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离,你该睡觉了。”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
“……”
陈离的作息一向规律有序,以往的这个时间早已入睡,而今天他还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市中心的球体建筑。
球体像一颗监控时刻关注着市区所发生的一切。
而他也不列外。
洛秩区的夜晚还有飞行器还空中巡逻。
好似从某一天,这个世界成为未知生物的“鱼缸”。
人类是被圈养的宠物。
陈离早些年是生活在郊区的,那里的灵族并不是洛秩区人类口中的残暴。他的父母是落日大道居民,后来听见父母的惨死的消息,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沉默,孤独围绕着他。
是竹笙带来了生的希望。
陈离的手指上戴着一只绿色的戒指,是竹笙送他的。
指腹在锋利的戒指上轻轻一碰,就划出一道口子。
铁锈味先蔓延到最近的陈离鼻腔,白炽灯照在陈离苍白的脸上,他原本紧锁的眉头顿时松开。
戒指在玻璃上划过,拳头用力一挥,玻璃就顺着划痕往外碎开。
陈离向前一冲,纵身一跃。
看见楼下的街道,陈离想起来和竹笙的初次见面。
也是在这条街道。
街道上几乎没有人,那是一个阖家欢乐的节日,所有人几乎都沉浸在幸福美满的环境里。
而陈离独自走在街头,看见了受伤靠坐在路边的竹笙。
陈离似乎又在街头看见了竹笙。
他张开手臂想要去拥抱他。
身后的异能体先一步抓到他。
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的机械音打破幻想。
“稀有物种不能随意对待自己的生命。”
“……”
公寓最大的特点,每个入住的人类都有一个从出生时就开始记录下数据的文件,在这会有实体化。
而这个数据体只针对陈离这一个人,对他足够的了解。
“陈离,你的生命是宝贵的,不应该随意放弃。你的父母也不会想看见这样的你。”
数据体企图用父母让陈离清醒。
它始终无法代替人类。
数据体的话反而激怒了陈离。
“闭嘴!”
陈离捡起拖鞋,抛起砸碎了白炽灯。
随后“咚”的一声,房间陷入寂静。
陈离被绑在床边,他踢开面前的茶几,发出吱呀尖锐的噪音,“滚开!”
“……”
机械臂拿着扫吧开始打扫地上的玻璃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陈离依旧呆坐在地上。门自己开了。
“需要一点酒吗?”
怀长卿从纸袋里拿出一罐酒。
陈离:“……”
怀长卿并没有注意到陈离被捆住,他把酒递到面前。
陈离动了一下,身上原本融入夜色动束缚绳发出荧光。
“……”
陈离低着头,越想越气。
他到底凭什么啊?
怎么什么人都可以当异能者。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怀长卿挑眉看了一眼陈离身上围着几圈的流光绳,随后起身。
冲着房间指责:“你一个数据体好大的能耐,还刚绑架自己的主子,不好好扫地,等会就让你扫地出门。”
认真扫地的数据体:“……”
陈离:“…………”
哪凉快哪待着去。
随后玻璃加速恢复,吸尘器最后又吸了一遍地上的碎片。
束缚绳在陈离身上闪烁了几下,化成一道气体消失不见吗,陈离甩了甩手。
怀长卿把纸袋放在陈离身边,自己给自己找了把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
“我说为什么这么好,免费让我们住这么豪华的公寓,原来在这等着我们。”
“……”
怀长卿愣了一下,因为他们的公寓也是免费的。
室内陷入昏暗,只有从窗外照进一点点光线。但都被怀长卿挡住,陈离坐在暗处,给自己灌酒。
“我小时候很庆幸自己没有变异,不需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培训。可是越活越觉得,为什么自己没有变异,周围的人都变异了,为什么我只是普通的人类。”
“你身上承载着人类几千年的命运,你的存在本身就富有极大的意义。”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他/妈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这样的意义有什么用,我首先不是我自己。”
“你应该冷静一下。”怀长卿的声音也有些空荡荡。
“我很冷静,你也是异能者,你怎么会懂我的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带走了陈离的父母,也带走了陈离的爱人。可是偏偏就要留他一个人。
人类是群居动物。
“结束生命,”怀长卿沉默许久问道,“你甘心吗?陈离。”
不甘心!当然不甘心!!!
无辜的人被残忍伤害,凶手最后逍遥法外,日子也许一天比一天过得好。
凭什么?
凭什么要忍受这种无妄之灾。
“我不甘心,我当然不甘心啊!可是……可是又有什么用。”陈离大喊,喊得撕心裂肺。
到最后嗓音变得沙哑,“可是我无能为力。竹笙是他自己不想活的,我只能眼睁睁看见他在我面前消散,我连捂住他的嘴都没有办法。”
陈离的心像是被醋泡了许久,他痛苦,他难受。
“那个所谓的王,我连碰都碰不到,他们动动手就可以随意掌握别人的生死。”
想活的人被逼死。
不想活的人却死不掉。
陈离坐回地上,他的毛躁干枯的头发被他随意揉捏,迷茫空旷的眼睛下两片乌青,干涩的唇起了死皮,被扒掉后流血,最后黑色的疤留在唇上。
……
王听见满意的回答后,挥挥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身后的白衣灵族则是让他早点回去,随后也走进了浮生殿。
竹笙的皮肤已经不止是苍白,变得透明。萤火虫都聚集了过来,它们围住陈离竹笙。
陈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哭。
或许是竹笙听烦了,他颤抖地抬起手,可是他的眼前模糊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借感觉知道陈离在附近。
“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哭。”
“那你就不要死啊,你干嘛要说这种话,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总是让我好好的活着,告诉我世界有多好,怎么到头来自己先说了这些话。”陈离哭得喘不上气,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陈离,对不起。”
温热的手贴上几乎透明的手背,带着他感受最后一丝温热。
滚烫的泪水穿过陈离的手心。
竹笙最后触碰着陈离得脸颊,就如微风轻轻拂过。于是他乘风离去,萤火虫在陈离身边徘徊很久不舍得离去。
我一点也不想原谅你。
**
灵族有很强的等级制度,在他们眼中,强大的王需要保护比自己弱小的族人。
而这就是王的使命。
强者保护弱者,强者因使命而强大。
灵族的王是极为强大的存在,一位王的陨落就会迎来比他更强大的王,而现任王就此隐匿。
而如今的王,却被组织通缉。
他无处不在,无人知晓他在何处。
灵族不能没有王,于是便有了灵二世。由灵二世镇守浮生楼,维持平衡。
在浮生楼,他的地位仅次于王。
“祈愿日一年比一年热闹,熟人倒是少了许多。难不成他们还嫌吵不成?”
白猫经过屏风后变成两脚兽直立行走,她身穿中式长衣,橘黄色的腰带挂着一只圆形的绿玉。
灵二世看了一眼绿玉,“他们应该怕是都不会来了。”
“为何?”
灵二世沉默片刻,“大抵是不信神。”
绿玉是每个前来祈愿都可以拿到平安符,那是浮生殿周围的折竹所化。
从前的浮生殿周围的竹林都富有灵气。
灵族认为绿玉可以保佑未来的一年平安顺遂。
后来祈愿日越传越远,信徒就越来越多。
“绿玉是大王注入灵力保佑我们,他们不信是他们的损失。”
“……”
灵二世身上也有,只不过他的是竹节形状的。
这两截折竹看上去年代久远,醇厚的帝王绿,绿得发亮。
“今年的祈愿日怎么不来邀请我?”
屏风后走出一位男子,他和大多数前来祈愿的灵族一样,穿着中式长衣。墨绿色的长衣,腰间却挂着一只白玉佩。
“你又不是灵族的贵人,你爱来不来。”
“……”
怀长卿不请自坐。
灵二世看过去,是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发丝落在额头,他犹如殿堂上干净清爽的卷纸,不沾丝毫风俗,神圣不可亵渎。
而他宝石般耀眼的眸子像是大海倾斜,泛起的浪花是他自由的痕迹。
“你不是要去恒乐塔?”
灵二世沏茶。
怀长卿点头,“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谁说人类是我们的好朋友,这会就不认账了。”
灵二世微笑,递茶。
“我说的是陈离,你不要随意攥改别人的话。”
白猫灵族叉着腰,不满道。
“是嘛?陈离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刚爬上浮生殿的黑皮断眉就听见这样一句不要脸的话。
“……”
怀长卿指着了一下身边的位置,“别客气,坐。”
黑皮断眉:工作关系,不熟。
“还有其他喝的吗?”萧野不好意思的问道。
他和怀长卿一样都不喜欢喝茶。
但刚刚从山脚拎着两盒糕点,爬了一路,累死累活,口干舌燥。
“我们大人酿的桃花酿可香了。”
浮生楼四季如春,每年桃林都是繁花似锦的欣荣之相。
这是是灵二世接管后才种下的桃花。原先的浮生殿是绿竹一茬又一茬,节节高升,挡住了大部分阳光。
那时的浮生殿阴暗潮湿,空旷的殿堂长满了藤蔓。王的灵力过剩,就会不受控制地生长。
为了避免藤蔓长满浮生殿,王将灵力扔在殿外,浮生殿外的青竹越发茂密。
“这才有了绿玉。”
人来人往的茶馆里,灵族讲述着祈愿日相关的往事。
“那跟祈愿日有什么关系?”
“听我慢慢道来,这祈愿日啊,就要追溯到初任王。”
大约是上个文明初期,王还只是一只刚修成人道的白狐。
王准备去西边的一座名为“山海”的山修炼,路过野火未曾熄灭的战场。
夕阳落下带着最后一丝温暖,风呼呼地吹起点点星火。
迎面而来的风都是难闻的味道,流出的血都已经发黑。
这样的荒郊野岭,尸横遍野,一个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小孩被好几具尸体保护着,才幸免于难。小孩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知道身边的人躺下后,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他好不容易抽出身,在尸体漫无目的地爬行。
直到感受到面前的风被遮挡,他往前一抓,抓到软布。
初任王穿着单薄的白衣,一尘不染,在这混乱的战场里别有一番风味。他垂眸看着地上的孩子,眼里的情绪复杂,又带着几分悲悯。
战争毁了很多无辜的家庭,所以战争到底给人们带来了什么。
“还能走吗?”
初任王问他。
小孩浑身都沾着发黑的血,铁锈味扑面而来。他抬起头,才发现双眼都是干涸的血痕。
孩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哭也不闹。
他朝着声音的方向,摇摇头。
初任王俯身,衣袖一挥将他身上的伤口愈合,随后把他从尸山血海里抱起。
而孩童倔犟的手紧紧抓住肩头的衣角,在白色的布料上留下两个脏兮兮的印子。
初任王的个子很高,站起来后,小孩后知后觉地害怕。
颤抖的身躯被抱在怀里,初任王轻拍他的背,温和的嗓音安抚道,“不怕。”
后来这名人类的孩子与初任王居住在山海,初任王一边修炼,一边照顾他和其他几位灵族。
山间阴气重,并不适合人类的孩童久住。而初任王对于养人类的幼崽一点经验也没有,孩童大些时身体一直都不好。
王便给他找来一只平安扣,保佑他平安顺遂。
这一年,他已经十七岁了。
“你以后想做什么吗?”初任王问他。
他们站在山顶,眺望远方,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那里战火纷飞,王看见远处战火烧出道一片乌泱泱的黑烟。
而他看不见,却听见他答道。
“回到战场。”
初任王眼眸一转。
“战场死了很多人。”
他偏头,眼睛被白布条遮住,可是王还是感觉到强烈的视线,倔犟又坚定。
初任王又言,“我本以为你会惧怕战场。”
“怕。”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
初任王还在想说辞,就听见他又说。
“瞎了之后什么都怕,但也什么都做了。”
是啊,从他被抱起的一瞬间,他就一直在克服恐惧做着自己害怕的事情。
早该习惯了。
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如今也要回到战场上。
或许冥冥之中注定的事。
命运一词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人各有道。
捂住眼睛的布条被风高高扬起,两条白布相交,又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