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风很柔,拂过面庞时却透着股子令人难耐的凉意。
希绪弗斯睁开眼,视线中呈现着大片漆黑的天幕、逼仄的深海、以及那艘停靠在岸边的双桅帆船,后者正缄默的漂浮在海上。
他的视力很好,能看到水手们举着铜制的烛台在甲板上来回穿梭,橙色火焰随着他们走动的气流而摇曳着,在幽深的水面上投下星星点点的火光。
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青年凝望着那艘船,属于他自己的浅棕色碎发在余光中浮浮沉沉。
希绪弗斯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
但在此时此刻,即使知道船员只是在进行例行的航前检查,焦灼感还是在他胸腔内若隐若现,仿佛那跳动不定的烛火。
——他知道的,自己必须马上回到圣域。
风将大海深处的波涛声送入耳畔,习惯性的分出一点注意力去倾听,希绪弗斯忽然察觉到那趴伏在他肩头的一小团、轻轻动了动身子。
女孩发出一声软糯悠长的鼻音,将脑袋在绣着山茶花的羊毛毯上蹭了蹭,整个人愈加向他怀中缩去。她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秀气的眉轻蹙着,小手紧紧的攥着他的风衣领子,轻绵的呼吸声略变的有些急促。
不自然的咬了咬牙,他思考了一两秒,犹豫着伸手在紫发女孩的后背上轻拍了几下。
「……没事了。」
青年颇为僵硬的说着,但在说完后才意识到对方听不到。长呼了口气,他无奈的摇摇头,调整姿势让对方睡的更舒服些。
或许是因为睡着的缘故,小姑娘此时已经褪去了白天的戒备,信赖的依偎在他肩头,胳膊松松的搂在他的脖颈间。她呼出的气息温热,手腕上的花环蹭着他的肌肤,百里香甜甜的香味丝丝缕缕的萦绕在鼻尖。
希绪弗斯以前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孩子,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感到一种、在面对敌人时都未曾有过的紧张。
就像是抱着一只热乎乎、毛绒绒的小兽,不敢乱动怕将它吵醒,不敢用力怕让它难受,所以他只能僵持着身躯,用自己常年握弓的手慢慢安抚着女孩的脊背。
「晚上好啊。」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希绪弗斯扭头望去,看到一个人正懒散的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他穿着件复古的克拉米斯式披肩短斗篷,双肩匀称,颜色相似的鬈发柔软,藤蔓般垂在脸侧。
只是兴许是今晚的夜色有些浓郁,又或是海边腥苦的雾气过于潮湿,即使相隔的地方不远,对方的面容也仍旧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隐在柔软的天鹅绒之后。
他说的是希腊语。在此刻的意大利境内。
在这里等船的人其实并不少,但大都聚集在更靠近岸边一点的礁石群间,此时只有希绪弗斯和这个年轻人站在这略远些的沙滩上。
犹豫了一下,希绪弗斯抱着几分谨慎的态度将身子转过来,回了句问候。
对方似是弯了弯唇,但笑的意味并不明显。
「看来您是在等船啊,这位英俊的大人。」
年轻人声音清朗,语调颇为刻意的捻的很轻,有些飘忽,但他又将尾音咬的极为清晰坚硬,像是在强调什么,听起来让人不舒服。
说着,对方的视线蜻蜓点水般的从海面上扫过,最后停在女孩柔软的发顶,顿了几秒,迈步向这边靠近了一些。
「不过今晚的月色可不太好,可惜啊……实在是可惜,大海将会在怒意中咆哮。」
他用那种奇怪的腔调说着奇怪的话,深色的鬈发曲卷。
「今晚可不是一个乘船的好时机。」
即使已经走近了几步,但年轻人的面容仍然是那般轻飘、毫无特色,好像一晃神就能将其轻易忘却。
几丝酒味顺着风飘过来,希绪弗斯眼尖的看到对方挂在腰带上的一小瓶酒,心下便有些了然。
大概是某个醉酒的贵公子吧。他猜测。
没想好怎样去答复,而那人似乎也并不期望得到希绪弗斯的回应,他只是意味不明的盯着那熟睡的小女孩,眸子在暗夜中泛着低低的流光。
「真是可爱的女孩。」
年轻人突然开口,左耳上的挂饰极快的闪动了一下。
那是块仅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绿宝石,剔透的仿佛能被日光贯穿。它被极细致的雕刻成常青藤的形状,枝蔓舒展,栩栩如生到令人侧目的地步。
「她的眼睛必定是如橄榄叶般翠绿吧……那可太遗憾了。」
谨慎的侧过身子挡住那人的目光,希绪弗斯轻皱着眉,刚要开口却穆的和对方对上视线,那双狭长的眼眸如鹰的利爪般狠狠扯住他的肺腑,让他在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陌生人的虹膜是一种极为奇怪而特殊的颜色,它相比较浅蓝、甚至更趋于银白,就像是光线在大理石上滑过时带去的一瞬间的色泽,又或是神庙古老的琉璃窗上、那近乎腐朽的蓝水晶。
这不是人类所能妄图拥有的颜色。
「圣斗士在这个时候……可是很受欢迎的呢。」
心中猛的一颤,希绪弗斯只觉得一种令人抓狂的压抑感如海浪般席卷而来,他想要调动体内的小宇宙,却发现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躯。
他只能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年轻人面前,对方狭长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他,瞳孔恶意的缩成针状,浅色的双唇翘起一个不协调的弧度。
「所以大人您可小心些,别被那些热情非凡的酒徒邀请着去参加盛宴。」
视线在一瞬间变的模糊起来,世界在余光中缓慢而又快速的分崩离析,像是块被摔碎的镜面,露出缝隙中愈来愈大的漆黑。
他看着这披着赭石色长披风的年轻人低下头,在他逐渐瓦解的视野中取下腰间的酒瓶仰头喝了几口,嘴里嘟囔着某种晦涩到像是被遗忘的语言。
「……Senior civium……」
那人低声念叨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Senior civium.」
眼前的一切都在一点点的脱落、消散。
希绪弗斯所能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女孩侧过头、将柔软的面颊埋进他的脖间,曲卷的睫毛扫过肌肤,带去一片细密的微痒。
像是有什么人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噪杂的嗡嗡声如潮水般积压着他的肺腑,让他透不过气来。
阵阵的痛意在胸前反复,带着令人难以忍耐的燥热感在浑身上下弥漫,却让他冷的有些发颤。喉咙里也透着股酸痛,在每一次呼吸的来回间流出沙哑干涩的气息。
希绪弗斯很讨厌这种感觉,他紧紧皱着眉,勉强曲起自己的手指,指腹上传来柔软的丝绒触感。
“天呐!!希绪弗斯大人醒了!”
“莲希和维尔娜,你两个快去禀报教皇!”
“太好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惊喜的欢呼声接连的响起,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远去的脚步声和什么金属东西掉落的脆响。
思绪因着这些声音而逐渐清晰起来,希绪弗斯慢慢睁开眼,入目的是大片他极为熟悉的、灰色的大理石房顶,那上面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沟壑,如同一只巨兽般隐匿在这石壁中。
在成为黄金圣斗士之后,如果没有任务,他每天都会在入睡前凝望着那痕迹,想象着曾经居住在这里的先辈,两百年前、四百年前、或者更久的那些人。
这是在……射手宫吗?
这个念头迟钝的从脑海中滑过,棕发青年刚想要起身,就被前胸处穆然撕裂开的强烈痛意给激的吸不上来气。他闷哼一声,记起了不久前那场充斥着血腥味的恶战,以及……
「雅典娜」殿下。
后背发凉,希绪弗斯呆呆的盯着空中不确定的一点,他清晰的记得那个人,记得他那雕刻成常青藤的耳饰、异于常人的浅色虹膜、还有那句古怪晦涩的短句。
简直就像是……就像是被刻在脑子里一样。
“希绪弗斯大人!您先不要乱动!”站在一旁的侍女长米达连忙上前,她刚还要说些什么,就对上了青年的双眼,那其中所翻涌着的复杂的情绪让她下意识愣了愣。
“……教皇在哪里?”男人的声音沙哑,呼吸急促。
回过神来,看着希绪弗斯胸膛上缠着的绷带,米达放缓了语气。“您的伤口还严重,需要静养。我们已经禀报了教皇大人,他很快就会过来了。”她说着,将手中沾血的湿毛巾搁在一旁的桌上,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一个蓝眼姑娘。
“娜塔莎!”这位来自法兰西的年长侍女向来不苟言笑,沉着脸叫别人名字时就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快去端杯水来!”
“是……是!”名叫娜塔莎的女子忙低头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端进来一个玻璃杯。
温声谢绝了侍女的服侍,希绪弗斯一边听着侍女长告诉他被救回来的经过,一边强忍着疼痛坐起身、靠在床头,心中波涛汹涌。
其实,不同于今早他对萨莎说的那样,那艘船的帆布并没有任何问题,它也并没有提前靠岸——他压根就没有踏上那艘船!
……尽管那人最后像一个醉汉似的昏昏沉沉的离开了,但那些话像魔咒一样的一直充斥在他的脑海,他无法无视掉那些警告,所以最后在船启航的那一刻离开了海滩,在码头上租了辆前往希腊的马车。
现在想来……
细密的疼痛突然同群蚁啃噬般在伤口上浮现、打断了他的思路,希绪弗斯略略向下扫了一眼,不意外的看到绷带上晕开的一小片绯红。
“……您不应该乱动的。”不赞同的皱着眉,米达犀利的视线直盯着青年,但后者显然没有心思回应她。
不想过多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射手座的圣斗士紧了紧腮帮,打起精神扯出一抹微笑,他侧开视线,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应对方。“是吗……您在我小时候就已经这样说过了。”
“但您从来就没有听过!”她不客气的反驳。“你们这些个圣斗士都是一个样,从来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估计就是胳膊断了也会笑的像个白痴一样说自己还有腿!!”
“哈哈……”一声平缓的笑声忽的从飘进屋内,老者身着垂地的深黑长袍自侍从的带领下走来,他面色沧桑,脊背却同壮年人那般挺拔,沉重的冠冕压在那沉淀着岁月的白发上。
“胳膊断了确实还有腿啊,米达。”赛奇温和的开口,同时制止了希绪弗斯想要起身的动作。“不用行礼了,希绪弗斯,你已经够累了。”
他这样说着,在床边一把铺着软垫的小座上坐下,老练的灰发侍女长默默的朝对方鞠了一躬,随即大步向屋外走去,并在她宽大的裙摆荡出门槛后轻轻带上了那两扇沉重的木质房门,雕刻在上的纹路在门合闭后连成一只弯弓搭箭的半人马图案。
“教皇——!”
急切的开口,希绪弗斯用胳膊撑着床沿,将身子略微向前倾,语气中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张。“萨……有个女孩,穿着修女服的紫发小女孩,您有在圣域看到她吗?”
“女孩?”温吞的咬着字眼,教皇那双青色的眸子在冠冕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他沉思了一会儿,才缓慢开口。“马尼戈特告诉我,他和雅柏菲卡之所以能将你救回来,是因为一个外域的小女孩向他们求助。”
“不过……”
对上青年焦急的视线,赛奇垂下眼皮,轻轻摇了摇头。“他们后来分开了,今天也没有人来到圣域。”
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希绪弗斯楞在那里,在老者担忧的目光中颤抖着双唇,一动不动的靠在床头,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句话来。
“她是……”
他声音颤抖,浅棕的刘海遮住了眉眼。
“……「雅典娜」殿下。”
此时船上的五号间内——
萨莎:我才不要!
小马哥:你竟然还嫌弃我?!我都没介意和你这个小豆丁睡在一张床上。
雅殿:……不要这样和女孩说话,马尼戈特。
萨莎:……你……你才是小豆丁!!!
小马哥:嘛,我又不介意。
(萨莎委屈)
雅殿:呃……要不我睡地上吧……
萨莎/小马哥:——不用!
快考试了,抱歉这篇有点短,而且更新的有那么一丢丢(不是)慢。
笔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010.梦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