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事恶霸吓得当场滚蛋,一场矛盾消弭于无形,其余人等不再围观,纷纷各自散去。
程灵儿受李玧之命前来打探,凑巧赶上田归良大闹百草堂,他混在人群中观望事态发展,这时也悄悄撤离,回靖王府复命。
“陆大夫,走了啊!”张屠夫临行之际向陆瑜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好像在说“你小子真行啊,居然搭上这么高级的人脉。”
陆瑜读懂了这意思,但不好多作解释,只得腼腆地笑了笑,“张大哥慢走!”
室内霎时安静下来,仅余李瑾、陆瑜两人独处。
猝然多了一名孔武高大的壮年男子,使面积不大的店铺显得愈加局促。
李瑾原本深沉寡言,陆瑜又是个脸皮薄不喜说话的,气氛莫名有些微妙的尴尬。
陆瑜凭借灵敏的嗅觉闻到了那半年里他最熟悉、最迷恋的味道:金戈弓箭、马匹草料及汗水的混合气息。
纵然穿得是轻甲,在这种热天里不可避免闷出一层层粘腻的汗,陆瑜立于李瑾身侧时注意到将军后颈的衣领已经濡湿,估计十有八/九又去校场骑马射箭了。
或许这就叫做“近乡情怯”,之前他日夜盼望着能够重遇恩人,如今与李瑾相距咫尺,反倒不敢靠得太近了。
陆瑜一小步一小步地缓缓后退,紧紧贴着背后一排一丈多高的中药柜,再也无路可退。
他的心脏咚咚乱跳,胸口抑制不住地上下起伏,暗沉的黄褐色水曲柳柜面衬得他霜雪般的肌肤越发瓷白透亮,简直闪闪发光。
这诱人的画面令李瑾没来由地呼吸一滞。
陆瑜鼓足勇气打破沉寂,恭敬而诚挚地深深一揖:“多蒙相救,陆瑜谢过将军。”
太生分了。
李瑾浓眉一挑,抓住话里的一丝漏洞反驳:“你怎知我是将军?”
“我……”
我怎么不知道?
陆瑜的粉脸染上一片绯红,话到舌尖匆匆改口:“我……听说的。”
方才的确是有好事者窃窃私语,议论来人的穿着、气派一定是位将军。
这少年性情内向爱害臊,还刻意躲着生人,难为他昨儿与自己及李玧同行了一路。
已是第三次碰面,不算陌生了吧?
大约是这一身坚硬冷酷的甲胄容易让普通百姓产生疏离甚至害怕的感觉。
李瑾的唇角微勾,转新的话题:“请问陆大夫,医馆距你在平安里的住处有多远?”
陆瑜不明就里,如实回答:“步行约一刻钟的路程。”
那个领头的家伙看上去一肚子坏水,恐怕会使些流氓手段来出气,不能不提防;二来也免得陆瑜和他单独呆在这狭隘空间里过于窘迫,李瑾顺嘴提议:“不如……先回去歇歇?”
被泼皮无赖如此闹了一场,加上大将军的意外现身,陆瑜早没了营业的心思,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迅速收拾妥帖,而堂堂大梁王爷甘愿降格做装卸门板的苦力活,没花费多少工夫关门落锁,二人并肩往平安里走去。
行至半程,陆瑜逐渐摆脱了一些起初的拘谨,大着胆子开启聊天模式。
“昨日匆忙一别,未请教将军怎么称呼?”
李瑾答得简洁洒脱:“姓李名瑾,字元煜。”
这名字在心中反复咀嚼过千百遍,终得正主盖章自认,以后可以当面大大方方地喊。
陆瑜拱手施礼:“李将军。”
“李”姓乃为大梁一等一的国姓,路人一听莫不高看两眼;搁这地处天子眼皮子底下的盛京城,若是有谁说他姓“李”没准儿是皇亲国戚,闻者立马肃然起敬。
更何况玄武军主帅的英名及事迹妇孺皆知,远播四海。
陆瑜的反应却是异常平淡,浑然不觉这皇家姓氏和“李瑾”二字有多了不起,而且语气自然得像是久别重逢的老熟人。
估计是离乡闯京的少年人阅历未深心思单纯,还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世情百态。
李瑾不禁怜悯又好奇:“敢问陆大夫年庚几何?”
年庚嘛……
山中无甲子,人间岁月长。
寒暑易节,光阴荏苒,算不清多少春秋。
陆瑜默默计数,尚不足千年。
他……不是人,是妖。
他的元身是一头种类稀有的白鹿,生长于岐山的林岩巉穴间,采天地灵气、吸日月精华而修炼成精。
陆瑜的道法勉强够变成人类模样,每月望日甫一天黑,月华之力增强而妖灵之力骤减,妖力降至最低则没法维持人形,所以每月十五他不得不提前关店,逢着“鬼节”“中秋”这两个特殊节点尤需加倍小心。
据传,修行达千年以上的,灵力充沛操控自如而无此忧虑。
然而,妖亦不慎着了道,不慎对人动了情。
这一切一旦挑明,实属震惊世人。
陆瑜暗自慨叹,惟有先隐瞒真相。
“年届十八。”
成妖之前不晓生辰,成妖之后不明死日,他只好把今年元月十五正式化为人形的那天算为重生之日以作纪念。
至于年龄……
若干年前,岐山脚下原有一座金光寺,为前代极度崇佛的萧武帝在位时兴建,规模宏大,殿宇森严,每日安排大师传法僧侣诵经,四方信众前来进香听讲,香火旺盛延绵不绝。
孰料武帝驾崩继任君王开始大肆毁佛,这儿也未能幸免,雄壮巍峨的庙宇、镶金嵌玉的佛像一夕之间崩坏坍塌。
沧海桑田,江山易主。
寺院辉煌不再,仅剩断壁残垣。
十五年前,岐山来了一位年逾半百、桃李满门的当世鸿儒沈宜亭。
他本想隐姓埋名,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追随者接踵而至,最后聚集了不少门徒,于金光寺遗址上重建一间小型书院,不挂牌不张扬,仍由沈先生在此讲学授课。
那块山麓林木蓊郁草鲜叶嫩,陆瑜总爱去觅食,某次偶然飘来一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其声琅琅其韵和谐,入耳十分欢喜,他便常常静卧于书院的窗下,当一名逍遥的“编外”学员。
陆瑜听得他们课余谈及沈先生的名号“渭川先生”,听得渭川先生高坐杏坛,详尽而深刻地讲解《诗经》《汉书》等经史之学……
那些书生泰半为十七、八岁的年纪,故而他化形时不自觉地受到影响。
十八岁,青葱水嫩,风华正茂。
李瑾神思飘忽,回忆他的十八岁,双亲相继离世,他以一副常年在边关军营淬炼出来的铁血骨骼只身扛起玄武军的帅旗……
人人皆夸赞他少年老成英勇无匹,可谁知晓他是迫于遽变一夜成长?
任何成长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代价非一般人能承受。
年轻真好啊。
李瑾瞟着身旁的陆瑜,皮肤白净,五官俊秀,腰肢纤细,嗓音清甜……
无一处不美。
特别是那对乌黑眼眸,莹润似水晶,闪亮赛星辰。
这等神仙人物,希望他永远不染纤尘,永葆这份难得的清澈纯真。
李瑾继续追问:“陆大夫是外乡人?”
岐山虽毗邻皇家的天璇围场,却是远离王宫和内城的“荒郊野岭”。
陆瑜不置可否,“嗯。”
“来京城……投亲?”
非为投亲,而是寻人。
陆瑜摇了摇头。
李瑾越来越惊诧,面上不动声色,“这医馆就你一个人?”
“嗯。”
“到盛京多久了?”
“半年。”
从元宵节到中元节,恰是半年整。
思念之人即在眼前,无论等待多长时间均是值得的。
陆瑜由衷地感到满足,整张脸荡漾着丝毫不加掩饰的笑意。
他本人从未发现自己笑起来的时候,两腮各绽开一枚圆圆浅浅的小梨涡,可爱至极,魅惑至极。
这绝美脸庞在仲夏阳光的照耀下灿烂若春花,明艳胜朝霞,李瑾看得目眩神迷,仿佛醉酒似的没站稳,险些绊了一跤。
李大将军闷哼一声,陆瑜忙关切地问:“将军,你没事吧?”
“无妨。”
不留神崴了脚脖子而已,李瑾摆摆手,“到了。”
陆瑜抬眸一瞧,顿时着了慌,房门的两扇木板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划痕,交叉贴上长长的宽幅白条,门头一把铜锁被暴力砸开,缠上一圈粗大的铁链,显然是在**裸地宣告禁止入内。
果然不出所料,惜乎来晚了一步。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擅闯并私封民宅。
这可是在他镇北王府的隔壁。
李瑾冷笑,是他低估了那帮狗贼的素质,高估了京城的治安管辖。
谭家仗势欺人,陆瑜不由愁眉紧锁。
美人蹙眉,我见犹怜。
李瑾出言安慰:“陆大夫不必忧心。”
这件事定要追究到底,绝不姑息轻饶。
按寻常流程肯定得报官,但陆瑜压根没往那方面去考虑,困扰他的是很现实的问题:仓促间上哪去找新的住处?
即便找到了,偌大的盛京城,哪儿比得上平安里紧挨着镇北王府?
李瑾猜到陆瑜大概在担忧无处落脚,伸手一指前方高墙环绕的深宅大院,“如蒙不弃,可否请陆大夫到敝府暂住?”
反正他这府里不缺空房间,缺得是……陪伴他的体己人。
“这、这……”
直接入住王府,岂非因祸得福?
这是陆瑜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语塞了半晌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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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