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寻冬点头。
狄妙芙扬起更高的笑意:“谢谢你寻冬。”
“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眼下要走的几人都定在了原地侧耳听着这边的对话。狄妙芙亲亲热热地拉着扶寻冬,她说:“麻烦帮我训练一下暮西的舞姬吧,排一支舞出来。四方舞会我们作为今年的承办方,要跳开场舞的。”
“好。”扶寻冬点头后,狄妙芙便开开心心地走了。她身后听完这一幕的几人也往外走,走到身边再无人,合庆叹气道:“妙芙姐姐怎么变成这样了。”多俊瞧他一眼:“你倒是唯一一个同她算亲近的。”
“因为我天资很差啊,从小就不跳舞,妙芙姐姐说我可怜,每次见到我对我都比对你们好多了。”
“也是难得,她对旁的天资差的,态度可不见得有多好。”
析问寒开口:“她是对天资差还要习舞从舞的态度差,”略有叹气,“对天资好不好好练得也没什么好脸色。我们这一代里,狄妙芙称得上一句最爱舞的。”
“叫我们出来是何事?”
析问寒:“我收到我师傅的来信。信上说他命不久矣,想与我见最后一面。”
“阿兄,你师傅?”合庆问,“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他呢。”
多俊:“那你眼下的意思是?”
“此信有诈。我师傅是那种,若是他真到了大限临头,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寻得见他。虽知有诈,但我仍要去,只有去了才知道对方究竟意欲设何局。若不是诈,见师傅一面也是好的。叫你二人来,合庆。”
“阿兄?”
“你要保护好大家,也保护好自己。暮西眼下袁家已倒,狄家虽换了家主,但狄妙芙的神志尚未清醒,眼前之事尚未到结束之时,你要格外小心。”
合庆有些不舍:“阿兄不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从未见过阿兄的师傅。”多俊抬手敲他:“傻,你再走,这暮西上下你们带来的人里哪还有极其能打的。指望着我这半桶水的功夫保护人呢?”
“好吧。”合庆还是很不舍他兄长,“阿兄,从你从你师傅那修习回来后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分开过。”
析问寒伸手拦了拦合庆,算是给合庆一个安抚:“我会尽快回来。好了,我同你多俊哥还有话说,你先去看看舞姬们。”
合庆吸了吸气,有些不舍地走了。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多俊抬头望了望天,感知到四周确实无人,多俊终于开口:“合庆还不知道你与他并非亲兄弟吗?”
“他不知。”析问寒收回视线,“这些年,父亲与母亲待我极好,有时连我都忘了,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虽与合庆不是一个父母,却早同他有了血脉相连之感。多俊,这些年我常常在想,究竟是生育之恩大,还是养育之恩大。”
“别想太多,你总是为别人考虑太多。为帝和连娘娘对你好,你就不肯养自己的势力和部下怕让人寒心。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大玉储君,将来一国之君,你若还是像以前那样从里到外一片都让人一目了然,你要如何私下解决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危险。问寒,姓什么不重要,你眼前是析问寒,是析为和连玉的孩子,既然他们认了,你也要认,你看六节再做什么,六节有纸部,你为何不能有个什么随便起个名也好的组织,总归能为你献忠心替你排忧解难就好。为帝和连娘娘未必会觉得寒心。大玉储君,到底要有些朝堂之下让人安心的本事。”
“我知道父亲和母亲也许是不会,我是怕,”他顿了顿,“我是怕合庆将来有一日转变想法。眼下他觉得自己对舞没有兴趣,对接手大玉没有兴趣,可若是有一天他有了兴趣呢?我可以直接将这原本就是他的东西交还给他,可若是我有了自己的势力,这股势力要何去何从,对于这股力量来说我这样做是否不好。”
多俊真是无奈:“我有时候真想见见你那师傅,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教你的。我大你几岁自然是见过你幼时,那是虽也是活泼开朗的性子,但怎么会变成你少时从师傅那回来后小心翼翼怕自己惹得任何人不快不舒服的样子。你同我说实话,你那师傅是不是虐待过你。”
“多年前的事,何必再提。人非圣贤。”
多俊真是想叹气,近来多了很多想叹气的时刻,他都怀疑自己头上要生出两根白发了,这哪里还有一丝原来逍遥自在的样。析问寒这话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承认。
多俊道:“既是如此,你还要去见他吗?”
“嗯。”析问寒笑笑,“我最开始学舞也好,学武也好,都是师傅教的。如今既用了他大限将至这样的借口,无论如何我总是要去的。”
“你将来若是有喜欢的女子,还是喜欢个心硬的算了。你心软成这样,得有个心硬的在旁边救你。”
说到喜欢的女子,析问寒忽得就想起了他忍了她不快这事,眼前又忽地出现了昨日她死死握着那根棍子,面上一片坚毅之色的她。她那副样子,很美。
奇怪,析问寒有些想抚上自己的心,他最近为何总是想起扶寻冬。
多俊见他不说话,作为一个爱慕他的人男男女女可以从暮西城门排到烽火台的人,多俊意味深长道:“心里要是有总想起的人,要走了总要亲自跟人家说一声。”
析问寒笑出来,被看破后丝毫没有愤怒,更多一种平淡的无奈:“不知为何,我最近总是想起一个女子。人人都说我贴心,善解人意,你远比我能看得透别人的心。”
“好了,开导了你这么多我都累了,再说下去我要收费了。你留我下来究竟是何事。”
析问寒从怀中掏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布袋,递给多俊。多俊伸手接过,他还没问出里面是什么就从缝隙里看见了小玉玺,这是属于储君的小玉玺。多俊调笑道:“你是不是也太相信了我些?这东西在我手上,若是为帝连娘娘不在了,大玉可就是我的了。”
“你才懒得管那么多事,顶了天也就是去玉店当了这东西换几顿美食美酒。”
“去你的析问寒,老子家还没穷酸到这地步。”
“我都没同你计较你说我父母不在了呢。”
多俊正色:“这东西给我倒是个正确选择,你要去赴局要是中了套被人拿走这个麻烦就多了。”
“是,给合庆也不合适,怕他哪天甩鱼竿时一个不注意甩进河里。”
“若是我也不在了呢,这玉玺还能给谁?”
析问寒垂着眼:“男子里,可以给六节。女子里,寻一个像扶寻冬那样对舞有兴趣练得也好人也不坏可以撑得住大玉上下的。”
“像扶寻冬的?为何不直接给她?”多俊有些坏心思上来了,他大概猜到了点,眼下戳破不好玩,逗逗他才好玩。
析问寒认真:“扶寻冬不会武功,这东西她揣在身上就是找死。”
“哦,”多俊的声音几乎要飞起来了,“你考虑得还挺周全。”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下一步,点到即止,多俊收了心思,“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同六节早不玩到一起了,还能信任他。你就不怕这东西给了他,有朝一日大玉也要改姓叫朝东?”
“叫什么本就不重要,有能者能让百姓过得好就够了。若是父亲母亲我都不在了,六节未尝不是最好的接手者,他会舞,又能打,眼光独到能选出扶寻冬这样有潜力毅力的舞姬,有时候常觉得六节比我更合适做个君主。合庆小时候也爱跟在他背后,想来他对合庆也不会太差。”
多俊不再有笑意了,他拍了拍析问寒的肩:“别做出这副替所有人算好厚礼的样子,搞得跟你要死了一样,看得恶心。”
“嗯。”
“好了,你抓紧道别吧。我且去三法司处看看他们到底要如何判狄飞章的过,他狄家还有的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
扶寻冬正在观摩暮西的舞姬们练舞,狄妙芙把操训这事交给了她虽觉得怪异但既答应了,便要好好完成。她决定先从观摩了解这批舞姬开始。
不对劲,很不对劲。
扶寻冬皱眉,为什么眼前这些舞姬跳得动作起伏几乎一模一样。这不可能,虽在大玉受训群舞时,舞卿也会要求她们整齐,但人再如何整齐,是很难控制在半空中的动作。眼前这批舞姬连云腾都像一个人,这真的是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吗。
一会儿工夫下来,她看得十分抓心,整齐归整齐,却没有一丝灵魂。
她沉浸在问题究竟出现在何处里,丝毫没注意到背后析问寒来了。她往后退一步,析问寒怕撞上自己她会觉得尴尬也便往后退了一步,谁想这两步间扶寻冬忽地感受到背后有人一惊便趔趄了一步,还是撞上了。析问寒拉着她的胳膊以护着她不要摔倒。
扶寻冬抬头看见是他,又见旁边有人不好开口叫一声析公子便没有说话。析问寒温声对她说:“我有事同你讲。”
走到了无人的地方。
析问寒道:“我收到远方师傅的来信,我需要先离开暮西一阵。”而后他忽然没话了,析问寒开始想他是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一声,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扶寻冬点了点头:“合庆殿下也去吗?”
“他不去。”
“好,”她语气平淡,“出了事我会找合庆殿下。”
“嗯。”
两人就再没话好说了。扶寻冬心中远没有面上看着那样淡然,实则单独跟析问寒待着的每一刻她都觉得心中难耐。实在是扛不下去了,扶寻冬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露馅了,她道:“析公子若是交代完了,吾便先走了。”
手比一切动得都快,析问寒竟然扣住她的手臂:“别走。”对上她不解的眼神,他竟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莽撞,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起你。今日要先走,也觉得应该来告诉你一声。”
他在说什么!
扶寻冬心中鼓声大作,比起欣喜,眼下居然有一股无名火刷的一下蹿起来了。她甩开他的手:“我不明白析公子的意思,析公子若是想找人消遣还是换个人好。”
“不是消遣,不是。”析问寒有些慌乱,“我没有一点消遣你的意思。”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直直看向他,却又先一步拜下风来。意识回笼,好像刚刚挣脱开枷锁,抛开那些世俗的不是自己她,扶寻冬又变得冷淡,她看着析问寒摘下面具后那张漂亮的脸,她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是我冒昧了。”说罢是铁了心要走。
析问寒却忽然靠近她,他离得她很近,扶寻冬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痒痒的却不惹人厌。他说:“你这只眼睛有一个眼睫,比别的睫要长一些,好可爱。”
像是有人迎面给了她一刀,一刀剖开她的心将她那颗长久待在阴暗处的心掏出来,洗洗刷刷放在阳光下暴晒。扶寻冬几乎觉得自己要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了,他为什么夸自己的眼睫毛可爱?
析问寒有些羞意:“我想,我是喜欢你。”
太阳太大了就会觉得不舒服,面对人如此直白单纯的好感她只想躲开,躲得越远越好。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没有男子说过喜欢她,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但她觉得她接受不了,至少眼下接受不了。
扶寻冬在析问寒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也不看他,她说:“请汝,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她发现了,每当自己感到不自信时,她就会用回吾汝这样世人口中已经老旧了的称谓。
析问寒眼中有些受伤,果然是不喜欢自己吗。
“抱歉,是我唐突你了。”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远方飞过一只大雁,让她想起南雁,因为想到了南雁,觉得自己又有了些力量可以把话说出来,“吾甚早喜爱上汝,每每站在你身边我都觉得难熬,因为我的心声太响,我怕人听见。”
析问寒几乎是立刻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她也看他:“可我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他又想去拉她衣袖,被她躲过。
“家世门楣、个人能力,甚至连长相......”她说下去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也不是没力气或许是自卑吧。
析问寒急急地转过去要与她对视:“我父母从不在意家世,你若是说舞,你还有很长的时间有很大的成长空间。”他有些害羞,“我第一次见你就说了,你好看的。”
扶寻冬几乎是想哭了。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可就是因为他这样好,让她更不敢靠近他了,她贪恋着自己衣袖上最后一点触感。
扶寻冬含着一点泪,忍着不要让它掉:“抛开这些,我们也不能有什么。我连待在你身边只做一个舞姬我都会胡思乱想耽误我练舞,若是真的......,我们不能有什么的,我还要做天下第一舞。我不能胡思乱想,我不能有别的心思,我不能的。”她还要去查阿父的死,赡养阿母,还有一个不知下落的阿弟,她还欠着南雁她爹的人情,她还要完成六皇子给她的任务,她甚至是朝东派往大玉的秘谍,是细作,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
“那我们,等到你成为天下第一之后再聊这些好吗?”
扶寻冬有些愣,抬头看他,眼泪还含在眶里:“你说什么?”
“你怕分散精力,那就等到你成为天下第一舞之后我们再聊这些可以吗?”析问寒有些害怕,又有些羞涩,“你是喜欢我的对吗?至少不讨厌我对吗?”
她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憋回去,不至于让自尊太难看。
析问寒忽然就笑了,像是每一次的他:“那我等你,等到你方便的时候,等到你觉得自己可以的时候。”
“可我,这一生也许都成不了天下第一舞。”
他想了想,认真道:“第一,我觉得你做得到。其二,我姨母这一生的愿望是不困在家中做一个持剑仗剑天涯的侠客,我姨父就每日数着日子等我姨母从外面回来见上几面,他们虽没有婚嫁在一个院子中过活,但我觉得他们也很开心。姨母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姨父每次见到她也都很开心,这样的生活我未尝不可以过。”
“你,”扶寻冬有些语塞,“你真的很好。”她有些慌,但又做不到现在答应,她终于抽回自己的衣袖,“给我些时间好吗。”
扶寻冬不再用吾汝这样的称谓来面对他了。
他足够阳光,足够明媚,足够好,好到让她不用再用这样的东西来掩藏武装自己。
“好,”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析问寒终于忍不住:“不要讨厌我好吗?”
他瞧见她轻轻地点头了。
那么就足够了。
......
大玉。
连玉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心绞痛,她疑心是自己一母同胎的姊妹连云出了事。连云去了西域查看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几日未有音讯传来。她在屋里走了几圈,越走越放心不下。
连玉决定了,她要去一趟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