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喜欢这稚童之饮,看来即便是驯北王族子弟,酒量也比不过本将军。”
周将军得意地扬起头颅,语气颇带挑衅。
陆丰凛可以无视任何人的叫阵,唯独不能输给周峰。
“您想怎么比。”
莫八听到主子的回应,双眼瞪成铜锣,险些惊掉下巴,没瞧见公子灌过酒啊!
周峰挑眉道:“怎么,想和本将军对饮?”
“您不就是有此意吗?”少年毫不退缩。
“好!”周峰拍了下桌子,“去拿一坛陈年的上等女儿红来!”
周夫人一听立刻阻拦:“这可不成!”
“有何不成?”周将军提高了嗓门,“若陆公子说自己不行,本将军绝不强人所难。”
周喜稔转眸看向少年,他眼中爆发的胜负欲甚至可以用“熊熊烈火”相比拟。
“我当然行。”陆丰凛果断地应声。
周夫人屏息凝神,眼瞧着家宴就快结束,怎得这一老一少突然“杠”上了?
丈夫命管家放在地窖的女儿红她可是晓得的,若论烈性,恐怕在上京是头一份,对面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小公子,怎能忍得了?
她心急如焚,又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几度欲言又止。
周喜稔也深为担忧,即便驯北人酒量好,可陆丰凛六年前就被送到上京为质,离开故土时还是个孩子,何来酒量之说呢?
她本打算开口劝说阿父,然而少年却仿佛有所预感,转头与周喜稔四目相对……
仅仅一瞬,她居然明白了那人眼中蕴含的意思。
陆丰凛是在告诉她:勿拦。
……
母女俩终究还是没能够阻止,一大坛烈酒被抬上桌,周峰垂涎三尺,站起身恨不得痛饮三百杯,近来只顾练兵,好酒好肉都没闲工夫想,自家地窖存的这一口,他惦记了不少日子。
“小酒杯没意思,换碗来,你们驯北人都是大碗酒大碗肉的,可别丢了族人的脸。”
周将军一激将,陆丰凛就上当。
当即端起碗咣当摆在面前,势必要打赢这场仗!
“胆量不小,本将军平生最厌唯唯诺诺之人,既如此便直接拼这碗数,谁先倒下谁便是输了,如何?”
“一言为定。”少年斩钉截铁。
周峰的目光里有些许惊艳一闪而过:“哈哈,你小子有种!”
哗……
酒香四溢,倒在碗中愈发飘散,周喜稔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她瞧了瞧父亲,右手端起碗仰脖下灌,什么是武将豪迈之风,大抵有所感触。
再看陆丰凛,同样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咕咚咕咚喉结滚动,少许烈酒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口。
啪!
周将军率先将碗砸在桌上,命人再度倒满。
砰!
陆丰凛紧随其后,手背缓缓掠过嘴角。
“有……有点能耐!”周峰牙齿已在打颤。
“倒……倒满!”
喜稔是了解阿父的,他虽然瞧着醉眼迷离,但距酩酊大醉还有很长距离。
反观陆丰凛,俊颜泛白,但双耳却已烧得像火,且有蔓延趋势,若再继续,整个人应该就“熟透”了。
少女连忙来到阿母身边轻轻扯了下衣袖,周夫人也了解应当适可而止,但这两人怕是谁都不愿先停下。
一个比一个倔。
砰!
咣!
莫八急得抓耳挠腮,闻着酒劲儿都上头,周夫人走到丈夫身边拉住手臂相劝,语气颇为强势。
第四碗入腹,陆丰凛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原本泛白的面庞浸染了一层绯色,继而延续至颈部,隐隐可见青筋凸起,随着呼吸一鼓一鼓。
“快……快扶着!”周夫人低声惊呼,只因看见少年突然闭目向后仰!
莫八敏捷,迅速跨步上前护住了自家公子。
周峰脚步虚浮,伸脖眯眼辨认着眼前人的情况,确认无误后哈哈大笑:“这……这小子的酒量……差……差得远了!”
“快送回府歇息。”周夫人抬手示意,莫八了然点头,立刻背起主子向外走去。
“你说说你,人家好歹是客人,怎么能……”待到驯北主仆离殿,周夫人着实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丈夫的铠甲上。
“嗝……”周将军未预见这酒竟然如此烈,眼下他也迷糊得很,顺着周夫人的力道摔倒在地,疼得哎呦一声。
周喜稔早在莫八背起陆丰凛前偷偷离殿,等候在出府必经的小花园处。
莲姑引路至此,她正巧出现。
“五娘怎么在这儿啊?”
周喜稔立刻示意银山帮忙,将莫八背上的少年先放下来靠在树下休息。
“莲姑你快回去瞧瞧,看样子阿父也喝多了,阿母一个人怕是忙不开,这儿交给我就好,陆公子已骑不得马,让银山与这位莫公子一道去马厩,绑好马车送人回府。”
莲姑连连点头:“五娘思虑周全,那就交给你。”
“莲姑放心。”
周喜稔目送莲姑离开,随后吩咐银山照方才的法子办,莫八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与他一道去马厩,而小月被喜稔差使去拿些解酒汤来,总不至让他太难过。
“是!”
几人依次散去,周喜稔缓步走到树下,低头仔细看着少年。
虽已过盛夏,但蝉鸣声还是三三两两传入耳中。
陆丰凛经风一吹,逐渐从混沌中苏醒些许,他勉强地睁开双眼,只觉头沉得厉害,人也晕地厉害。
周喜稔被他吓了一大跳,忙退后半步,不敢动作。
朦胧之中,少年仿佛看到了她在对自己笑……
尚忆前世,所爱的女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共同承诺未来。
“一道回西北。”
那里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国土的边境。
她还说过,倘若有朝一日,陆丰凛不再是质子身份,两人同回驯北去探望他的母妃,拜祭他的父王。
她给的承诺,全然落了空。
陆丰凛喉咙苦涩,不知是酒的余味还是残存的悲伤,迷迷糊糊轻声念着:
“稔儿……”
她的闺名。
周喜稔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叫我什么?”
陆丰凛不知是否清醒,又是否能听到她的疑惑,微闭双眼再度唤道:
“稔儿,我好想你……”
这一次,无比确定少年口中说出的就是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周喜稔愣在原地,红云咻地一下爬满了整张脸。
陆丰凛晃了晃头,眼前一下子出现“三个”相同的身影,他听不清对方说的话,直觉让他站起身,并向前伸出手……
“你做什么!”
少年的手停在半空中,身体微微倾斜,准确来说是不自觉地摆动。
但他那一双极其深情的眼眸,却直勾勾盯着面前人。
渐渐,眼尾透出一抹红。
屏住呼吸。
四目相对。
周喜稔的心跳得极快,她不住地吞咽缓解焦虑,但无论多么紧张,都不曾想过逃避。
突然间,有一滴泪从陆丰凛的眼角缓缓滑落。
即便他未开口说一个字,却能在此刻令身边人感同身受那莫名的哀愁与绝望,并为此无比动容。
怎么会……
为何会哭呢?
周喜稔万般困惑,纵使被打到浑身是伤头破血流也没见他哭啊,难道他是思念家中亲人了?
听说他还有母妃留在故土。
正当少女百思不得其解时,陆丰凛蓦地朝着她的方向栽倒!
顷刻撞过来的力度,险些让二人狼狈扑倒在地,周喜稔趔趄两步,用尽全部力气撑住少年的身体,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扶他直立,头沉在肩膀上,人已经睡着了。
“醒醒……喂!”她连续拍了几下后背,依旧无反应。
小月手拎满是解酒汤的食篮焦急跑来,莫八与银山也火速备好马车回园接人,恰好撞见了如此神奇的一幕……
周女君正与陆公子安静相拥,旁若无人。
三人呆若木鸡,纷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究竟是出声打扰还是识趣闭嘴,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迟疑不决。
周喜稔实在扛不住这力道,小心翼翼地歪了下头,便瞧见如冰封般僵硬的三人,她大喜过望,连忙挥手……
莫八一马当先,跑上前将自家公子“搬”了过来,他下意识瞥了眼这位周家女君,只见她整个人呼吸急促,从耳朵到鼻尖到嘴唇甚至到手心,都与公子炽热的红温不相上下。
他们都“喝醉了”?
“快……快些把人送回去,解……解酒汤呢?”
“在这儿!”小月连忙向主子展示手中的食篮。
“一道放进马车内,还望你们回去后给他多灌些。”后半句是周喜稔嘱咐莫八的话。
“周女君留步吧,告辞。”莫八恭敬地行礼,而后背起陆丰凛果断向府门口走去,银山帮衬,小月送汤。
马车的速度不比骏马,回程比去程慢了近一刻钟。
莫九抓阄抓到了留府,这让一向爱热闹的他心痒难耐,在殿中来回踱步,总算听到声响,他咻地蹿了出去,却看见哥哥正在拖着公子入内。
“这是喝了多少啊?”莫九惊愕不已,半张着嘴巴难以置信。
“少废话,快点去拿解酒汤,在马车里。”
“马车?”莫九明明记着公子是骑马出门的啊?
待到喂了陆丰凛两大碗解酒汤,又将其放平在塌上后,莫九对家宴刨根问底,令莫八不绝地挠头敷衍。
“公子喝多了,就没发生什么意外?”
“意外?”
那算是意外吗?
莫八皱紧眉头,手臂杵着下巴认真考虑:“公子的酒品,好像有点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