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末,陛下都会于城门处行施粥之举,其一恩泽百姓,其二为国祈福,望天庇佑。
来往者多为贫苦百姓,又或逢灾难民。
与二皇子的敷衍不同,四皇子提前筹备,事事亲历亲为,初日便受到百姓极高赞誉。
当周喜稔出门闲逛时,马车恰好停在附近。
“女君为何要到这儿来?”小月边嘟囔边将帘掀起。
隐山也不明白,只晓得主子吩咐他向城门口走,且提前向何副将送了封信。
周喜稔向旁茶肆瞥了一眼:“咱们去坐坐。”
茶肆向前不远就是朝廷设立的八处施粥棚,人满为患,不过在侍卫把守下,尚有秩序。
二层刚好能瞧见全景,周喜稔挑了个靠窗位。
“四皇子特意留了一处棚子专供老人小孩领粮食。”
“四皇子办事周到,切切实实为咱们百姓思量,不像去年二皇子,一团乱糟糟,谁都能领,反倒失了公道。”
“可不是,王大婆家都掀不开灶了,孤儿寡妇的竟被那群庄稼汉欺负了去。”
茶肆虽小,茶客却多,大抵都在议论今年的朝廷施粥。更有几位老伯高谈阔论,言涉政局,关切藩国。
周喜稔抿上一口碧螺春,滋味尚可。
她身后坐着一对父子,清瘦斯文,看上去是读书人,年轻的举止得体,招手道:“小二,有劳为我加——”
砰!
像是什么木凳木桌被踢翻,霎时肆内鸦雀无声。
“掌柜的,清人!”隐约有黑影正向楼上走,粗狂又不耐的声音却先传到二层。
“爷,您看小的做生意,这……”
“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让你清人咱爷包场,耳朵聋了?”
“哎呦呦!”掌柜被来人推搡,率先摔倒在楼梯口,吃痛叫了一声。
周喜稔回头,四五个凶神恶煞的男子耀武扬威登上二层,一高壮汉子突然脚踹方桌,方才探讨政务的两名老伯吓得迅速起身,被强霸其位。
另外身着褐衣的枯瘦矮子从最后面冒出头,殷勤擦椅,并向中间那肥头大耳的男子讨好:“三爷,您坐这儿。”
“三爷”倒不客气,鼻孔朝天,背手落座。
枯瘦矮子随即变脸,走到掌柜面前一把揪住衣领:“咱们三爷可不是一般人,你最好知趣些,让这些小百姓麻溜滚下去,否则今儿个把这些人扔出去,明儿个就把你的店封了去!”
掌柜哪里见过这架势,圆脸煞白,连连点头,只念叨着莫要伤人,立刻就清场。
小月咽了口口水,局促地攥紧手心,稍稍后退。
“两位客官,小店暂时不留人了,还请您二位换个去处。”掌柜先是走到喜稔后方,那对父子桌前。
年轻的面露担忧,而年长的却镇定自若,道:“今日我与我儿哪里都不去,就在此处。”
“这……”掌柜额头冒汗,抬起衣袖擦拭,低声劝说:“老先生,您莫要较真了,明儿个您再来不是一样吗?”
咚。
老者将茶盏放在桌上:“我家中世代都是读书人,知晓礼义廉耻,家父不畏强权,曾被恶霸抢占私宅,宁可对簿公堂,府门自缢,也要求个理字,我每日申时会在此饮茶,已有十二载,从未有过中途被驱逐之事,这桌怕是让不得。”
掌柜大汗淋漓,刚打算再次开口,身后一张木椅直飞他的身上,惊得他跌坐在地,衣摆尽湿。
“哪里来的老不死的,娘的敢和咱三爷说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枯瘦矮子破口大骂,唾沫横飞。
高壮汉子闻言从椅上站起,二话不说饶到父子俩面前,一拳击中老者天灵盖——
“啊!”
老者吐血倒地,在场众人惊恐万分,纷纷后退,胆小些的甚至捂嘴冒泪。
枯瘦矮子怒骂:“该死的老东西,活着浪费粮食!”
“阿爹!”老者儿子一声哀嚎,近乎昏厥。
掌柜从地上爬起,求道:“几位爷,我这就赶走他们,您放我这客人一条活路,我马上就让他们滚!”
小月眼圈通红,哆嗦躲在喜稔身后,拉扯主子衣袖示意离开。茶肆内,几名男子屁滚尿流地躲避逃窜,然而周喜稔却不急不慌,向窗外瞧了一眼。
温软女声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起:“请问掌柜,可是打样了?”
高壮汉子与枯瘦矮子不悦,转头看向背对着他们的蓝衣少女。掌柜魂飞魄散,已然不知如何应答。
“既然不曾打样,为何偏要客官移步呢,打开大门做生意,哪有将人向外推的道理,倘若掌柜被迫开不得这店,那大可告知官家你的难处,想来自会有人为你做主。”
枯瘦矮子抢先道:“又来个多事儿小娘们,我看你也是找打!”
“哎哎,有话好好说,这是位姑娘……”掌柜卑躬屈膝,牙齿打颤。
周喜稔面不改色,看向窗外道:“朝廷施粥放粮,惠泽百姓,四皇子亲临就在城楼下,几位难道没瞧见吗?”
“你什么东西,也敢拿四皇子说嘴?”
被唤三爷的肥硕汉子抬手阻止手下叫骂,啪嗒将茶杯砸在地上,随后起身提拽腰带,推推滚圆肚子,晃荡着向少女走来。
“三爷……”掌柜挡在前面,却被他一掌扔出三米远。
汉子右脚踩在凳子上,手肘搭着膝盖,歪头打量眼前人:“敢做老子的主,你倒是头一个,四皇子在又能如何,说说。”
周喜稔素手执杯,面不改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主又岂能胡乱攀扯,四皇子素有仁德之名,若被他知晓有人欺凌弱小,无故打人,不知是否会主持公道呢?”
“呸!凭你也想拿四皇子压我,瞧你有几分姿色,是个可口的,怎么,你是他府中姬妾,还是外头情人啊?”
“哈哈哈……”歹人纷纷嗤笑。
肥硕汉子扬手止声,面露奸笑,粗厚手掌向少女脸蛋的方向移动:“想跟人,也可以投怀送抱三爷我啊,三爷可是个怜香惜——”
“啊!”
哀嚎响彻茶肆,远比方才老先生的悲声更凄。
周喜稔飞快起身,只见那肥头大耳的男子左手握右手躺在地上来回打滚,细瞧有根木筷,竟直接穿透了他的手掌!
而在最外方桌后,坐着位玄衣男子,尚在把玩另外一根木筷,毫无掩饰之意。
莫九在旁踮脚围观,一脸无辜:“真的穿透了?还以为这木头不会这般犀利。”
木头不会,但是陆丰凛会啊!
少年抬眸,两道狠厉目光射向歹人,将木筷竖直点在桌上。
枯瘦汉子面目狰狞,手指着陆丰凛厉声叫骂:“孙子,你敢伤我们三爷,给我打,打到他满地找牙——”
就在打斗一触即发时,茶肆门口传来通报:“四皇子到!”
陆丰凛脸色瞬变,他刚想教训恶贼,不料被人打断。
脚步声越来越近,掌柜眼神一亮,果然是四皇子大驾光临!
这回妥了,小店得保。
掌柜犹如见到救命菩萨般,险些摔了跟头,跪地叩头:“草民参见四皇子。”
其余人随之下跪请安,就连受伤老者的儿子都满脸泪痕转过了身子。
周喜稔低头恭敬福礼,她并未想到四皇子会主动插手。
至于狂徒,面面相觑不免心虚,那手上被戳了根筷子的胖子强忍嚎叫,顾不得行礼。
“诸位免礼。”四皇子素来优雅,并不苛责百姓,反而以礼相待。
他不理狂徒,径直走向周喜稔:“周女君怎会在这儿?”
少女恭敬道:“民女闲来无事,在此喝茶。”
“这几日城门口人来人往,还是要多加留神,方才见到何副将,士兵多难免会惊吓百姓,我便做主让他在外等候。”
原来何副将是被四皇子拦住……
“咳咳……咳咳咳!”受伤老先生又吐了一口血。
四皇子见状立刻上前,关切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儿子跪地挪动两步,向四皇子叩头,言辞悲切:“请殿下为我阿爹做主,我与阿爹是附近百姓,时常在此饮茶,今日那群人凶神恶煞,上来要茶肆清场,我阿爹看不过恶霸,说了两句话,他们竟然动手打人!”
“是啊,老伯实乃无辜……”
“还望四皇子主持公道!”
在场之人纷纷应声。
“柏誉,将这位老伯送到医馆,先救命要紧。”四皇子看向其子郑重承诺,“你放心,若诚如所言,有人无故施行暴力之事,本王决不轻饶,定会还你阿父公道。”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四皇子随后转身,命那群歹人老实坦白,并暗示要将几人悉数关进大牢,用刑降罪。枯瘦矮子一慌,开口便称他们是二皇子的人,求四皇子饶命。
“哦?”四皇子薄唇轻启,“欺凌百姓,无故伤人,横行霸道,居然还敢拿皇兄作伪,你们诬陷皇兄名声,罪加一等,都让何副将带到官署严刑审问。”
“是!”侍卫不理求饶声,将人强行拖走。
掌柜颤颤巍巍,擦干汗水跪地叩谢四皇子大恩。
“今日叨扰众位饮茶,让你们受了惊吓,茶肆所有人的茶钱由本王来付,大家各自落座,无需拘束。”
“多谢殿下……”
“殿下英明啊!”
“我大恒有如此贤德皇子,是百姓之福!”
四皇子安抚众人后,走向掌柜不知说了什么,随后缓步至周喜稔面前:“军营与官署分管不同,但何副将援手相助,也应记功。”
周喜稔轻声应下,她前几日得知阿父与二皇子身边的董观起了冲突,虽缘故不明,但董观睚眦必报,已然上了两道折子令阿父被陛下斥责。
二皇子不满四皇子抢了施粥之务,定会让人来捣乱,倘若他们生事,正好借此机会损其势力,不料被四皇子撞破,阴差阳错也算是帮了她一把。
“周女君受了惊吓,不知是否要紧,本王先送你回府?”
周喜稔摇摇头:“多谢殿下好意……”
就在她思量如何婉拒时,一道玄色身影,迅速抢据她方才所坐的位置,冷声道:“要走,就别占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