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瑜,小鹿……
两重毫不相干的影像交叠在一起,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终变成一团幽幽白光,倏尔烟消云散。
“陆……”
李瑾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只见头顶一片触摸不到的飘渺虚空。
已经日上三竿,灿烂阳光透过不规则斜纹窗棂的空隙漏进来,白花花的晃人眼。
这实在有违一贯平旦而起的作息安排,他匆忙起床洗漱。
宋伯重新热过早餐,李瑾胡乱应付两下抹了抹嘴来到庭院,凑巧听到赵大勇和秦平的言语,适时补上一句反诘。
瞧这俩兔崽子吓得。
李瑾长年统兵打仗,习惯了在人前肃容,板着的脸稍稍和缓,“备马,去校场!”
两人连连应承:“是!”
此行练箭必不可少,赵大勇大步进屋去取主帅的乾元弓;秦平迅速捞起地上的一半馍馍,紧紧攥着它走向马厩。
追风敏锐地感应到将要出府,早早仰起脖子喷了个快活的响鼻。
马儿真讨喜。
秦平语气亲昵,像哄孩子似的:“给你尝尝鲜!”
他先撕掉白馍沾灰弄脏的那一层面皮,然后双手托着小心翼翼递到马嘴边,“尝尝嘛。”
对未吃过的玩意追风有些许迟疑,但亲兵殷勤的态度和清甜的麦香味显然勾动了它,伸出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刚想把食物卷进口中,马笼头骤然被大力拉向另一侧。
是主人来了!
它立即忘记了要吃的这茬儿,愉悦地长嘶欢鸣以示迎接。
“乖。”
李瑾揉了揉追风的脑袋,以指为梳理顺它从头顶至脊背油亮乌黑的鬃毛。
“有些东西你可不能乱吃,不然会坏肚子的,知道吗?”
李瑾的眼睛一瞬不曾脱离爱驹,涉及“马”不自觉地多讲了几句,用得也是和坐骑聊天的口吻,然而秦平晓得这番话其实是在敲打他。
“大帅教训的是!”
幸亏没闯大祸。
秦平老老实实认错,扔掉半块馍牵出追风,赵大勇背着弓箭随后赶到;李瑾纵身一跃轻松上马,帅卒三人劲装轻甲,姿态昂扬地出了王府大门。
校场内。
马蹄哒哒,箭风嗖嗖……
伴着李瑾连续几套常规训练做下来,赵大勇和秦平咂摸出一点不对味:主帅今儿依旧是百发百中,那份精神头好像差了不少。
镇北王在马背上力挽强驽,囊袋内最后一枝箭离弦而发正中靶心,秦平熟练地疾冲过去,预备拔箭留待下一轮再用。
无论是督管军务轮值京畿各处,还是这方遛不了两三圈的弹丸之地,哪里比得上甘泉关外无边无垠、足可纵情驰骋的疆埸?
李瑾忽觉兴味索然,勒缰驻马瞅准前方人影,将弓驽凌空一掷。
秦平抱着一捆羽箭屁颠颠地返回,正打算献宝呢,猝不及防一件黑黢黢的物什挟一股凌厉劲风直飞面门,他下意识地举手一格一抓,勉强接住重达数石的乾元宝弓。
平日帮大帅负驽持剑是赵大勇的活计,秦平没做惯的人这么强行一接,险些折断了半拉臂膀。
“哎哟!”他一边按压胳膊一边吃痛叫唤,“大帅您、您……不练了啊?”
李瑾面色沉沉,扬起马鞭向外一指,言简意赅地以令代答:“走。”
秦平挂着一张弓跟在后头,没多久累得气喘吁吁,一瞥赵大勇居然两手空空悠闲自在,气鼓鼓地摘下乾元弓往他头上一套,“换你背!”
大帅似乎心情欠佳,赵大勇有心调侃两句却不敢多嘴,斜瞟了秦平一眼,意谓“你小子太不中用了”,尔后默默随行。
李瑾漫不经心地操控着缰绳,不知不觉挥马朝洒金街的方向而去。
昨日街头重遇陆瑜的一幕犹在眼前,他干脆利落地跳下马,头也不回地吩咐:“你们先走。”
赵大勇一根筋地问:“咱们这不是顺路么?”
秦平在背后用力掐了憨货一把,机敏地牵过追风,拱手辞别:“大帅,我等告退!”
“你傻不傻?”
等行得远了,秦平骂醒这糊涂虫,“大帅自有他的去处,咱俩和追风跟着不嫌碍眼吗?”
“哦,对、对。”
这方面秦兄弟的脑袋瓜确实灵光,赵大勇点头称是,二人执马携弓提前回府。
洒金街乃是最为热闹的繁华主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现在临近午时,更是烟火气十足,四下弥漫着各色小吃的浓烈香味,咸甜酸辣混合在一处,不断刺激着过往行人的嗅觉。
店主摊贩则使尽浑身解数招揽顾客,极具京城特色的叫卖吆喝此起彼伏。
前线将士流血流汗,方博得四海安宁物阜民殷。
李瑾不胜感慨,父子两代替大梁镇守北境,尤其“洒金街”是父亲当年凯旋“夸功”之地,谁能体察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远离宁州玄武大营两年,何时才得与旧部重聚?
一切全凭皇叔处置,多思无益,或许改日当求教渭川先生指点迷津。
李瑾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于汹涌人潮中踽踽独行,犀利双眼仔细扫视每家店铺的招牌,如此溜达了大半条街,仍未搜寻到目标——那家叫做“百草堂”的医馆。
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围了好几圈凑热闹的。
像是起了关于某些利益的口角纷争,言语粗陋鄙俗,李瑾皱了皱眉,欲拔腿离开,听得里头有个粗嗓门高喊:“小陆大夫每月按时交了租金,你说不给住就不给住了?”
“你们可不能欺负人!”
“陆大夫一个外乡人,你突然把房子收了,叫人家住哪儿?”
“就是!就是!”
“……”
李瑾精准捕捉到“陆大夫”三字,猛一抬眸,一块写着“百草堂”的长方形匾额映入眼帘。
他占了个子高的优势略略一探,是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猥琐男人领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堵在医馆门口,一名面容俊美的少年着一袭赛雪白衣,颇为张皇无助地站在那里。
猥琐男便是谭荣福的走狗之一田归良,谭荣福始终对陆瑜念念不忘,田归良动了歪主意,跑来医馆谎称家里少爷病得厉害,请求大夫上门诊治。
陆瑜开业半年,非危急情况一般不出诊,见这人鬼头鬼恼怀疑有诈,详细问了几句譬如“几时发的病,大致症状如何”等等;田归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陆瑜也不戳穿,婉言谢绝邀请。
田归良讨了个没趣怀恨在心,回去一翻谭老掌柜的账本,诧异地发现陆瑜在平安里所租赁的恰是谭家的产业,于是立马带人来寻衅滋事,扬言必须跟他们走一趟,否则平安里就别想住了。
田归良以为这次该十拿九稳,不料陆瑜据理力争,一码归一码,当初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房客一次性上交押金,按期缴费租到本年年底,不得中途毁约。
田归良傻了眼,这细皮嫩肉的小大夫不好糊弄,他狡辩不过开始胡搅蛮缠,一会儿诬陷陆瑜拖欠房租,一会儿说奉东家之命收回房子退还押金,一会儿破口大骂陆瑜是没良心、没道德的虎狼庸医……
这动静越闹越大,故而引发四邻及路人围观。
谭荣福和他的狗腿子臭名远扬,谭少爷昨晚还在欢馆内生龙活虎花天酒地,顶天是玩得太野下不了床,咋可能忽然一病不起?
这分明是贪恋陆瑜美貌,意图设局作践清白干净的良人;退一万步说,姓谭的作恶多端,纵然是突发重病也不值得同情。
张屠夫率先站出来打抱不平,几个胆大的陆续表态支持小陆大夫。
田归良仗着人多势众横行霸道,伸手拽住陆瑜雪白的衣裳耍无赖:“不肯走?老子砸了你的店信不信?”
他恶狠狠地喝道:“动手!”
那些汉子早按捺不住性子,闻言撸起袖子准备大施拳脚,一声雷霆暴喝从天而降:“谁敢动手?”
旁观者皆为慑服,纷纷向两边闪避,主动让开一条路。
李瑾丝毫不顾众人侧目,昂首挺胸阔步上前;打手们亦被震住,毕竟声高气壮,来人长得又是高大威猛气度不凡,一望即知这是位惹不起的主。
田归良尚在自我沉醉,双手叉腰一掀眼皮,鼻孔朝天大喇喇地质问:“你算老几?敢拦老子?”
镇北王并不理会,靠近陆瑜握住少年柔若无骨的手掌,在软软的掌心中轻轻压了一下。
他唯恐唐突佳人——方才那畜牲的爪子挨着神仙般的人物简直是一种亵渎,很快撤回了手。
这个动作无声胜有声,传递过来令人绝对镇静的力量,陆瑜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本惨白的脸上渐渐恢复红润的血色。
这细微的变化李瑾看在眼里,稍稍放了心。
安抚过小陆他才好对付这群不识好歹的地痞,举起腰间龟蛇缠绕的黄铜铭牌一亮,人群马上有眼尖的发出惊呼:“玄武军!”
玄武军在大梁威名赫赫声誉甚隆,这一身齐整的甲胄、闪亮的铜牌及威风凛凛的行事做派,像是等级不低的武将。
怎么说也是吃皇粮的官员,田归良顿时打了个哆嗦,暗悔流年不利遭遇煞星,嚣张的气焰顷刻矮了半截,赔着笑弯腰告饶:“哎哟,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官爷!”
算你识相,李瑾冷冷呵斥,“还不快滚?”
“是,是!我滚,我滚!”
自古民不跟官斗,田归良急赤白脸一招手,一伙流氓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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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