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面露怯色:“王妃,王爷这段日子并不常出门,若被他发觉可能会不高兴,咱们是否再等等?”
“不能等。”六王妃坚定摇头,“虽然让姓梁的挡了灾祸,但世子名声受损,屡屡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只有他才能帮世子化解危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
六王妃缓缓闭上双目,干薄的嘴唇抿紧近乎一条直线,几缕青烟在香炉顶追逐纠缠,继而溶于她的指缝间,消散不见。
四日后,一架马车自陵弗驶入上京。
周夫人三更起,忙了一个早上,当管家前来报信称表公子进府时,她刚刚将药膳温好。
“姨母!”傅祺章风尘仆仆,却依旧身姿挺拔,天青色鹤纹袍衫衬得人眉清目秀。
“祺章,你总算是到了……”周夫人眼圈泛红,连忙拉住外甥上下打量,“舟车劳顿,身子可还受得住啊,姨母亲手炖了药膳,等会儿可要喝上一大碗,还有为你裁制的几套衣衫,瞧瞧是否合心意。”
男子眉眼带笑,不住地应和。
“表妹人呢,怎得没看到她?”他随周夫人一道落座,记得平日周喜稔都会陪母亲共用早膳。
“你们三婶昨儿个去寺庙求了平安府,说是给四娘五娘每人一个,这会儿你表妹在三房院子,晚些时候自会过来。”
傅祺章居于周府多年,向来与喜稔一样,唤三叔三婶。
“正巧得空,姨母问你一件事,你可要实话实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周夫人神情变得认真。
傅祺章微愣:“什么事儿?”
“姨母问你,可识得薛府四女君?”
“薛府?”
周夫人开门见山,她需知晓外甥心中所想,也好尽早着手安排。
傅祺章不解:“不曾,姨母为何这样问?”
“你不识得?”周夫人颇为诧异,瞧了两眼外甥,而后转眸盯着桌上的药膳若有所思,“这怎可能……”
“薛府……与我有何干系?”
周夫人回神,扬手命侍女将药膳端来,她一边示意外甥服用,一边迟疑道:“我也不想瞒你,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薛家四女君对你有心,她寻到你表妹称你二人……要定亲。”
“绝无此事!”傅祺章大惊失色当即否认,汤匙叮当一声响,从他手中落回碗里,瓷柄与碗沿清脆相撞。
太荒唐了!
“我从没见过薛家人,更与薛家女君素无往来,遑论亲事之说,这都是哪儿和哪儿啊。”
他此刻心急如焚,事关重大定要解释清楚,免得被姨母误会。
“那或许是认差了人,又或许是名字相似,你既然不清楚便不必忧心,对方还是女儿家,这事万万不能向外传,你就当未曾听过,记得了吗?”
周夫人是了解外甥脾性的,但她难免要再三嘱咐,以保万全。
“是。”思量半晌,傅祺章乖乖应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莲姑也适时将早膳摆好,然而喜稔不仅从三房院揣了枚平安符回来,还被三婶留住用了几块点心与一杯甜露,甜腻发饱。
傅祺章见表妹胃口欠佳,误以为是他的“亲事”令其郁闷,原本隐藏于深处的爱慕之情逐渐破土发芽,或者是时候向她表明心迹。
一顿早膳,三人均心不在焉。
傅祺章从莲姑口中听说了花灯会的消息,待到他与少女先后出殿,犹犹豫豫停下了脚步:
“明日北街……有花灯会。”
周喜稔驻足回眸:“表哥是在与我说话吗?”
“嗯。”男子郑重点了下头,“明晚可有空,咱们一起出门去看花灯,方才听莲姑偶然提起,我也有好多年没去过北街了。”
“北街花灯……”周喜稔琢磨一下,继而笑道,“说来古怪,怎会有一种玩意儿各处都有呢,无论是上京,还是它的东南西北,甚至是驯北渠西那些离咱们很远的部族,都有花灯会,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倒默契得很。”
“你怎知道驯北渠西有花灯会?”
“上次六王妃寿宴,听几位女君议论,称渠西王不远万里派人进献了一样宝物,是在花灯节上得仙子祈福的神牌,因此特意送到上京来。”
周喜稔暗自摇头,着实没什么乐趣,不过是逛个热闹。
傅祺章颔首道:“原来是这样,我还记着咱们小时一起溜出门看花灯,那时竟天真以为,此物仅在上京可见,却不想它早已是寻常事。”
“我也记得。”喜稔陷入回忆之中,“那次表哥为了给我买芍药花灯,还用自己的玉佩与摊主交换,结果被路过的街混子盯上,抢走了玉佩,威胁咱们交出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你拽着我跑了三条街才躲过。回府却被阿父撞了个正着,将咱们俩狠狠训斥一番,但他气不过,又出门去找那混子,结果什么都没找着。当时我还哭着说,若表哥不给我买花灯就不会有意外。”
男子无奈扶额:“明明是你不买那芍药灯不回府……”
“啊?”周喜稔瞪大眼睛,“我还这么做过啊!”
傅祺章宠溺地看着面前少女,缓缓点头。
“要是这么说来,我欠表哥一块玉佩。”
“那就陪我去看次花灯会当作补偿?”
周喜稔毫不犹豫:“成交!”
说罢,她欢快转身,总归明晚无事,闲在府里不如出门散心,更何况有表哥在身边,阿母也不会唠叨。
傅祺章目送少女离开,唇角不自觉上扬,微风于此时拂过衣角,他低头从腰间一枚碧色荷包中捧出一枚月纹玉佩。
掌心的玉质地温润,白若凝脂,底部隐隐可见一个喜字。
翌日酉时三刻,银山驾马车等在府前,喜稔与表哥向阿母道明去向,正大光明出了门。
与往年花灯会异曲同工,不少摊主推出各类文玩书画,首饰摆件,借此名头吸引银子。
“再也不用偷溜出来,感觉真好。”
周喜稔左瞧瞧右看看,表哥紧随其后,闻言不禁轻笑:“那是因为你长大了。”
她刚打算回应,转头的瞬间偶然发现了一幅挂画……
双脚不受控制,直奔向画摊。
“姑娘要买画?”摊主上了年纪,眼皮耸拉着,衣袖沾了些水墨渍。
“老伯,这画是您所作吗?”
周喜稔开口时,表哥也跟了上来,摊主顺着少女目光看去,原来她问的是那张“荒野雪景图”。
“这倒不是,捡来的。”
“捡来的?”
周喜稔难以置信,因为画中景与她前段日子的梦境如出一辙。
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您在何处捡的?”
摊主皱了下眉头:“要买它吗?”
周喜稔一愣:“我……”
摊主摆摆手:“你不买我就不答了。”
傅祺章不明所以,但看到表妹神态,当即决定要买下这幅画,然而周喜稔却下意识拦住了他递出银子的手。
“怎么?”他温柔问道。
“我……我还不想买。”
“这幅图构思颇妙,意境辽阔,难道不喜欢?”
周喜稔摇了摇头,她对梦境的感觉很复杂,说不清道不明。
在梦中有一个背影,她一直追逐的背影,但究竟是福是祸暂不得知,还是莫要将此物草率带回府。
傅祺章见她不作声,颔首将银子收起:“没关系,我们明日再来买也是一样的,去前面逛逛。”
“嗯。”
周喜稔不愿扫了表哥的兴致,尽量远离这段插曲,两人向摊主道谢后继续朝北走。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家都来瞧瞧,一年就这么一次,谁能赢得魁首就能获得这盏世上独一无二的走马灯!”
吆喝声嘹亮高亢,喜稔抬头望去,一处红灿灿的擂台高出地面不少,四角被绑满了花灯,甚是喜庆。
一位瘦弱大叔正站在上面喊话:“三轮比试,有胆量有才识的公子均可上台挑战,不限年纪,不限身份,仅凭真才实学……”
周喜稔听着有趣,但颇感不解:“为何只能是公子,女子不可吗?”
围观的一位老伯拄着木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那是明日场啊,今儿都是公子,明儿都是女子,有文有武,如此才公平嘛!”
“原来如此。”周喜稔跃跃欲试,看来明晚还要再出门一回。
傅祺章轻声问道:“可喜欢?”
“嗯?”周喜稔看向表哥,“表哥说什么?”
“可喜欢那独一无二的走马灯?”
少女小声坦言质疑:“世上怎会有独一无二的物件呢,尤其是这种画了图样的灯,大抵都是花鸟鱼,摊主未免言过其实,噱头罢了。”
傅祺章缓缓点头:“无论是真是假,总归我为你赢下它。”
不等周喜稔反驳,他已走到擂台最前端,与负责绑灯的小徒弟说了什么,摊主见状立刻将人请上台。
“可还有公子要参加比试?”
“嘿!”擂台右侧,有一只手拼命高举,远比其他人踊跃。
“好好,那位玄色衣裳的公子,请您也上台来!”
摊主笑意盈盈做了个邀请手势,周喜稔好奇向来人方向望去,然而兴致却戛然而止。
怎么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