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喜稔从妆奁最底层拿出了那支羽端带浅蓝色印记的箭。
它是上次山路遇伏时,陆丰凛阻拦贼人时留下的。
“你到底是谁呢……”少女喃喃自语,托着下巴盯住箭尾发呆。
“女君!”小月欢喜地跑进打破了宁静,“女君,表公子……表公子要回来了!”
“你说表哥?”喜稔立刻坐直,“可是上次提过的,表哥被调任新职一事?”
“这不晓得,只知道夫人下令洒扫清风院,迎表公子常住!”
提到表哥傅祺章,周喜稔不得不忆起另外一个人。
“我去瞧瞧。”
周夫人惦念外甥,毕竟是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这几年人不在上京,她始终牵肠挂肚。收到寄信,便迫不及待地收拾起院落,当周喜稔前往清风院请安时,周夫人还在嘱咐莲姑需要为之添置的物件。
“阿母。”
周夫人抬头见到女儿,眉开眼笑地招了招手:“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清风院在表哥离府后就再没有人居住过,但周夫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洒扫,摆设也与从前完全相同。
“就猜到了您一定在这儿。”
周夫人努努嘴:“四日后你表哥就到上京,若不抓紧着些,怕是赶不及。”
小厮手脚麻利,正将几个棕木箱子陆续搬进屋内。
“这些是什么?”喜稔好奇地问道。
莲姑将册子合上,解释道:“都是夫人为表公子备下的衣料,今后在官署任职,少不得些避不开的场面,在衣着上甚是考究。”
“那阿父怎没这种说法?”
“这就是文臣与武将的区别了,陛下平日召文官偏多,文臣间小聚也多,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单单这衣料纹样就大有文章,外人是破不得的。”周夫人适时补充。
难怪周将军总嘀咕着文官酸腐,居然连着装都有说法。
周喜稔颔首,记起来此目的话锋一转:“上次王妃寿宴结束,本想着问阿母一件事,奈何路上遇到意外竟然忘了。”
“何事?”周夫人茫然不解。
“薛太尉家的四女君曾在那日主动寻女儿说话,她说她要和表哥成亲。”
周夫人目瞪口呆:“这……这从何说起啊?”
果然,阿母也不清楚。
喜稔坐到周夫人身边,将详细经过娓娓道来。
周夫人与薛家人交情不深,对方是六王府姻亲,薛公的祖母又是先帝亲姑姑,称得上皇亲国戚,向来眼高于顶,周夫人不屑恭维。
薛四娘虽为庶出,但论及父亲宠爱,甚至比她嫡出的长姐,即先世子妃还要高上许多,在上京无人不晓。
周夫人若有所思道:“虽说祺章出色,但在薛公眼中也就是孤子身份,且年纪太小前途未卜,家世更是差得远了,怎么可能答允这桩亲事呢?”
门不当户不对,百年大族最看重颜面与利益,联姻可是一步重棋,从不马虎。
“阿母觉得是薛四娘说谎?”
“这……”周夫人点点头又再摇摇头,“她是否说谎不得而知,但若要定亲,你表哥一定会先告诉我的,他既然在信中未曾提起,也就代表暂无此事。何况薛家并非寻常官吏能攀附上的,薛公的几个女儿,所嫁之人非富即贵。”
喜稔了然点头,阿母的分析也有道理。
周夫人瞥了一眼女儿含笑道:“你怎得关心起表哥的终身大事来了?”
“她是我兄长自然要关心,更何况将来娶了嫂嫂进门,大家都是一家人。”周喜稔的回应光明磊落。
周夫人轻叹:“也对,这次你表哥回京,娶亲万万不能再耽搁,与他年岁相仿的公子,有些都做了爹,他却还是孤身一人,怎么看都是我这个做姨母的不够上心。”
“才不会,谁不晓得阿母最心疼表哥了,有时就连我看着都有些羡慕。”喜稔惯会哄周夫人,她晓得阿母提起表哥又会思念起过世的姐姐。
“你啊……”
周夫人宠溺点了下女儿的鼻尖,伸手将喜稔揽在怀中,语重心长道:“若你姨母还在,她一定早早去媒人那里翻遍整个上京的花名册,你表哥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唠叨呢,有时回过神,发觉人已不在,那些唠叨居然也变得珍贵起来。”
“阿母……”
“罢了,不提这些。”周夫人拿起帕子擦拭眼角,随后端起手边茶杯抿了一口,“总归等你表哥回京再说,倘若……倘若他真的与薛家女君情投意合,阿母一定想法子帮他们全了这段好姻缘。”
话虽如此,周夫人是打心底里不愿与薛家牵扯,可是孩子有意,她也不好阻拦。
高门大院是非多,薛府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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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六王府内愁云惨淡。
一处偏院鸦雀无声,轻风入殿吹起大片丝帐,平躺于塌上的女子面色苍白,手脚冰冷,正目光空洞地盯着棚顶。
侍女送了安胎药便立刻离开,女子口渴得很,想要唤人,却始终没有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睡去,直到身上感觉到暖意,疲惫地睁眼,恍惚间看到了一袭绿衣,随后殿门被轻柔关上。
梁庶妃惨遭六王妃厌弃,成了整个王府心照不宣的“秘密”。
虽说她怀有身孕,但是世子年轻体健,妻妾成群,将来会有无数的子女,并不在意一个庶妃的孩子,且还是“罪人”之后。
梁庶妃之兄无恶不作,抢夺民女,诬陷无辜,谋图嫡位,横行不法,作为他的妹妹,又怎能逃脱干系?
即便她全然不知情,也依旧不会得到宽恕。
咯吱。
门被推开,许侧妃低声嘱咐着侍女守在外头,自己则拎起食盒谨慎地步入内殿。
塌上那女子见到她,挣扎着欲要起身。
“别乱动!”许侧妃摇头提醒,将食盒放在地上,自己连忙坐到女子身旁。
憔悴不堪的梁庶妃一把抓住许侧妃的右手,泪如泉涌。
她抽噎着,吐字不清道:“姐……姐姐,您可算来……来了!”
许侧妃无奈又心疼,拿起帕子为其拭泪,柔声安抚道:“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你还有腹中的孩子,他可是你的指靠。”
“指靠……”梁庶妃绝望地哽咽道,“王妃恼了我,世子不愿见我,我的指靠还能在何处。姐姐,姐姐我求您了,求您让我见一见王妃吧,我知道是我哥哥糊涂惹了祸,但他毕竟是我的手足,无论如何责罚我都好,只求王妃能饶他一命……”
许侧妃不禁咋舌,难道说她不知道梁三公子过世的消息?
又或许王府中并没有人告诉过她。
许侧妃松了一口气,哄道:“你放心,若得机会,姐姐一定帮你。”
梁庶妃满脸泪痕,呜咽着点头。
“对了,我让人给你做了点小食,都是你素日爱吃的,就放在这矮桌上,若饿了千万别硬扛。稍晚些我会再派人送补汤来,这段日子难免要委屈你,万万要宽心,别钻了牛角尖,现下王妃世子都在气头上,咱们从长计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许侧妃一边将点心摆好,一边耐心叮咛。
即便她掌管世子院的琐事,但王府内吃穿用度她都插不上手。
六王妃震怒,怎会有梁庶妃的好日子过,怕是连婢女都不如,她除了偷偷送些东西,也实在想不出好对策。
“多谢……姐姐。”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梁庶妃自己也没料到,进王府还不满一年,已然注定了她后半生的悲哀。
殿门再次关闭。
“王妃,许侧妃到了。”
侍女通禀时,六王妃正闭目养神,浓重的檀香气味萦绕于鼻尖,稍能令她静心。
“让她进来。”六王妃长长舒了一口气。
许侧妃迈进内堂,规规矩矩请了安,她向来敦厚朴实,六王妃也少与她为难。
“这几日梁庶妃如何?”
六王妃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许侧妃斟酌再三,含糊道:“回王妃,梁庶妃受了惊吓,一直在自己的小院里休养。”
“她倒惬意。”
许侧妃低眉顺目:“梁庶妃本分,不得王妃允许并不敢外出。”
六王妃原打算将梁家女废为庶人,但其兄尚在被调查,纵使人没了,罪名还是要捋顺清的,待到定案后处置倒也不迟。
“听话就好。”六王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下去吧。”
每隔几日,六王妃就会召许侧妃前来问话,世子院的情况即便想藏也藏不住,许侧妃提心吊胆,生怕被六王妃知晓她暗中照顾梁庶妃,不禁冷汗直流。
云霄见许侧妃离开,俯身在王妃耳畔道:“昨儿夜里,世子院的杨姬妾投湖自尽了。”
王妃闻言微皱眉头,嫌弃道:“绝了?”
“正是,还好她够聪明,为了保娘家人的性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遗书里写明她是被梁三公子胁迫,入王府为梁家人谋夺世子妃一位,但因心上人被梁三公子折磨故去,万念俱灰。”
“对外就称世子可怜她受迫,感念她重情,允其以庶妃之礼安葬,将那封遗书送到官署。”
“是,奴婢一定办妥。”
六王妃目不转睛盯住香炉:“七日斋戒沐浴,提前备好马车,本王妃要去凌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