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祺章心中五味杂陈,谨慎道:“不知四皇子今日来府,可是有要务吩咐?”
在他得知周喜稔抵宅,四皇子同时出现,心生疑惑,其一担忧表妹知晓擂台比试的真相,其二……
“傅大人不必多虑,乔迁之喜,此礼相赠。”
说罢四皇子抬脚出殿,不留给傅祺章任何试探之机。
管家守在门口,见四皇子走远面露难色,他不知是否要将贺礼摆在书房。
傅祺章摇头:“收在库房。”
管家应是,并道周夫人派五女君送来的补品也已登记在册,存放妥当。
傅祺章略有恍惚,独自向书房走去,他迈过门槛随后转身将门关紧,驻足条桌前掀开一只棕色木椟,里面除了幅卷轴别无其它。
卷轴被小心翼翼地展开,画中人眉眼清秀,巧笑嫣然,手中拿着一支风筝置身于春景之中。
傅祺章注视画卷,不自觉翘起了唇角,他只希望表妹能够得到幸福,即便那个人不是自己。
回程路上,周喜稔沉默不语,小月则语气欢快,颇为兴奋:“到底是皇家人,四皇子带来的东西,奴婢见都没见过呢。”
半晌,少女换了个姿势,身子前倾靠近小月道,“我问你,你觉得那两样物品,表哥会喜欢吗?”
“啊?”小月思量片刻,撇嘴摇了摇头,“方才表公子什么表情都没有,瞧不出喜欢。”
关键就在这儿,道谢送礼,难道不应该投其所好吗?
文臣相赠古书典籍书画,武将相赠刀剑铠甲,大抵不会出错,若是彼此熟识,知晓兴致或许可以相赠其他。四皇子与表哥不过一面之缘,既如此,他又为何选择这几样物件?
“可能四皇子没想到,库房里有什么便拿什么。”小月猜测。
周喜稔蹙眉摇头:“他可是皇上的儿子,打小生活在宫中耳濡目染,怎么可能有什么拿什么。”
或许四皇子,并不像表面所见那般随和简单。
尤其今日,他一靠近,瞬间让她全身经紧绷,满是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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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王府内。
打从世子苏醒,意识到他何处受了伤,便开始大喊大叫,哭闹不止,打人骂狗,无一刻安生。
汤碗时常被摔在地上,若恼急了,他更会将其砸在侍从头顶,六王妃每每瞧见都会躲在门口掩面而泣,她并不敢哭出声响,以免让世子更为崩溃。
砰!
殿内世子又闹了动静,不知是抓起什么物件撒气。
云霄牢牢搀扶六王妃,生怕一松手,人就会瘫倒在地。
“王妃,您别伤心。”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他再也无法生育,今后要怎么办。”
六王妃的泪已然流干,双目肿成核桃,夜夜不得安枕,与往日金钗珠翠,光鲜亮丽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的发髻只随意插了支玉簪,嘴唇干裂,面色枯黄。
“王妃,好歹世子有后,只要梁庶妃生下男孩,也是有希望的啊!”云霄哽咽地安抚。
“梁庶妃……”六王妃瞬间驻足,死死攥住侍女的手臂,“梁氏……腹中还有世子血脉,只要是个儿子,爵位便能传下去!”
见王妃有所振作,云霄忙补充道:“是啊王妃,只要梁氏诞下后嗣,就有希望,但您万万要保重身体,日夜熬着如何了得,您还要为世子做主,总不能让王爷扶持了旁人去啊。”
“王爷……他可来过?”六王妃倏忽转头,半张着嘴巴。
云霄为难,咬紧下唇道:“自从上次皇上将王爷叫到宫中去,王爷回府后,就再也没来看过世子,好像是皇上提到世子的婚事,劝说王爷莫要再坚持。”
“我就知道……”六王妃苦笑两声,犹如鸦嗓,“现在外面都有什么风声?”
“其实那些个人说些什么,王妃不必理会。”
即便云霄不提,六王妃也心知肚明,世子伤了身子无法生育,早已流言四起,满城风雨。
更有甚者,讽刺世子为非作歹触怒上天,因此才成了太监。
太监……
他的儿子,天之骄子,竟会变成太监!
“孩子被我养成这个模样,他一定会怪我。”六王妃深吸鼻子,微仰起头颅。
“王妃,您别泄气,一来世子尚有后嗣希望,二来您还要为世子报仇,不能让他平白受苦!”
六王妃沉溺伤感之中,险些忘了儿子的仇,她咬牙切齿:“我一定会让伤亚儿的人付出代价!”
皇上将此事定论为“意外”,二皇子不痛不痒被罚俸,他用旧时元帝的木板搭建擂台,一定有所图谋,否则世子不可能摔伤。
秋风瑟瑟,六王妃打了个寒颤,天凉,心更凉。
府内别院。
梁庶妃咽下药汤不住地咳嗽,送药的小丫鬟站在身边,伸手为其抚背。
“有劳了。”她将瓷碗放在桌上,抬头看那丫鬟有些脸生。
“郑姐姐呢,我昨日就未瞧见她。”
小丫鬟恭敬回道:“郑庶妃被叫去世子院伺候了,许侧妃昨儿早起身子不适,王妃就将郑庶妃唤了去。”
梁氏听闻世子受了伤,但具体如何她并不知晓,王妃尚未解她的禁足,也只能偶尔在院子里逛逛。
“梁庶妃,您莫要担忧,日子长了总会柳暗花明的,您还有复宠的机会。”
梁氏回神,苍白的面容上扯出一丝笑意:“但愿如此。”
她倒不巴望世子的恩宠,只愿生下孩子可以由自己抚养,再向王妃求情,或许还能见见兄嫂,便心满意足。
小丫鬟随而轻叹:“王妃现下无暇理会,您若是需要香烛纸钱,奴婢可以托相识的小厮想想法子。”
梁庶妃微怔:“你说……要什么?”
小丫鬟怯怯回道:“明日不是梁三公子的七七吗?”
啪!
梁庶妃左手搭到矮桌上,汤碗被碰落在地。
她侧俯在塌上,不断深呼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腹部刺痛难抑,大颗大颗汗滴顺着额头冒出,眼前尽然黑雾……
“梁庶妃!”
当六王妃赶到时,太医正愁眉苦脸从殿内走出,直言梁庶妃因先前母体受损,这段时日心绪不宁,现下又受了刺激,恐怕腹中胎儿保不了多久。
“王妃!”云霄慌了,眼瞧着主子就要倒下,急忙搀扶其落座。
六王妃左手抖动着拿起茶杯,大口大口咽下,气喘道:“太医,无论你用何法子,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太医极其为难:“最多只能保到六个月,且需依靠效力极强的汤药吊着母体,但若当真如此,妇人会因此受损严重,实在危险啊。”
“那就六个月,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六王妃厉声打断,梁氏腹中胎儿是她唯一的希望,绝对不能有闪失。
屋内除了王妃,尚有二人。许侧妃拖着虚弱身子不忍再听,手帕掩唇含泪转过头,郑庶妃则皱眉不悦,愤愤不平。
然而她们敢怒不敢言,王妃一意孤行,太医叹气,唯有应下开方烈药。
至于透露给梁庶妃其兄身故的小丫鬟蕊儿,回到下人院就已上吊自缢,留下遗书称自己闯了祸,担忧被责。
王妃见无从追查,就命云霄将自己院中两个老嬷嬷派来,日夜看顾梁庶妃,为保其平安,不允她迈入内殿一步,不准下榻,若不听就将她捆在床上喂药,直到太医为其催产。
丧心病狂,惨无人道。
许侧妃一改常态,并未追随王妃离开,而是坐在堂内含泪不语。郑庶妃更不愿去侍奉世子,歇在此处不移步。
“究竟是谁……”许侧妃满是悲愤,咬牙道,“是谁偏要告知她,是谁要让她如此!”
明眼人都瞧得出,小丫鬟蕊儿受人指使,但她居然这样快被了结,死无对证。
郑庶妃垂眸:“到底是谁有恶意,你会不清楚?”
“这话是何意?”
“你心中有数。”
郑庶妃原本不愿与许侧妃争执,但是她不由得忆起当年世子妃难产离世的场面,心有余悸,莫名烦躁。
许侧妃压抑许久的愤怒喷薄而出,强撑着站起身,目眦欲裂道:“自从世子妃过世,你屡屡在我面前颐指气使,阴阳怪气,我都念在世子妃的面子上不与你为难,你不要得寸进尺,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郑庶妃闻言不怒反笑,讽道,“世子妃当年有孕,你在旁陪侍,每日姐姐妹妹唤着,我且问你为何她会难产血崩?你敢说自己没有从中做手脚吗?妇人生产本就九死一生,世子妃当年难产,太医曾说她服用过大量的活血之物,她后来也只是喝你亲手熬的汤!”
许侧妃本就虚弱不堪,面对质疑向后退了两步咣当瘫在椅子上,她忍不住连声咳嗽,而后掩唇道:若此事与我有关,王爷王妃难道会放过我?汤羹经过太医检查,毫无问题……”
闻听狡辩之言,郑庶妃怒火冲天,斥道:“不是你,那又是谁害了她!”
“这与我又有何干系,我岂会如此丧心病狂,对未出世的孩儿下手,你这样说未免太侮辱我了,更何况世子妃与我相处和睦,我为何要对她不利?”许侧妃一边低泣一边解释。
郑庶妃不愿相信,继续斥道:“你与世子妃家世相仿,偏偏她是正妃你是侧妃,若世子妃诞下嫡子,位置更为稳固,你想要除去世子妃和嫡子,这样你才会被扶正!”
“胡说八道!”许侧妃急火攻心,一声反驳令她胸腔翻滚,黏液涌出,血腥味弥漫于嗓尖,噗地呕出一口鲜血在帕上。
郑庶妃顿时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许侧妃盯着手帕大口呼吸,双目通红,两行清泪缓缓流落:“我……自幼受训,懂得礼义廉耻,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世子妃为人宽和,我真心拿她当自己的姐姐,我担忧有人对她不利,所以亲自熬汤,你说什么都可以,就是诬陷我这件事不可以。”
郑庶妃欲言又止,将头偏了过去不与之争执,耳边却不断传来许侧妃的声音。
“我生母早亡,阿父娶了继室,你一定不知道孩子没有阿母,会有多么无助。入王府初,我依旧习惯自己一个人,习字练琴,就像未出阁时那样,世子不喜欢我,甚至对我颇为厌恶,我也无所谓。后来,她来探我,送我书册字画,陪我闲谈家常,她说若觉得闷,可以寻她作伴。继母生下的妹妹都与我不亲近,那是我第一次感觉,世子妃犹如姐姐,她打心底关心我。”
郑庶妃呼吸不稳,眉尖蹙紧看向许侧妃。
“我知道,你们两人自幼相识,交情是旁人比不过的。但是于我而言,她也是我难得的知己,后宅日子难过,世子荒诞糊涂,我从不觉得快乐,只有她在的时候,仿佛有了些指靠。世子妃过世后,我打起精神学着她的样子,孝顺王妃,管理家事,照顾后宅姐妹。”许侧妃又咳了几声,面容苍白疲乏,“我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我从不会……”
语毕,她闭上眼,整张脸布满泪痕,郑庶妃第一次无言可对。
悄无声息,万籁寂静。
直至侍女疾步来禀,称梁庶妃醒了,两人方才有了动作,一前一后匆忙入内。
而那榻上的女子,眼睛盯着棚顶,气若游丝,万念俱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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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争端·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