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的破防日常 第6章 第 6 章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唐楣的两个小侄女踩着七月的尾巴过完了满月。懵懂无知的婴儿在睡梦中接受着长辈的祝福和期盼，拉开了人生的序幕。

而已经长大的人因为相同目的短暂相聚，暂时停留，很快就又要各自奔东西：奔生计、奔前程！

待到唐楣二舅家的两个表哥返回京都，四哥唐栱被送回县城王家表舅的武馆后，唐楣的大舅终于寻到了一位姓谭的老先生，拿足了三顾茅庐的诚心才请动了这位老先生出山。

于是，唐楣和三个侄儿终于在九月授衣的季节开蒙读书。

谭先生学问通彻，治学严谨，不止对几人学习“经史子集”的要求十分严格，连坐立行卧都拟了具体章程出来。唐楣性子脱跳，要让她行止有礼已是不易，更遑论习字背书，故每日头如斗大，痛苦不已，越来越消极怠工，和谭先生斗智斗勇。

谭先生被唐楣气的风度全无，在课堂上痛心疾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读书六月，连三字经、弟子规都背诵不全，我看你称早回家是正经，省得糟蹋笔墨、耗费纸张！”

唐楣平日里虽飞扬跳脱，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却很是明白，故被先生一通臭骂也不曾还嘴，只是趁着半夜三更去厨房揣了两个饼，找了个狗洞钻出来，一路向西朝家走去。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唐楣从未在半夜时分出过门，竟从不知半夜的天气与白天截然不同。白天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半夜却乌漆麻黑，寒风刺骨。唐楣的两只脚已经冻的没了知觉，踩在地上像两节木头桩子一样硬，脖子里冷风直钻，像一盆又一盆的冰水往里灌，刀锋一样的寒风划过脸颊，在耳后打转，刮的人脑袋生疼。雾蒙蒙的月亮偶尔从云层的缝隙穿过，映着远处的山脉像沉睡的黑色巨兽，近处的大树被风摇的弯成一张长弓，发出飒飒的巨响。

唐楣冻的牙齿打颤，被风吹的寸步难行，看见前方左侧有个小土坡，打算到土堆的背风处避一避，她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正打算背靠土坡蹲下，突然看见后面有个黑影立在她后面不远处。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头上的头发一根根树立起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跑，她调转身子拔足狂奔。

身后的脚步声一深一浅紧紧地跟着她，伴随着风声断断续续传来人的声音：“楣丫头……”

唐楣试探着停住脚步回头张望，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一瘸一拐朝她追来，她一下子认出了这是她外祖父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

按照辈分，唐楣应该叫他一声七姥爷，听老人们说他年轻时文武双全，又爱结交豪杰，因单名一个“适”字，族中排行第七，人称“适七爷”，他考过科举、参过军、杀过人，后来在战场上瘸了一条腿，回了原籍，朝廷赐了田，原本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也算美满，不料一场意外让他先后没了老婆和唯一的孩子，他心灰意冷一个人孤苦伶仃过了半辈子，唐楣大舅怜他孤苦，把他接到府里，让他不至于晚年凄凉。

“三更半夜，你个小丫头跑出来干什么？没看见快要下雨了？这是不想读书打算要当逃兵了吧？！”七姥爷一瘸一拐追上前去问道

唐楣把手陇在嘴边哈着气瓮声瓮气道：“读书有什么好的！天天摇头晃脑背些云里雾里的。我又不能考科举，读书干嘛？”她边说边抬头看了看天，正好看见月光从云层漏出，不满道：“天上月亮高悬，怎么会下雨？”

“你且看着，鸡叫头遍之前必定下雨。赶紧和我回去，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七姥爷背你。”七姥爷说着就蹲下身来示意唐楣爬她背上。

唐楣实在太冷了，她立刻爬到七姥爷背上，一老一少往回返。

“七姥爷一开始就跟着我了吧？怎么不叫住我？”

“小孩子不经事怎么能知道天高地厚呢？你受一回冻，就知道要多穿衣；挨几天饿，就知道要多存粮。”

七姥爷腿脚不好，背着唐楣走了好一阵子才走了一半路，唐楣担心七姥爷的腿，要下来自己走：“我暖和多了，自己能走，七姥爷放我下来吧！”

七姥爷蹲下身子，唐楣从他背上滑下，将将站稳就有一滴雨滴到唐楣额头上，唐楣抬手抹掉雨点奇道：“果然下雨了，七姥爷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下雨还会有月亮吗？”

“占斗光之明暗，分月色之初新。魁畔黑云，见沾滋于当夜。”

“七姥爷也上过学？一定要天天背书，日日习字吗？我不喜欢夫子教的书。”

“除了经史子集，各行各业还有很多书，应有尽有，包罗万象。比如你爹爹做木匠，祖师爷也有书籍传世，只是大部分学徒不识字，师傅带徒弟就只能靠口口相传，其中不便之处不一而足。读书要先习字譬如学步要先站立。你想想你哥哥和师兄们跟你爹爹学本事要先学啥？”

木匠从学徒开始，先学拉锯，磨刨刃，挫锯，学上至少一年，然后开始学推刨，凿眼，然后才开始学捉锛，抡斧，打线，开料……

唐楣豁然开朗，半年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哥哥和师兄们从拉锯，磨刨刃开始，学到推刨，凿眼才算是入门，之前一年多重复枯燥的学习，是往后立足的根本，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读书和世间万物并无二致，不习字则难以识文，不断句则难以释意，识文断字是读书的开始，也是文明的载体。文明因为文字而得以流传，社会因为文字而得以进步：因为有了文字，旧的事物不会因为时间久远而被遗忘；新的事物也因为有了文字而被记录。

唐楣身心舒畅，跟着七姥爷快步往回走，隐约看见了外祖家的宅子。

突然眼前有动物一跃而过，吓了唐楣一跳。七姥爷朝四处张望，说了句“不好”，抄起唐楣朝最近的人家跑去，待到门口用力推门无果，反手把唐楣抱到肩上，让她踩着他的肩膀爬到墙头上，然后从墙边捡了一根棍子背靠墙站定，抬头冲唐楣喊道：“楣丫头坐好了！”

唐楣坐在墙头上看见四只绿幽幽的眼睛越来越近，急道：“七姥爷，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