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喜稔得几日空闲,安居府中阅书,小月端上茶点,顺道提及四皇子主持城门施粥之事。
往年这差事大多由二皇子主办,许是擂台比试皇上对他不满,才将其交托四皇子。
“四皇子素有仁厚之名,一点也不奇怪。”周喜稔虽对四皇子有诸多疑问,但她不得不承认四皇子贤德,爱民如子。
上京百姓对两位皇子的看法,基本与她相近,口碑非朝夕可成,需常年日积月累。
小月亦是赞同:“四皇子和蔼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不像二皇子,趾高气昂的,从不正眼看人!”
周喜稔止不住笑:“傻丫头,你又没有见过二皇子,人云亦云罢了。”
小月瘪嘴:“虽说人云亦云,可奴婢觉得有道理,前段日子上京有间茶楼,接连关了数日,原来是二皇子的几个门客,强赶走人,命茶楼仅供他们用,不是说有什么样子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子的奴才吗?奴婢瞧那些纨绔之人都与二皇子如出一辙,他们所到之处百姓都要避让,不能与之同处。”
“不错,成语近来有长进。”喜稔笑应,逗了逗小月。
“还不是主子教得好!”小月面容露出些许得意,她绝不会辜负主子美意,当然要好生学起。
周喜稔将书卷翻到下页,思绪却在此刻恍惚,若按小月所言,二皇子一派民心必不会高,倘若持续下去,百姓难免对此怨声载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世子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他如今成了废人,外界也只会拍掌叫好,念叨几句天道轮回。
二皇子生母为贵妃娘娘,他自己是陛下长子,且贵妃母族接连立下战功,有他们坐镇,二皇子对大位几乎势在必得,大抵因他过从尊贵,向来说一不二,独独瞧不上这最为本质的东西。
此刻,皇庭某宫内。
贵妃坐在左侧首位,摇着扇子百无聊赖。两位低位嫔妃正在恭维皇后,称近日天气转凉,皇后不忘吩咐太医给各宫制香包驱寒,实乃关切众人。
皇后端坐在上,和蔼道:“本就是自家姐妹,你们无需如此客气,本宫始终都记着你们。”
侍女依照指示,为诸位妃嫔端上新制的牡丹卷。
贵妃不屑嗤笑:“咱们皇后娘娘真是体贴,难怪皇上最近去您宫中的次数都多了不少,想来皇上只有在娘娘这儿才能舒心,还望娘娘好生教导咱们,也让年轻些的妹妹们多学些本事,尽心侍奉陛下。”
皇后与贵妃较量二十余载,怎能听不出话中之意。
“本宫年逾四十,若论服侍陛下,自然还是要靠各位妹妹,像本宫与贵妃,作为府邸旧人得闲同陛下饮茶对弈便是极好。”
贵妃闻听讽刺,身板霎时前倾,眼神锋锐,她并不在意圣宠,但却在意身份。
当年先皇后过世,皇上还是王爷,她与皇后明明都是侧妃,偏生对方被扶正,心头这口气压抑难消。
倘若自己赢了后位,二皇子既长又嫡,何其尊贵,必然不会犯愁储位之争。
皇后客套,引得后妃纷纷起身福礼,贵妃恨的牙痒痒,勉强勾唇道:“皇后娘娘宽宏,是咱们的福气,你们牢牢记住,不能让娘娘过从操劳。”
她边说边向自己的人递了眼色,昭仪宋氏识趣,打岔道:“嫔妾闻得太后娘娘身子不适,贵妃娘娘时常相陪,也不知情况如何?”
皇后被众人恭维不外乎其正宫身份,贵妃与太后娘娘更为亲近,那可是陛下的母亲,岂是皇后可比!
贵妃剜了一眼上首,佯装担忧叹气道:“太后娘娘记挂皇上,又担忧后宫,难免疲累。”
她刻意加强担忧后宫四字语气,暗讽皇后无能,不得太后信任。
“这段日子陪伴太后礼佛,伺候她老人家服药,已然有好转,众位妹妹大可安心。”贵妃抬手扶了下头上步摇,太后娘娘赏赐她今日特意戴上,格外抢眼。
宋昭仪帮腔,不住口地夸赞贵妃娘娘深得太后看重,只有她才能近身侍奉,其余人只能远远叩首。
贵妃见皇后不作声,愈发得意道:“太后娘娘寻我闲谈解闷,大都会涉及到二皇子,毕竟二皇子是太后长孙,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会不记挂。只不过碍于太后不适,又不喜人多,否则一定要让二皇子日日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以尽孝道。”
皇后垂眸微笑,明白这是贵妃在示威,太后的确看重二皇子,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四皇子,贵妃此言贻笑大方。
“你最会说话,会逗人开心,太后喜欢你陪在身边。”皇后端起茶盏,任凭香气扑在脸上。
贵妃似笑非笑:“娘娘说得是。”
皇后神色诚恳,嘱咐道:“太后娘娘的凤体也是皇上与本宫平日最为记挂之处,听你这么说本宫也安心不少。贵妃辛苦,不妨每日卯时,未时,戌时都去侍奉着,太医会准时送药,本宫也会告知皇上,挑选一枚玉捶赏赐于你,方便给太后捶打双腿双足,你也知道旧疾难愈,太后只要走路便会双腿酸痛,如此也能舒坦些,这才是孝道所在。”
贵妃拧眉,指甲几乎快要掐碎丝帕,她万万没想到皇后居然把她一天三次都困在太后宫中!
偏偏拿住“孝”为名头,让她想推也推不得,不仅侍奉汤药,还要为太后捶腿?那与宫婢有何区别!
宋昭仪匆忙转过身,生怕牵扯到自己。
“贵妃妹妹贤良淑德,你们都要以其效仿。”皇后微笑补充。
众妃左右为难,但是大多还是起身应是,唯独贵妃,坐在椅上胸闷气短。
“贵妃?”皇后语气亲昵。
“臣妾……”贵妃咬紧牙关,深呼一口气,“谨遵皇后教诲。”
一双美眸,怒火涌动。
“好了,都跪安吧。”皇后伸手轻按太阳穴,众妃见其疲乏纷纷起身告退,贵妃步伐极快,走在前头,眨眼间人影就不见。
谷辛将参汤放在右侧紫檀木方桌之上:“给贵妃一个教训也好,否则她的气焰会越来越张狂。”
皇后暗自摇头,她并不在意贵妃如何,而是担忧太后的心思。
太后对她始终心存芥蒂,连带拖累七皇子。
“七皇子他……”皇后欲言又止。
谷辛安抚道:“只要皇上疼爱七皇子,娘娘大可安心。”
安心?
皇后闭目,愈发忧虑,当年新帝登基,先王妃过世仅追封为后,太后提议将王府内资历较深的贵妃扶正,但因皇后母族势更为强大,皇上并未答允太后,反而由她入主中宫。
太后多年来待她平平,甚至总在皇上面前叮嘱,莫要让她参与过多朝政。
“谷辛,你说本宫是不是素日干政过多,皇上每每与本宫闲谈都会提到政务,本宫也会为他排忧解难,可是……”
太后却抓着话瓣不放。
“娘娘是国母,皇上愿意与您商议,旁人又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您也是为七皇子铺路,七皇子可是嫡子,身份尊贵,将来前途无量。”
“嫡子?”听到这两个字,皇后唇角略带一丝苦涩,“若按太后的意思,可还有位嫡子挡在前头,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子。”
四皇子亡母乃王府正妃,皇上原配。
谷辛俯下身子,小声道:“四皇子一直不得皇上看重,只是太后心疼他自幼丧母才多加照拂。”
皇后摇头:“今年城门施粥,皇上交由四皇子主持,这么好拉拢民心的机会,皇上竟都给了他,朝中上下也有不少声音,赞四皇子仁心厚德,贤明有才。”
皇后命人留意四皇子,但盯了多日,一直得不到什么有用讯息。
“娘娘多心了,若非先前擂台意外,皇上恼了二皇子,这差事又怎会落到四皇子头上。”
皇后抬手,示意谷辛闭口。
说来这件事确有奇怪,二皇子向来自命不凡,若要他打造擂台必然选取华贵之物,怎就一改常态选了元帝的木板?
若说他以元帝开国,条件艰苦,能让众人思念先祖为由,倒算正对皇上的心意。但二皇子仗着身份目中无人,何时做过这些脸面之事?
“六王府……有何动静?”
谷辛坦诚道:“世子受了打击伤势又太重,六王妃照顾世子,身心俱疲,但她似乎对陛下裁定似有不满,认为是二皇子害了世子。”
“二皇子?”
“王妃怕是钻了牛角尖,即便二皇子有错处,但毕竟是世子私藏了弯刀才伤了自身啊。”谷辛无奈道。
皇后挑眉:“世子承认了吗?”
“这……”
世子必然不会承认此等有损威望之行!
皇后双手扶着椅把,悠悠向后靠:“他们算准了世子不会承认,但即便不承认也能作数。世子向来胡闹,藏刀伤人实属平常,皇上为了皇家颜面不得不对外隐瞒,无论世子承认与否,皇上都会默认其行。”
高明!
既让世子无言以对,又会让六王府恼了二皇子,一石二鸟。
谷辛迅速反应,察觉不妥:“娘娘是否要暗中调查,究竟是谁伤了世子?”
“……”
见其沉默,谷辛又道:“世子是六王爷唯一嫡子,若就此无后,那将来世子之位……”
皇后右手握住方桌一角,随之无力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