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eris semper tacet.(冥界总是寂静的)
湿冷的雾气自漆黑幽深的冥河中缓慢浮起,缄默的趴伏在这不见光日的冥国大地之上。
逝者一言不发的在河岸边飘荡,无知无味、无身无形。低微的叹息声从他们口中散出,宛若死树落下的最后一片枯叶。
他们的大部分在步入这片国土时就已忘却前尘,但日光温暖的触感仍然残留在心底,冥国的居民们记得那柔和的风、潮湿的土壤、生前的荣光,只是贯穿了整个地府的冥界大门阻隔了他们,「刻耳柏洛斯」狰狞的三个头颅撕碎了所有妄图逃出国度的魂魄。
所以逝者只能安息。
他们渡不过交错纵横的冥河,冰冷无底的河水会吞噬一切,记忆、思想、灵魂,他们只能绝望的徘徊在岸边,在一遍遍的叹息中度过无味的深夜。
“日安啊,天哭星的巴连达因,你今天过的如何?”
摆渡人嬉皮笑脸的晃动着他那漆黑的金属船桨,覆盖了大半张脸的护目镜上折射着幽幽的冷光。阿刻戎河黝黑的水流无声的在他脚下流淌,冰冷的抚摸过那毫无光泽的船只。
没有答话,男子面无表情的穿过岸边层层叠叠的郁金香丛向他走去,苍白如纸的花朵柔软的向旁边倾倒,如死人般毫无生机的瓣叶亲吻着黑洞洞的潮湿大地。
“哈哈,你总是这么冷淡呐。”
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身着冥衣的摆渡人只是意味不明的笑着,注视着对方头盔的阴影中露出的那道狭长幽深的伤口,早已凝固的深红血珠湿漉漉的粘在他苍白无色的面容上。
“不过也是,除了金钱,还有什么是值得兴奋的事呢?”待少年在船上坐好,他随即大大的咧开嘴,露出口中整齐森白的牙齿。男人的肩甲颇为少见的向下呈一种放射性的弧度,每个尖端都连接一个圆滑的小珠,既像是倒挂的王冠,又像是小丑滑稽的披肩。
“天间星·阿格隆(Agron)的卡戎——将带您前往冥王「哈迪斯」殿下的国土。”
他一边高声说着,一边促狭的挤眉弄眼。“看在我们是同僚的份上,我就不收你的船费了。我可向来都只是让有金币的人上船呢。”
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巴连达因并不想多加掩饰自己身上流露出的不屑,他身为天哭星的冥斗士、三巨头之一的拉达曼迪斯大人的下属,所追求的东西的又怎会是那些冰冷乏味的身外之物?
他一次次遵循灵魂的轨迹步入冥界,要的是拉达曼迪斯大人的荣光、为的是他们的王之所愿、以及……
——圣域最终湮没于死亡的定局。
少年一言不发的垂下眸子,虹膜在黯淡的光线中泛着幽幽微茫,倒映着他血肉外翻的手掌。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不悦的皱起眉,线条冷硬的五官上染上一抹戾气。
他本可以杀了那个放肆的家伙的。
是的,如果不是收到了如今身为冥王军统领的、潘多拉的紧急召集,他当然可以杀了那个黄金圣斗士。
毋庸置疑。
“……究竟是什么事。”他突然开口,淡漠的嗓音因着主人阴沉的心情而刻意压低了几分。
“潘多拉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召集冥斗士?”
“嘿嘿……潘多拉大人的想法我们怎么会知道呢?”意味不明的晃了晃脑袋,卡戎随即又神色隐秘的凑近他的同僚,漆黑的船柄在河流中激出细微的水声。
“不过……我听说啊。”他态度暧昧的弯唇笑着。“似乎是和「哈迪斯」殿下有关。”
“……和殿下有关?”低声重复了一遍 ,巴连达因愣了愣,一阵类似于灼伤的酥麻感穆然从铠甲与肌肤接触的地方浮现,如同群蚁啃噬血肉般刺痛难耐,让他略有些不适的皱起眉。
那种不属于自身的、古老的情绪从心底蜂拥着喷发,夹杂着敬畏与激动,和着心脏跳动的频率一起、顺着血液延伸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能感受的到,自己身上的这件冥衣——他的老朋友,正因听到了那个特殊的称谓而在无声的叫嚣着、翻涌着。
“啊啊,是的!”像是和他产生了一样的感觉,卡戎加重了语气,有些癫狂的大咧着嘴角,森白的牙齿在幽暗的光线下折射着诡异的微妙,金属护目镜下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巴连达因。“冥王之剑在今天连续闪烁了三次!”
“……又是两个百年啊,我的朋友。”他沙哑着声音,阿刻戎河死寂的水面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发出窸窸窣窣的不详响动。
“——自远古时期开始的,一次又一次的「圣战」。”
“这个时代的「哈迪斯」殿下,在大地上迎来了身为冥王的第一次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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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
由于海水长期的浸泡,木质的甲板因踩踏而发出细微小尖锐的扭动声,海船上特有的那种腥酸气味在空中缓慢无言的扩散,隐约可以听到从隔间中传来的人们细细的交谈。
女孩半垂着头,跟着男子的步伐慢慢的向前走着,后者身形笔直修长,浅蓝色的发梢轻柔的垂在他的风衣上,小幅度的在身后晃动着。
而在后面落两人几步的青年体态更为颀长些,他姿态懒散的背着方方正正的黄金箱子,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三人就这样朝大船的深部走着,长廊上黑黢黢一片,隔了好几米才有一盏用来照明的烛炬,橙红色的火光在暗中明明灭灭的闪动着,投下虚虚的阴影,完全看不出当下是白天。
目光所及是黑皮靴圆滑的鞋尖,萨莎紧张的用指尖攥着裙摆柔软的面料,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着。
虽然她的本意并不是来到这里,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船已经起航,怎么也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的缘故而回去吧……有些为难的抿着唇,萨莎收回视线,知道语言不通的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暂时跟着这两位黄金圣斗士。
不过……唔……还是有点太麻烦他们了吧……?她这样想着,心里有些不安,同时也为这两人的善解人意而感到些许无措和不自在。
不仅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相信了她的话,还帮她把十字架拿了回来,现在甚至还同意让她暂时跟着他们……
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低头向前走,一个坚硬的东西突然撞上了萨莎的前额——不,准确来说、是萨莎一头撞上了这个东西。
一声响亮的撞击声。
雅柏菲卡愣了愣,扭头便看到了那捂着额头向后退的小女孩。
简直就像是被铁锤迎面狠狠敲了一下,萨莎从来不知道那个金色的箱子原来如此之坚硬,她连喊疼都机会都没有,只是觉得眼前霎时花白一片,一股酸痛的热流在瞬间涌上了眼眶和鼻尖。她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发热的前额,身体摇摇晃晃的向后退去,感觉就连脑袋里面都像是进了只飞蚊那般嗡嗡作响。
“呀呀——”
一种类似于惊讶的感叹从后上方传来,一双手随即虚虚的托住了萨莎向后倒的身子,温热的掌心抵在她的肩膀上。
“你这是被撞的不轻啊,小丫头。”
没有精力去回复马尼戈特,萨莎脑袋眩晕的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皱巴着小脸,线条圆润的双目痛苦万分的眯在一起,过了好半晌才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来。
“我……我还好……”
晃了晃脑袋,女孩缓缓放下捂住额头的手,露出一大片显眼的红印。
“……你确定?”有些不信她的话,蓝发青年朝这边迈了一步,保持着距离微俯下身去看萨莎的额头。瞧着这过了几秒钟就开始迅速肿起来的红痕,雅柏菲卡轻轻皱起眉,垂在身侧的手向前抬了一下,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吧?
“没……真没事的!”
掩饰似的提高音量,萨莎望着面前那双极为剔透的冰蓝色眸子,略有些不自在的想要向后退一步,后背却一下子被抵住了。
她抬头向上望去,就看到了那人锋利尖削的眉眼,后者对上她的视线后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随即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
“嘶——!”
痛意瞬间扎入神经,萨莎整个人都向上猛窜了一下,倒是把马尼戈特吓了一跳。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又一次撞上了她的额头,然后……
女孩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半蹲在地上,消瘦的肩膀可怜兮兮的颤抖着,紫色的短发怏怏的支棱在脖间。
“……好痛……”委屈的哭腔闷闷的从她胳膊的缝隙中传来。
在马尼戈特腿上狠踹了一脚,也不去理会对方,雅柏菲卡屈膝蹲下身,看着这年仅十岁的孩子因撞到了他的圣衣箱而万般疼痛的样子。他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心中有些愧疚。“那个……我不是故意停下来的。”
“喂喂!”
拍着裤子上的鞋印,马尼戈特显然对自己被‘无缘无故’踹一脚感到格外不忿,再加之船上那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也让他感到极为不舒服,于是便阴阳怪气嚷嚷着,木槿紫的眸子在昏暗的长廊中闪着微光。“停下还有什么是不是故意的?你停下了不就是停下了呗。”
紧了紧腮帮,雅柏菲卡尽力压着自己岌岌可危的怒火,抬手指了指他们身旁的一道门,上面刻着一行模糊的鎏金字样——五号。
“我们到地方了,五、号、间。”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再不停下你想干什么?晚上躺在长廊上睡!?”
“……嘁,我也没那样说啊。”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音,自知理亏的巨蟹座圣斗士将头扭了过去,没再说话。
对同僚不正经的捣乱举动感到无边的烦躁,雅柏菲卡心情不悦的沉着脸,视线向下,便对上了女孩澄澈的视线。她就像是那种毛绒绒的小动物那样用胳膊圈住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亮晶晶的绿眼睛,曲卷的深灰睫毛上沾着些许水光。
“我没事的……雅柏菲卡先生。”萨莎细细的说着,嗓音软糯。
楞了一下,看着女孩额头上红的有些发紫的一大片,雅柏菲卡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对方撑着膝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然后似乎有些晕乎乎的踉跄了一下。
“……就是……就是还有些晕。”
她不好意思的用指甲刮了刮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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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它真的可以这样用吗?”
萨莎坐在床上,神态犹豫的用指尖指了指那摊在她额头上的幽蓝色的一团。
夕阳微红的光线透过方形的玻璃小窗映照进来,轻薄的洒进这不大的隔间内,斜斜的投射在木质的深色房门上。
“啊——对。”敷衍的拖着长腔,马尼戈特用鞋尖将圣衣箱推到床底下,然后便一屁股坐在了萨莎旁边。他的黑风衣早已脱下挂在一边,此时只穿了件白色的亚麻里衣和灰色的翻领马甲。“就让它趴一会儿就好了。”
“哦……”新奇的吸了吸鼻子,萨莎用指尖小心的碰了碰那光球,清爽的虚软凉意让她略有些开心的眨了眨眼,而那光球也极为雀跃的闪烁着,像是一只乐呵呵的小狗。
“别这么随意的对待圣衣,马尼戈特。”
蓝发青年面色冷淡的坐在对面那张床上,眼角的泪痣沐浴在日光下,仿佛闪烁着晶莹的微芒。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和我家那老头一样唠叨?”
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马尼戈特将身子向后仰,懒懒的靠在墙上。他本就有些晕船,此时只想赶紧休息一会儿,但青年刚闭上眼,就感到一只小手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腰侧,睁眼望过去,就是女孩那如翡翠般透亮的眸子。
“马尼戈特!”她脆生生的叫着他的名字,语气中是少见的兴奋,讨喜的卧蚕随着其柔软的笑容在眸下浮现,眉眼间尽是一汪温和干净的湖泊。
“它叫什么名字啊?”
萨莎指了指那趴在她前额红印上的那一团。
“……嗯?”没反应过来,马尼戈特半眯着眼瞧着女孩,过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的张开嘴。“这就是个磷气球啊……小丫头,你还希望它有个什么样的名字?”
“磷气……球?”不熟练的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萨莎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样子,但她很快就将这个放到了一边,颇有点激动的盯着蓝灰发色的青年,略略提高了些音量。
“那……那我能给它起个名字吗?”
“——咳咳!!”
一下子被水呛到了,雅柏菲卡别开脸大力咳嗽了几番,毫无瑕疵的面容上微微有些发红。等他好不容易将顺平了自己的气息、将茶杯搁在一旁的小桌上后,青年秀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怪的表情来,他看着一脸茫然的萨莎,欲言又止。
“呃……小姑娘。”他到底还是开了口。“你知道这磷气球……是什么东西吗?”
眨巴了一下眼睛,萨莎在一阵沉默后诚实的摇了摇头,然后就看到了对方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怎么了吗?她不明就里的想着,刚想开口询问,就被一声低低的嗤笑给打断了。马尼戈特姿态疏懒的屈起一条腿,将身子朝萨莎的方向凑近了些。
“磷气球啊……”他慢悠悠的咬着字眼,双眼以一种看好戏的微妙角度盯着女孩。“……就是人和动物的尸体腐烂所分解出的‘磷化氢’形成的,简单点来说、就是民间常讲的那种……”
“鬼火。”
楞楞的望着眼前那双澄澈又极为深邃的眸子,女孩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尸体……腐烂所分解出的……一阵寒颤猛的从萨莎身上扫过,只觉得额头上那原本清爽的触感逐渐变得阴冷粘稠起来。她僵硬着身子,一下子将头扭了过去,装作不去在意身旁青年那猖狂得逞的大笑。
同样无视掉马尼戈特那恶趣味的找乐子行为,看着小姑娘脸上那愈发苍白难看的颜色,雅柏菲卡有些头疼的掐了掐眉心,在心中长叹了口气。
“咳……”他将视线放在萨莎身上,决定换个正常点的话题。“我们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沉默了一小会儿,女孩湿润的眸子颇为缓慢的转了过来,日光在那虹膜中交错的纹理间流转,迸溅出星星点点的翠色。
“……萨莎。”
她轻轻的说着,睫毛下垂,在面容上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我叫萨莎。”
撞着头这件事……是根据本人真实经历改编(捂脸)
真的好痛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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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09.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