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太后转过头,恰好看到皇上在位置上古怪地颤动两下,手匆忙捂住口鼻,噗嗤一声,从指缝中喷溅出几处鲜血。
在场众人脸色霎变,而皇上自己看到掌心液物,俩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太医!”
不知是谁在慌乱中喊了一声,太后站起身却又险些栽倒在地,强扶着婢女,难以喘气。
皇后当机立断,命太监将皇上与太后各自送回寝殿,并宣所有御医进宫诊治。一场家宴潦草中断,有些年岁小的皇孙皇孙女甚至趴在母亲怀里哭嚷,场面混乱。
皇庭之内,宫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皇上吐血太后惊厥之事,更有诸多添油加醋的言辞,不出一个时辰就已传遍阖宫上下。
夜幕低垂,原该静谧的宫殿变得诡异,太监宫女进进出出,灯火通明却少闻人声。
殿内,皇后坐在上首,指尖掐得泛白,面色铁青。而在她身旁,后妃皇子公主纷纷神色凝重,提心吊胆。
太医抬袖擦汗,匆忙走出内殿跪地回禀,称皇上之所以呕血乃中毒症候,今日所饮梅子酒与之相冲,便当场激出毒血。
“中毒……”贵妃双目通红,搅着丝帕呜咽不止,一股脑靠在婢女身上哭了起来。
“是何毒,可否解?”
皇后比起贵妃倒镇定些许。
几位太医交头接耳,神色为难。
“说话!”皇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回禀皇后娘娘,此毒民间常见,大多是为清理鼠患,无味却有栗壳之色。倒是能解,但无法解全,因它并不致命,只会慢慢渗透进中毒之人的体内,纵使服了解毒汤药,也会有部分毒物留在陛下身体之中,恐怕今后唯有静养,甚至少些走动,方能缓解一二。”
皇后缓缓落座,握着扶手不断发抖:“皇上近来……可有服用什么特殊的东西?”
陛下饮食向来管制严格,且有试食宫人,怎可能中毒?
大太监王忠眼珠乱转,察觉出不妥之处,瞥了二皇子一眼,恭敬应道:“回娘娘,陛下这几日除了御用膳食与御茶,唯有服用过姜仙人进献的汤药。”
“你胡说什么!”二皇子脱口而出,握拳打断王忠回禀,“姜仙人的汤药绝对没问题,他乃神医,年过百岁,何况母妃也服用过,这不是好好的!”
贵妃半张着嘴,也不哭了,见儿子焦急向她看来,忙上前半步高声解释:“是啊,臣妾喝过姜仙人的养颜汤,绝对没有问题!”
皇后并未理会,抬手吩咐:“去把皇上三日内用过的所有饮食,汤药,包括经手人通通抓起来,本宫要亲自审问。”
二皇子一听恼了,刚要辩驳便被皇后斥住,他胸腔堵气,头顶冒风,瞧起来倒有几分“做贼心虚”之态。
太医得令继续进内殿医治,不出半个时辰,所有膳坊茶坊的侍御宫人尽然跪在殿内,但那姜仙人……
“启禀皇后娘娘,姜仙人已自缢身亡。”
“什么?”
“奴才等人赶到时,他已吊死在横梁之上,搜遍住处找到他包袱里的匣子,里面有个药瓶。”
皇后立刻唤来太医查验,证实此物为皇上所中毒散,二皇子闻言双脚发软,走一步像踩在刀尖上,恨不得扑倒在地,贵妃以帕拭泪,但手不住地抖,整个人惊愕不已,姣好面容扭曲恐惧。
皇后强忍怒意:“姜仙人由二皇子举荐,贵妃力保。兹事体大,本宫会回禀太后,让你二人暂时安置于各自地方,一切待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皇后娘娘!这事与我儿无关,二皇子为陛下长子,地位不同,岂能私自处置!”贵妃声嘶力竭,搬出皇长子身份,企图抗衡。
殿内众人脸色各异,但无一人出言相帮。
“太后到——”
受惊过度的老太后,睁开眼便迅速赶往儿子寝宫,当她踏入院中,正巧听到贵妃的怒喊声。
“参见太后娘娘。”
皇后向右侧迈一步,随后与众人一道请安。
太后并无心思理会,只盯住皇后:“皇帝如何了?”
“回母后,皇上中了毒,太医正在调制解毒汤药,但定然对龙体有损,需要时日调养。臣妾派人已然查出姜仙人的私物中有此毒,皇上日常饮食都无不妥,唯有那人进献的汤药……”
太后怒目圆睁:“那畜生人呢!”
皇后有意无意瞥了贵妃一眼:“已身故,死无对证。”
她刻意避开“自缢”之词,毕竟无法辨别,是当真自尽又或被人灭口。
“事关重大,臣妾本打算先让与姜仙人有关的贵妃与二皇子待在自己的地方,等皇上苏醒后再商议。”皇后补充道。
二皇子扑咚跪在地上,并用膝盖向前挪动两步,拽住太后裙摆:“皇祖母,这件事与孙儿无关,一定是有人诬陷,孙儿冤枉啊!”
太后虽疼爱孙辈,但怎么也越不过自己的儿子。
“来人,将二皇子带回府邸暂不得出,贵妃禁足永宁殿。”太后皱眉下令,身边太监招手侍卫入殿。
“太后,冤枉啊……”
贵妃与二皇子狼狈不堪,张牙舞爪,但均未奏效,纷纷被拖走。
太后眼梢垂着,嗓音低颤:“皇帝病重,前朝后宫不能乱,后宫由皇后管制哀家很放心,至于前朝……”
她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四皇子身上:“前朝便由四皇子监国,相国与蒋御史从旁辅佐。”
皇后眸色瞬变,但极快恢复平静。
“谨遵太后旨意。”众人应是。
皇后以为陛下侍疾为由,宣召亲王郡王入宫陪守,她除了每日卯时前往探望,大多留在寝宫内料理杂事。
当六王爷被宫人带进殿时,皇后正坐在凤椅上,愁容满面。
“娘娘,六王爷到了。”宫人小声提醒着,随后将门从外关紧。
六王爷不作声,走到扶椅处落座。
“皇上此番中毒怪异,贵妃与二皇子再愚蠢,也不至亲手给自己埋下隐患,这事不对劲。”
皇后冷静分析,她对二人脾性了若指掌,贵妃瞧着雷厉风行,可是耳根软易受蛊惑,二皇子更不必说,矜贵高傲,自负自大。他们的心机不至对皇上下手。
“会否……有人借机生事?” 她挑眉看向下首男子。
六王爷清了清嗓子:“不必多虑,眼下不应思量真相如何。”
“你的意思是……”
皇后几日来心乱如麻,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绝佳机会,可以一举铲除二皇子与贵妃。倘若让他坐实是弑父弑君的罪名,将再无翻身之日。
“还是不成,陛下也曾被当年的四王爷诬陷,说他谋害先帝,只不过那时四王爷并未成事,不过是要借机泼脏水,现下圣上是实实在在中了毒。”
皇后有所顾虑,哪怕强加罪名,难保不会让陛下生疑。
六王挑眉:“此一时彼一时,皇兄如今已不是当年的皇子,无论过去如何想,现在身处高位,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哪怕是亲生儿子。”
地位不同,想法不同,六王深谙人性。
皇后缓缓点头:“既如此……皇上中毒之事,便有定案,还要辛苦王爷协助,总归要让太后那方无异议。”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当提及世子情况时,六王摇头不言。
太医院日夜不停,为研制缓毒汤药加派了不少人手,皇上连服三日后,终于能睁开眼,勉强半卧着身子。
二皇子弑父篡位,在六王的运作下变得证据确凿,陛下知晓几度晕厥。
法子倒是简单,六王不知从哪儿寻了数十个被姜仙人欺骗的“百姓”,声称其并不会医术,仅为卜卦先生,又在他的包袱中找到地契,追溯其源,乃二皇子相赠。
最终安排一位姜仙人的徒儿,受不得刑,坦白他师父被二皇子要挟为陛下下毒。
计谋拙劣,架不住审断之人为惊弓之鸟的陛下。太后哽咽为孙儿求情,皇上方才饶其死罪,下令终身囚禁,贵妃则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二皇子众多党羽,以贵妃母族为重,其兄长知悉妹妹与外甥境况,一口气没上来中风卧榻,而同辈中,董观被傅祺章联合官员参奏早已下马,其余依附官员人人自危,分崩离析,无主心之骨,难成气候。
远瞧着是参天大树,但实则枯干烂枝,不堪一击。
傅祺章背手看向院中槐树,沉吟不语。
“傅大人极擅借势而为,看来本王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人。”四皇子饶有兴致欣赏堂中画作。
在整件事情里,他的手干干净净,未沾染丝毫血腥,也未被任何人怀疑。
除了最初向二皇子举荐的谋士,意外坠马,他深感遗憾。
毕竟那谋士是他在五年前,就安排在二哥身边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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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
皇上卧病,四皇子监国,千秋宴推迟。
周喜稔乐得自在,但一直欢喜不起来。那日在湖边见到两匹小马后,她连续几日前往郊外,都没有偶遇那个人。
少女倚靠在窗边软塌,手中拿着一支箭,细细观赏,箭尾那抹蓝似有些许减淡,皆因她时常握在手中。
其实……陆丰凛平日生人勿近的样子,在她看来全然伪装。
表哥说,她有了喜欢的人。
在那瞬间,脑海中闪现的人影仿佛有重合。可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重合的人影都长着同个模样,周喜稔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女君!”小月气喘吁吁,跑进来打断了她的沉思,“女君,沈公……沈公和沈夫人登门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