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被轻轻握住。
发梢间温热的烛光。
面颊上蹭过毛毯蓬松的灰白羊绒,亦如扑洒在耳边的、柔和轻缓的呼吸。
余晖缓慢的在回廊间踱步。踌躇又无声。
赤红的夕阳燃烧着浮云,鎏金的微芒弥漫至天幕的尽头,仿佛融化了的密金松脂。正沿着天海那绵长的交界线流淌,溅在吊灯向下垂挂着的透明水晶。
摇曳的火舌,雕花的铜台。雪白的轻纱再一次自窗边荡起。
滚烫的指腹慢慢抚上她的眉梢,闻不可闻的颤抖透过肌肤向心口流去。
一声模糊的叹息。
「……凡人……将赎罪……」
难以言表的悲流骤然从梦境的每个角落中喷涌而出,无法阻挡、浩瀚无边。宛若千万年前那场覆灭人类的洪灾,积压着喉咙间沙哑艰难的喘气。
胸腔内泛着针扎似的酸苦,心脏中贯穿着如雷般的钝痛。
悠长的号角声好似垂暮之兽将死的嘶嚎。
曲卷的睫毛颤了颤,继而向上猛的掀起,露出湿润的苍绿虹膜。
萨莎呆呆的盯着空中不确定的某一点,额头间渗着细密的汗珠,紫色的短发铺散在洁白的软枕上。
穆的。
她皱起秀气的眉毛,手指颤抖着揪住身下棉绒的被褥。
「……愿……您……」
微弱的乞求。
「……永……垂不朽……」
痛楚在瞬间散去。
世界被重新压入死寂的沼泽。
张了张嘴,却好似什么都说不出。
女孩无意识的抬起手,缓慢的捂住面庞,像是想要遮住自己脸上那陌生的、悲伤至极的神情。
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过,隐入鬓角。
——
从头顶将质地柔软的亚麻白裙套下,整理好双肩处下垂的荷花褶边,再轻拍掉齐膝的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在未过肩的短发间星点的撒上几滴清水、用木梳慢慢梳顺,将额前略长的刘海向两侧轻拢,然后绕着发顶缠上条深色的丝线,小巧的绿松石正挂在前额中心。
最后,在面颊和双臂上抹上层薄薄的香膏,再踩上皮绳编制的凉鞋,用来固定的绳带顺着脚脖在小腿处缠绑。
敏锐的察觉到女孩神情的恍惚,娜塔莎一边动作轻柔的为后者披上件细绒毛外衣,一边思考着怎样缓解下两人间无言的气氛。毕竟一想到昨天因自己而引发的事,她就浑身尴尬的直起鸡皮疙瘩。
现在想来,她的举动可真是毫无礼数,怎么可以直接上手去拿萨莎大人的十字架的呢?如果是米达侍女长或者其他前辈在的话,就肯定不会出现这种失误!
……她果然还是不能胜任这个重要的职位啊,估计一会儿教皇就会让其他人来照顾殿下了吧……
“您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收回心思,她小心斟酌着语言。
没有回应。
女孩只是低头沉默不语的盯着脚下的一小片地面,左手握住胸前那枚显的有些格格不入的十字架。娜塔莎眼尖的看到在那银灰色的铁链上面,串着颗精致的铃铛。
“娜塔莎小姐。”萨莎终于出了声,低垂着的视线向上抬了些。
“您做过一些……很难受的梦吗?”她顿了顿,像是不知道怎么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就是感觉很……难过,几乎吸不上来气。”
楞了一下,娜塔莎偏头想了想这个有些突如其来的问题,沉吟片刻后有些迷茫的用指甲刮了刮脸。“呃……我不是太能明白您的意思,难受是指悲伤吗?这种梦嘛我倒是做过,比如有时候会梦到自己已过世的亲人啊这一类的,醒来后就会感到很难受。”
“已过世的亲人……”萨莎慢慢重复着这几个字。
“嗯……至少我是这样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梦这种东西……”蓝眼姑娘抬手在空中摆出一个无奈的姿势。“总是飘忽不定的不是吗?”
“我们只要将现实中的日子过好,不必过度沉溺于梦境中的喜怒哀乐。它只是场虚幻的片段而已,总会过去的。”
女孩抬眸看着她,翠绿的虹膜上方是润腻的绿松石。
“哦,对了!”娜塔莎一拍手,想起了另一件事。“您可千万不要再对我用敬称了,萨莎大人。我是您的侍从,您就算记不住我的名字也是没关系的。”
“在这个圣域里,您不需要对任何人使用敬语。”
唇瓣翕动了一下,萨莎凝视着她的双眼,过了好半晌才慢慢收回视线,闻不可闻的点了点头。但这个动作似乎一下子烫到了她,女孩轻颤了下,随即深深的埋下头去。
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阵清脆的风铃声穆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娜塔莎的话,她一下子记起今天早晨还需要带着萨莎大人去面见教皇。
草草的整理了一下头发,这个面上有着雀斑的蓝眼侍女轻轻拉起萨莎的手、领着她朝室外走去。
“……我哥哥的眼睛和你的很像。”
女孩突然吐出句摸不着边的话,握住她手指的小手紧了紧,这让娜塔莎后知后觉的记起、自己的眼睛好像是蓝色的,母亲经常夸赞说、那就像是天空一样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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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吗?”
风从遥远的海岸线上吹来,偌大的竞技场上弥漫着清晨独有的潮湿腥气。
廊柱呈扩散状耸立于这片地域的外围,粗糙的表皮上雕刻着盘曲蜿蜒的橄榄枝条、吐信的巨蟒,以及丛丛如山脉般起伏不定的跳动火焰。苍白的石阶一圈一圈的向里盘旋,像是深海中幽深下陷的漩涡。
手捧繁茂花束的古老雕像驻足于阴影处、低眉颔首。
修长脖颈之上的面容早已被岁月风化的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别出祂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窝。但那发冠间所点缀着的细长金片却依然明亮光滑。
“什么?”
头也不抬的问到,拉卡依低头仔细的一圈圈缠着小腿上的绑带,打了个结固定好后,这个红头发的年轻候补生才撑着膝盖直起身子,并用手背擦了擦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灰尘。
“……你也要认真听我说话啊。”与他同届的墨里斯托撇了撇嘴,抬手朝好友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拳。
“我是说——”他拖着长腔重复到。“那个被希绪弗斯大人带来的外域女孩,你听说了吗?”
“外域女孩?”拉卡依摸着鼻子想了想,思绪回到了昨日里,当他受托帮侍女长归还藏书时、那个在教皇厅的回廊上一闪而过的瘦小背影。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你是说昨天……教皇大人亲自接见的那个小姑娘吗?”
“没错!”墨里斯托重重的点头,钴蓝色的眸子在水气弥漫的清晨中显得格外清亮。
“——就是她。”
说着,他腾的从石桩上站起来,扭头四下看了看,又在拉卡依莫名的目光中悄悄凑到后者身边,戴着黑色露指手套的手掌虚虚的遮住口鼻。
“我哥哥昨天是在教皇厅外站岗的,他告诉我说……”
少年顿了顿。
“那个女孩,就是如今这个时代的「雅典娜」殿下。”
双眼猛的瞪大。
一把推开对方的肩膀,拉卡依同样腾的从石桩上站起来,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一时没有理解透那句话的意思,或者说,是不敢往下想。这个出身铁匠家的年轻候补生无法克制的慌了神。
……什么情况?这样说的意思是指……
“……墨里斯托。”
好半晌,他才僵硬的从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棕褐色的双目直直的盯着对方,双手在背后攥成拳。“话可不能乱讲啊,你这样……”
“你这样可是大逆不道!”
“喂!”不满的嚷嚷到,墨里斯托向前走了两步,因愠怒而皱起的眉头却又不知为何慢慢抚平。他偏头瞧了几眼身后其他正在训练的候补生,抿着唇沉默了片刻,抬眸看向好友。
“拉卡依,你是怎么想的?”
“……你指什么?”
“当然是指女神。”他压低声音。
“消失了整整十年的,「雅典娜」女神。”
风渐渐停了下来。
露水在冬青树的叶尖一点点汇集。“啪嗒”一声,闪烁的微芒极快的自空中坠落,连成一串剔透的银链。
墨绿的枝条在空中几番抖动,最终慢慢回归平寂。
“我……”拉卡依张开嘴,却只感受到喉头微苦的干涩。他听到他自己的嗓音变的极为沙哑。
“我没有什么想法。”
撇到了他的表情,蓝眼少年愣了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用这副模样啊,我又不是在抱怨什么……”
“只是……”他轻轻眨了眨眼,面上的笑意收敛些许、低下头去。“有些不明白罢了。”
“如果她在十年前就降生于圣域,如果她能早一点回来的话……”
晨曦温柔的撒在雕像肩头宽大的希玛纯间,布料细微的褶痕被万年前的先人栩栩如生的描绘而出,就仿佛神明的灵魂此时正寄居在这苍白僵硬的大理石之内,无声的向下凝视。
露珠从祂下颚间滴落。
浸润了怀中含苞欲放的花蕾。
“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牺牲了……”
抱歉这次更的很短QAQ
同时超级感谢各位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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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7.悲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