代了令人难受的失重感，哈弗林哥马略有些毛糙的皮毛蹭着她的小腿，她此时能感受到的只有凌冽的风声和男子令人心安的臂弯，一直揪着的心总算是缓缓放了下来。

蜂拥的攻击似乎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听着耳边极具穿透力的马蹄声，萨莎小心的探出头来想要看看后面的情形。正当她刚悄悄的露出一双眼睛，圈在腰间的胳膊突然紧了紧，将她拉了回来，紧接着男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小心点。”

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她侧过脸去，柔软的发丝在空中舞动着，像是一缕缕光滑的绸缎。

“……希绪弗斯先生。”

过了一小会儿，萨莎小声叫着棕发青年的名字，双眼向上望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颚。“那些……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这是木精灵，从腐朽的古树中诞生的生命。它们崇拜神灵，像树木一样守护着大自然中的一切，所以对于破坏自然的人类格外仇恨。”

耐心的回答着女孩的问题，希绪弗斯警惕的注视着四周，语气有些沉重。“但木精灵大多都在与世隔绝的伽黑尔森林中，今天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没有听清希绪弗斯最后的自言自语，萨莎半懂不懂的点点头，然后歪头想了想，再次开口。“您刚才说它们不攻击动物，所以它们现在不攻击我们，是怕伤着马儿吗？”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眨眨眼，继续说道。“怪不得您明明有能力打败木精灵，但还是选择这种不伤害它们的方法。”

没想到女孩能想到这里，希绪弗斯明显楞了一下，待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后，一股不知名的感觉轻轻浮上心头。

分出心思看了她一眼，后者正用她那双湿润的绿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也不自怎的，希绪弗斯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他虽然经常被好友评价为‘同情心泛滥的家伙’，但刚刚那种情况，他怎么也必须把雅典娜殿下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吧？

毕竟木精灵的能力可不止这一点，它们本就是植物的化身，现在置身于树林之中，危险太大了，选择这种策略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保护雅典娜殿下。

不过……希绪弗斯不可否认，抛去其他的不说，他确实不想伤害这些木精灵。

——无谓的伤亡是最不可取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一边想着，希绪弗斯温声向萨莎询问。

“嗯……”萨莎认真的想了想，双手信赖的抓住男子的衣衫。

“因为希绪弗斯先生一定很厉害吧！”她仰起脸用肯定的语气说着，圆润的眸子中泛着晶莹的微芒，银色的十字架垂在她黑色的修女服间，随着马匹奔跑的起伏缓缓晃动着。“就像您说的那样，您是女神的圣斗士!”

“而且您还——”

视线无意识的落在男子肩膀靠上一点的地方，萨莎的唇角还挂着笑意，口中的话却瞬间卡在喉间，长长的睫毛随着双眼的睁大而略微的向上抬了几分，深色的瞳孔在树木投下的阴影中向内收缩。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慢的萨莎几乎可以看清那根长箭划破空气时箭身上带着的露水、光影的浮动，以及那冷灰色金属上所倒映着的自己惊恐的眼睛。

恍惚间，一股绝望的愤怒突然从心底喷涌而出，岩浆般席卷了所有感官，她似乎看到了吞没半边天际的烈阳，还有那双如大海般幽深蔚蓝的虹膜。

但这一切都仿佛镜面上一闪而过的光泽般逝去，她什么也抓不住，只留下一片无言的苍白。

——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嗤”

没入血肉的声音。

「而且您还——」

血溅了女孩一脸，她呆呆的愣在那里，抬手缓缓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所触及的是一片温热粘稠的液体。

——血。

她下意识这样想，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猩红。

「而且您还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心脏剧烈的鼓动着，滚烫的血液在体内肆意吼叫，怒意的火舌舔舐着残留的理智，嗡鸣声在耳畔连成一条平直没有尽头的线。

像是有上千张嘴在喋喋不休的争吵，声音从每一个死角中钻进来，哭嚎着，咆哮着，要将世间的诸多苦难都一并倾诉。

“……记住……”

喊叫声此起彼伏，隐隐约约间，似有什么拼凑的残音从这诡异的交响乐中零星的蹦出。

“……只有……”

“……一次……机……”

穆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此终止，空洞的死寂弥漫出冰冷的气息。

有人自暗处低低的开口，语气轻的像是晚间疲倦的母亲吹灭烛火时，从口中流出的些许余音。

——「REGRESS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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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头紧了紧，希绪弗斯极快的折断那根刺入自己手心的箭柄，他一边换了只手握住缰绳，一边用小宇宙在掌心蓄力然后猛地将其向身后抛去。

金色的流光包裹着那还沾着血的利器，眨眼间没入冷杉树层层叠叠的枝叶中，紧接着一声极为刺耳的嘶吼在后方轰然炸开，就像是用生锈的大刀狠狠划过大理石光滑的表面。

这诡异的哀嚎顿时惊飞了无数鸟雀，柔软的羽毛轻飘飘的荡在空中。毛色深灰的哈弗林哥马猛的一甩脑袋，惊恐的呜咽声从它鼻腔中喷出，四条腿迈开的距离更大了些。

掌心传来一阵阵要命的瘙痒，希绪弗斯快速的扫了一眼，只见那血肉外翻的伤口中隐隐约约冒出几根墨绿色的枝芽，有生命似的向外挥舞着它还未长开的叶片。

心霎时一沉，青年抿紧了唇。他还从不知道木精灵会用毒。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忽的愣住了，视线有些迟疑的再次转到自己手上的伤口上。

不。

木精灵从来，也根本不会用毒。

——是有人教它们的！！

眼神顿时凌厉起来，射手座的圣斗士将萨莎紧抱在怀中，小宇宙随之在体内快速的流转、膨胀，鎏金的微光从他眼底溢出几分，将那颜色幽深的眸子逐渐映成了天蓝色。

不能再耽误了，必须马上离开。

怀中的女孩似乎沉默的有些异常，希绪弗斯低下头去，瞥见她白净的面颊上深红色的血迹，以及微微低垂着的眉眼。

愧疚从心底扩散开来，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抹去萨莎眼角的污渍，后者缓缓抬起头，空洞的双眼在看到自己时小小的晃动了一下，撒进了几滴璀璨的金芒。

“别害怕，萨莎。”

这句话几乎下意识从口中吐出，希绪弗斯轻轻弯下眉眼来，手臂更用力的将她抱紧。

“……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金色的光团在马背上停滞了几秒，然后突然间向空中跃起，数不尽的长箭从树木中蜂拥而出，如同密密麻麻的虫群般紧随其后，但这些箭矢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前者，只能徒劳的将冷灰色的尖端对准苍穹，注视着光团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度，投向远方。

身体再次被失重感所包裹，萨莎紧紧闭上眼，那不知名的气息热烈而温柔的拥抱着她，亦如男子有力而又坚定的臂膀。

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飞翔在空中的鸟儿，微凉的风逐渐拂去了她耳边的叫嚣，扫去了心中粘稠沸腾的怒火，一切都变的安静下来。

伴随着青年一声沙哑的轻咳，萨莎感觉到他们似乎开始下坠，风毫不留情的刮着她的面颊，拉扯着她的头发，紧接着是一段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窒息感，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的压在胸口，阻隔了她所有的呼吸。

等萨莎终于从这种感觉种脱离出时，她已经置身于一片柔软的草地中，不远处的低坡下静悄悄的淌过一条小溪，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片稀稀落落的矮木林，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鸫鸟正站在枝头好奇的望着他们。

“……咳……”

身下男子有些飘忽的咳嗽声瞬间唤回了萨莎的思绪，她赶紧低下头，正看到棕发青年轻轻皱着双眉，眼底倒映着她在阳光的渲染下略微发黄的发丝。

“希绪弗斯先生！”

慌里慌张的从那人怀中滑下，萨莎紧张的攥着他黑风衣的边角，曲卷的睫毛上沾了些水光。

“您怎么样？还有您的伤——”

说到这儿，她赶忙看向青年垂在身侧的右手，却一下子被惊住了。

一根嫩绿的枝条从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中颤颤巍巍的探着身子，大约有半只手掌那么长，椭圆形的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的抽长，纯白的花苞隐隐约约的藏在其中。

“这……”萨莎被吓的说不出话来，这副场面太过诡异了，娇嫩茁壮的植物、鲜血淋漓的伤口，简直就像是……就像是这植物在吸血一样。

没有说话，希绪弗斯面色低沉的盯着自己的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朝女孩开口道。“能帮我把那个箱子拿过来吗，萨莎？”

他指了指离他们两步远的圣衣箱。

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萨莎下意识应了句好，然后听话的站起身将那个沉甸甸的箱子连拖带拽的拉了过来。

温声谢过女孩，希绪弗斯从萨莎手中接过圣衣箱，那熟悉的金属触感让他不安的心稍稍缓解了些，他低头用指尖一点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中暗潮涌动。

……这是个陷阱。

他轻轻皱起眉，视线再次落在从掌心长出的枝条上。

「圣斗士在这个时候，可是很受欢迎的呢……」

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明显意有所指，狭长的眼睛冷冰冰的望着他，浅色的双唇却扬着一个极为不协调的弧度。

「……所以大人您可小心点，别被那些热情非凡的酒徒邀请着去参加盛宴。」

心脏收猛的缩了一下，希绪弗斯强行压下这段回忆，稳住心神观察起那株依旧在缓慢生长的植物，而后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隐在叶片下的花苞颤动了一下，舒展开它紧紧包裹住的白色花瓣，金黄色的花蕊如同蒲公英般轻柔的暴露了出来。

伴随着那花朵的绽开，希绪弗斯突然面色一凌，他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的小宇宙——正在随之消散！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希绪弗斯抱着一种试试看的态度，伸手准备将这不详的枝条给扯出来。

正当他的指尖刚刚碰到那还散着热气的枝叶，身旁一直沉默着的女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一下！”

顶着青年的目光，萨莎缓慢的眨眨眼，将前者的手向自己怀中拉了拉。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