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扶寻冬反应极快,“我没有见过她。”
眼见六节立刻就要走,扶寻冬快速说道:“暮西出了很多事,如果南雁不见了同这里有关系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狄城主。”
六节听了片刻,头都未点就走了。暮西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派出去的人却未有一个查到南雁的下落,南雁在普通的一天忽然踪迹全无。六节的心从升起来到沉下去又升起来,到暮西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很是疲倦了。
南雁,你到底在哪里。
得知南雁失踪扶寻冬心里也急,若是一般人绑了南雁眼下怕已是让六皇子找出来鞭尸了,六皇子明显很疲倦却没有南雁的消息,会是谁能有这样的本事,绑南雁又是为了什么。
扶寻冬想着,眼睛还看向暮西这帮舞姬的方向,她忽然站得更直了些,她看见暮西有两个舞姬摔了,她穿进人群察看,蹲在那一群舞姬里,扶寻冬心下再清楚不过应当是瓷针入脚堵住经脉太久了,下肢的灵活性在逐步下降。不能再拖了,再拖这批舞姬就要废了,扶寻冬站起来,决心要去找狄妙芙。要让这么十几个人恢复神志,还要瞒住幕后之人,无论如何都该告诉狄妙芙一声。
狄妙芙起初并不赞同:“你有把握让十八个人闭嘴,让此事混过去?”
她当然没有把握,可,扶寻冬道:“已经有舞姬出现大跳不稳的情况了,若是再穿下去,怕是以后都不能起舞了。”
“不能便补她们一笔钱,够她们花到死。这批舞姬里并没有天赋异禀,能力突出者,就算跳不了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狄小姐,”她知道狄妙芙改不了,但她还是抱着希望,“人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决定别人的命运吗?”
狄妙芙很是怜悯地看她:“站在我的高度上就可以。”见她还要说话,狄妙芙最后下通牒道,“除非你能做到让这一批舞姬都闭上嘴,这件事绝无外传的可能。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一人担责。哦,这么大的责任你怕是担不起。”
扶寻冬只得走了。
她在院子坐了很久,想了阿母,想了阿爹,想了幼弟,想了自己,最终决意自己去做,出了事也自己担着。不是没有怕过出了事她会落到再也跳不了舞的地步,而是即使害怕,她还是要解放出她们。
暮西这批舞姬巧了些,没有男子,十八人全是女子。都在缺少意识的状况下,她先叫了五人进屋。扶寻冬是这样算的,她一个一个拔,一批一批与她们说清情况,总比十八个人聚在一起局面更好控制些。
现实总与想象不同,第一个舞姬脱下她一边鞋子时叫了起来,她一叫旁边看着没什么舞姬也叫起来,噪音一下就大了。扶寻冬只好上手捂住第一个舞姬的嘴,她真情实意地说道:“我在救你。”
第一个眼神直直与她对视着,一瞬的时间里,她张口咬了扶寻冬一口,扶寻冬强忍着痛没有挪开手,血从指缝间渗下来,眼前的舞姬好像有片刻的呆滞,就是现在她用了最大的力气一鼓作气地脱下了她的鞋,脱下的瞬间眼前的舞姬就陷入了虚无的状态。扶寻冬低头一看,这双舞鞋与狄妙芙那双还略有不同,这双的内衬上有四根陶针。
难道狄妙芙比这些舞姬多了些神采的原因在这?扶寻冬当机立断拔下另一只鞋,她看着那舞姬的眼睛,顾不得自己的手刚刚拔过鞋,十分谨慎地轻轻捂住了那舞姬的嘴:“请听我说。”
从她发现那群孩童的鞋为何都长一样开始说起,讲到狄妙芙,狄妙芙的事快速带过,最后讲到她们,扶寻冬很诚挚地看向她:“可以请你暂时保守这个秘密,并且装作之前的样子吗,我们还没有查出幕后凶手想做什么。”
眼神对视,那舞姬轻轻点了点头。
扶寻冬松出一口长气。
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有第一个舞姬的帮忙与解释,这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她准备出去叫来第二批舞姬,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扶寻冬有些微愣,从朝东来的舞姬同她相熟的几乎都在院子里。
海石榴见状上来小声对她解释道:“刚刚里面叫得太大声了,大家怕是出人命了,就出来看看。”
扶寻冬摇摇头,示意非是人命,对众人解释道:“快回去吧,出了事我一人担着。”
“这叫什么话,暮西这批舞姬有问题大家有目共睹。既要帮助她们,我们又都在一个院子里,出了事也是一起担着。”公西丽雅站出来,“你且说需要我们做什么就好。”
没有一个人有要走的意思,扶寻冬还有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抓紧吧。”这人的脸扶寻冬认得,名字有些模糊。
“我已应好了狄家小姐,若是有事我一个担着。不用所有人担责。”
多俊打了个哈欠,也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一把搂住又困又害怕的薄简:“你这么瘦弱的身子,一个人担责也不怕压死自己。快做吧,早做完早睡觉。”
扶寻冬抬眼一望,从每个人的脸上都认真看过去。她看见丁兰,丁兰用口型对她说着:做吧。
好,做!
立刻转身回屋,这边叫几个舞姬出去,那边叫几个相熟的舞姬进来。十八个舞姬的鞋很是迅速地拖了下来,一下间院子里就有了血腥味。公西丽雅叫了几人开始收拾地面,又找来软布让舞姬们包扎伤口,丁兰则和另外几人缠着暮西的舞姬。
海石榴站在扶寻冬身旁,她数了数:“这是最后一个舞姬了小姐。”
“嗯。”
处理完最后一个,扶寻冬也走到院子里。她郑重开口道:“今日之事,还望诸君守口。”
第一个舞姬带着众人朝她行礼:“姑娘大恩,没齿难忘。”
眼见众人一瘸一拐地走了,扶寻冬抬头望天,纵有再多的担心,眼下也不能再表露出来了。石榴好奇地凑过来问小姐在看什么,扶寻冬仰着头笑了笑,她说石榴你看,今夜的月好圆。
多俊暗叹,本以为析问寒这个心软的配个心硬的刚好,谁想这也是个心软的。这二人以后也不知要怎么过活。他余光一闪,却见墙角处,狄妙芙一瘸一拐地慢慢走了,难免叹了口气笑了笑。
......
从出事那日起算,十五日已过,明日狄飞章就要从三法司出来了。闹得那样沸沸扬扬,最后也不过就关了他十几二十日,罚了些钱。
石榴不满地嘀咕道:“说什么三法司秉公执法,最后也就关了十几日,不痛不痒的。”
“他打死的是家奴,不是家仆,都是签了卖身契给他狄家的。扯出几个谎头扣在死人头上,他满院都是死人,谁能来给死人作证,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薄简这番话说的,公西丽雅忍不住看着他,“你这番话同谁学的。”
薄简理所应当:“我问了多俊哥啊。”
“难怪。”
说多俊多俊到陈,薄简立刻飞扑过去:“哥!”被多俊略有点嫌弃地推出半个位置。
“扶寻冬呢?”多俊问,“还有半月就四方舞会了,她为暮西究竟排了什么舞?”
眼下袁家所有人除了一个袁华婉有着大玉舞姬的身份未被关押剩下的皆收入狱中。袁华婉近日都不见人,听闻是一人守着空了的袁家拼命练舞,誓要和狄妙芙一争高下。狄妙芙倒是未把袁华婉放在眼里,只是不知为何,从扶寻冬替她拔出针恢复神志起也不大见人。眼下暮西几家里,也就只有早就落寞于权力斗争中心漩涡之外的多家还有些余力,多俊只能成了唯一一个有心力有时间又必须来看看扶寻冬排了什么舞的。
公西丽雅与他也熟了,玩笑道:“你居然还关心这个,还以为你巴不得暮西早点完了。”
“嘘,这种话心里知道就好。你们这些姑娘待久了怎么还变得像起来了,这话我当是袁华婉才会说的。”
说话间,扶寻冬回来了,还带着几个孩童。
众人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扶寻冬将那些孩子一字排开,解释道:“我想将这些暮西的孩子也排入舞里,前面一圈是孩童,后面一圈是舞姬。”
暮西的舞姬们大抵是比狄妙芙多钉了一根陶针,身体也差狄妙芙一些,眼下恢复得更慢,大开大合的动作是做不了的。她想了这个法子,总归有孩童在前面挡一挡,带着孩童跳动作也不必太难。
“配乐呢?”
扶寻冬招手进来几位乐师,微微点头示意。慈爱地拂过孩童的头发,得了她的鼓励,孩童才敢开口。是成人乐师与稚气童声的二重乐,前有乐师之声做底调:“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后有唱的虽不成曲调,但童声稚嫩别有一番感觉的孩童们在重复呦呦鹿鸣食野之苹。【1】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2】
唱得众人痴醉了,无人出声打扰这一幕。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艾蒿。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琴吹笙奏乐调。一吹笙管振簧片,捧筐献礼礼周到。人们待我真友善,指示大道乐遵照。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蒿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品德高尚又显耀。示人榜样不轻浮,君子贤人纷纷来仿效。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嘉宾嬉娱任逍遥。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芩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瑟弹琴奏乐调。弹瑟弹琴奏乐调,快活尽兴同欢笑。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嘉宾心中乐陶陶。【3】
一曲终毕,先是谁鼓起了掌,带得众人都喝彩。多俊道:“不错。有些看头,有新意,也有心意。好了,如此便好,你也能交差,我也好交差。”
“交得什么差,我怎么不知?”
析问寒顶着自己的脸回来了,他一出现就吸了所有人的目光。合庆不知从哪飞出来,好赖不算太蠢,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同他兄长一样摘了面具。
合庆一个飞扑:“阿兄!”
众人朝着析问寒行了礼。见他现了原本的脸,多俊还好心替他多解释一句:“你怎么来了?”
“四方舞会,自是要来看看。”
快入夏的季节,树上开始纷纷扬扬落下旧年的叶子。院落里轻轻飘飘飞下一片细小的落叶,正落在扶寻冬的头上粘着不肯掉下。析问寒很是自然地走过,抬手拂下这一片碎叶。
周遭立刻就静得不能再静了。
这样静谧的气氛里,扶寻冬微微后退了一步。
析问寒立刻就笑了:“是我冒昧了。”
多俊有一刹那间的蹙眉,他伸手过来要揽析问寒,被后者轻飘飘地夺过。多俊眯了眯眼,他道:“走了。去吃点什么,上次大玉一别还有些话没同你讲。”二人就要走,懵里懵懂的合庆也跟上走了。
眼下只剩自己人,薄简眨巴眨巴眼睛:“你同大玉储君很熟吗?”
扶寻冬摇摇头。
至少眼前这个,她完全不认识。
这人不是析问寒,这人绝不是析问寒。析问寒干不出这么没皮没脸的事。那析问寒去哪里了,他遇到什么苦难了吗,想至此,扶寻冬藏在衣袖里的手攥紧了些。
她领着这些孩童:“来吧,这些哥哥姐姐可都是很会跳舞的。不是说想见见他们吗?”一下就又热闹了起来,这里几个小孩缠着,那里几个小孩缠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错觉。
是夜。
一道黑影没声没息地隐入扶寻冬和海石榴的屋子。今夜公西丽雅要去看看袁华婉,石榴就自告奋勇去陪丁兰睡了,这屋子里眼下只有扶寻冬一人。
那黑影站在她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头。
扶寻冬猛地惊醒。
【1】灵感来自云南玉溪老师与学生合唱《诗经》
【2】语出《诗经·小雅》
【3】从百科上复制下的译文,百科上显示参考资料来自:徐培均《诗经·鹿鸣》译注及赏析(《先秦诗鉴赏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