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喜稔回府时,撞见几个小厮正抬着不少竹筐向膳堂走去,问了才晓得今晚阖家共宴,皆因晌午从宫中传出消息,称皇上召周将军例询营务,隐晦提及世子婚约。
对外只称世子需静心休养,六王爷暂不考虑为其续弦,至于真实原因,众人心知肚明。
周夫人特意下厨添上两道佳肴,一家人喜气洋洋。
席间,周喜稔与四女君许久未见,也能说上几句话,大抵都是关于古书古词之类。三叔被父亲教导规规矩矩,三婶与母亲闲谈氛围和睦。
“祺章长进不少,就连陛下都对你颇为赞赏。”
周将军放下酒杯,双手叉腰叹了口气,他素来看重外甥,也盼其能调任上京,总不至被埋没才华。
“归功于姨丈与官署同僚对祺章的教诲。”
周将军大手一挥,道:“哎!是你自己勤勉,若是那些不争气的,耳提面命都不得事。”
三叔口中的酒水险些喷出来,兄长又在暗骂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你?”周将军笑意霎时全无,斜睨三弟冷哼一声,“你啊,我要骂就直接骂了,还用得着拐弯抹角?”
“是是是……”三叔怯怯地耸肩,虽说被责骂并不舒坦,但他明白,兄长谆谆告诫,实乃挂心手足。
若无兄长帮衬,他也难有太平日子享。
周夫人忙打圆场,称周府双喜临门,周四娘亲事已定,对方是年轻有为的宫廷太医,出身平平,胜在关系简单,品性优良。
喜稔原以为三叔三婶会对此颇有微词,哪料到他们并未反对,也许是因周二娘嫁入家大业大的梁府受了不少苦楚,让他们一改先前唯“地位”结亲的思维。
至于周四娘,正低着头坐在角落中,听到此言略显几分羞涩。
她书念得不错,又弹了一手好琵琶,即便三叔称那是不入流的玩物,但喜稔却不以为然。
傅祺章在家宴结束前,起身向周府诸人道谢,并称近来政务忙碌,往返过从叨扰,他打算搬到距官署较近的一处宅子居住。
周夫人诧异不已,然而周将军仿佛早已知晓,颔首道:“免了折腾,是好事。”
表哥居然要搬走……
周喜稔抿唇不语。
三夫人率先恭贺:“表公子出类拔萃,日后必定前程远大,也该立个本宅,但嫂嫂也不张量着为表公子说门亲事。”
“应该看看了。”周夫人眼圈微红,随口敷衍一二。
“姨母姨丈,三叔三婶,我一定常回府探望。”傅祺章温柔安抚道。
“宅子可定下了?”
“嗯,这几日便收拾出来。”
周喜稔瞧着与阿父阿母道别的表哥,鼻尖酸涩,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他决定搬离的吗?
“表哥。”在傅祺章回院前,周喜稔追到僻静的小路,叫住了他。
“稔儿有事?”
“表哥……”她原本想问询缘由,话到嘴边却换了个说辞,“表哥今后要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莫要贪晚。”
“嗯。”傅祺章微笑应是,“就无其他话想与我说?”
周喜稔愣在原地,磕磕巴巴道:“表……表哥将来会……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她并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念些吉利话缓解尴尬,然而傅祺章却郑重回道:“稔儿放心,我一定会达成你的期盼。”
月弯隐于云后,晦暗辨不得树影。
七日后,表哥正式从周府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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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兰堂。
周夫人将为周四娘挑选的嫁衣图样递给莲姑,并向一旁喝茶的女儿说道:“前日我去瞧了你表哥的新宅,虽说小了些,但古朴雅致,距官署路程近,日后他再忙也不至宿在外头。我还备了些人参,雪蛤还有药膳配料,想着给他送过去,只是你三婶选了不少物件送来,为四娘挑选嫁妆,抽不开身呢。”
“那我去吧,正巧儿也瞧瞧表哥的新宅。”周喜稔放下茶盏,自告奋勇。
周夫人轻叹:“也好,你们俩人一同长大,你并没有亲手足,将来与你表哥要互相扶持,祺章为人阿母信得过。”
傅祺章并未多言,但周夫人心明眼亮,既然外甥搬离,大抵就是得知了女儿的心思,有些话不必再问。
周喜稔依照阿母安排,命人将补品装进马车。
“银山出息了,干活儿麻利。”莲姑夸赞道。
“对了莲姑,先前受伤的马夫情况如何?”
“夫人请了大夫为其医治,但腰部还是会留下些痛疾,走路也不稳当,夫人给他在府中寻了个轻松些的差事。”
“如此一来,马房缺个管事。”周喜稔笑着看向银山,“不如,让银山顶上吧。”
莲姑颔首:“五娘开了口又怎能不成呢,银山,五女君赏识你,日后可要尽心尽力。”
意外之喜,银山眼珠透亮,连忙谢恩:“多谢女君,多谢莲姑!”
小月双手卷成麻花,整个人喜出望外,唇边藏不住笑。
待到上马车后,周喜稔问道:“你怎得这样高兴?”
小月挠挠头,憨笑:“奴婢与银山一起长大的,他就是奴婢的亲哥哥,得了好差事,奴婢也跟着欢喜啊!”
“是啊……若哥哥有好前程,自己也会欢喜。”少女喃喃道。
那年表哥科考,荣得状元的喜讯传到周府,她激动落泪,接连两夜睡不安稳,还随着阿母一道去寺庙还愿。
半个时辰后,马车逐渐停下。
小月掀起门帘,银山摆好马凳,立刻有位老伯上前相迎:“见过五女君。”
“你怎识得我?”
管家恭敬道:“老奴是傅府管家,自然了解周将军府的情况。”
他并未告知少女,之所以熟识五女君,皆因自家公子的书房曾挂有一幅画像,且素日极其爱护,而画中人便是周喜稔。
只不过来到上京后,画被傅祺章收了起来。
“既如此,有劳管家差人,将马车内的补品搬到库房去。”
“是,公子稍后就会回府,五女君不妨先到正堂坐坐,喝杯茶歇上一歇。”
“也好。”
傅宅除了一个管家,仅有四五个小厮,院内除了鸟叫虫鸣声,空无其他。
“怎么人这样少?”
管家垂首:“回女君,公子喜静,老奴与他们几个都是在弗陵侍奉公子的人,一同随了来,倒也能侍奉周全。”
正堂清雅,周喜稔坐在檀木椅上,小厮随后端上杯雪尖茶,称是公子素日最爱。
一炷香后,闻听有男子声音,周喜稔连忙站起迈出屋子,以为是表哥回来了。
然而她未曾想到,院中人竟是……
“四皇子?”
少女莫名后退半步,恭敬道,“参见四皇子。”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难道表哥与四皇子有何交情?
“周女君不必多礼,请起。”
管家亦是不明缘故,但鉴于面前人身份特殊,唯有好生迎入府内,再匆忙命人出门寻自家公子。
一身靛蓝宽袍,四皇子温文尔雅:“前几日我的马车在半路出了意外,幸好遇到傅大人相助,今日是来此道谢的,周女君怎会在这儿?”
周喜稔始终低着头:“回四皇子,傅大人是民女表哥。”
“果真?”四皇子笑道,“看来我们有缘,竟如此巧。”
少女心中打鼓,难道四皇子并不知晓表哥与周府关系?
“本王记起了,曾有人提过,傅大人的姨母是周家夫人,是本王糊涂,一时不曾想起,还望周女君莫要见怪。”
周喜稔连忙道:“四皇子地位尊崇,上京关系繁杂,您不记得实属应当。”
一阵脚步声匆忙而至,傅祺章大汗淋漓出现在府门口,他为快些赶回舍弃轿子,寻同僚借了匹马,驻足整理官服,而后立刻上前施礼道:“下官参见四皇子。”
“傅大人请起。”
周喜稔本就不想与四皇子牵扯,见表哥已回,以贵客在府,自己不宜久留之名意欲离开。
四皇子玩笑道:“若是我来了,五女君便走了,那就是本王来这儿不是时候。”
“……”周喜稔语噎。
“不妨一起坐坐吧,本王道谢傅大人,知道大人不喜奢华,特意选了几样西域的小玩意儿,不算贵重胜在新奇,五女君也可看个新鲜。”
四皇子不等周喜稔应声,便让手下将“谢礼”放在桌上。三样物件分别是木制的不倒马,能发出声响的喜鹊金箔盒,以及一副寒梅图。
前两样乃西域贡品,寒梅图大抵出自名家手笔,极其罕见,彰显四皇子超群地位。
喜鹊金箔盒,只要将上头的雀鸟按下,就会随着鸟儿环绕在盒中,发出悦耳音律,周喜稔初次见到如此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由得被它吸引。
“五女君可喜欢?”
“这东西少见,很有趣。”
“本王府中还有不少奇珍,大多堆在库房中无人欣赏,本王也唯有好生收存,若女君喜欢,下次我命人送到周府。”
周喜稔闻言当即转移视线,由得那喜鹊盒子“奏乐”,婉拒道:“多谢四皇子好意,民女无功不受禄。”
四皇子仿佛看透少女心思,走到她身边耐心道:“女君若担忧被旁人知晓生出闲话,那只要不说是四皇子府送去的,不就可以了,若不然留名为黄公子?”
周喜稔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而傅祺章则若有所思,抿唇不语。
“四皇子……还是不要与民女开玩笑了,时辰不早,民女出来已久,阿母想必还惦记着,就先行告辞。”
“路上小心。”傅祺章抢先回应,四皇子也并未多言,只微笑道:“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