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梭梭大手一挥,特豪迈:“不用,我皮糙肉厚,没那么娇贵。”
养啥伤啊,他前18年就没听过这词。城里人果然是精致啊。
“李梭梭,我不想你后悔。”周在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的车水马龙,“有些东西起先不在意,后来可能就变成一辈子的遗憾。”
“有次比赛,我栽在贝尔曼旋转。”他笑了笑,“因为背伤没拉起来。很可笑吧?前面落成了所有难度跳跃,这本来该是套全clean的节目。”
苏拉威西世锦赛,周在的落幕之役,也是人生中最后一套节目,再后来他就瘫了。
在他当时的膝伤、韧带、应力性骨折中,背伤是最不起眼的,却因为这个疏忽,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
对周在来说,他可以输在挑战难度跳跃,却不能败在这种低级错误上。这点他永远不可能释怀。他不希望李梭梭经历这些。
李梭梭听得认真,这好像是周在第一次讲自己以前的事。其实他好奇了很久,但周在不主动讲,他也不敢提这话茬。
“比赛,这么说,在哥你以前滑到专业队了?”李梭梭试着问,怕周在尴尬便开玩笑道,“有多厉害啊?世界冠军?”
“对啊。”周在边开车边笑着说,“从没输过那种。”
李梭梭给他竖大拇指,说佩服佩服,论吹牛还是得跟咱在哥学。要不是他特意百度搜过,“周在”查无此人,听这笃定的语气他还真信了。
周在的车位紧邻入户电梯,从下车到进门不过几分钟,李梭梭蹦得不累,他感慨这开发商设计得真好。周在听完给整笑了,他很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车位是因为自己坐轮椅特意买的呢?
这还是他第一次清醒着来周在家,上回都喝断片了。
李梭梭坐在沙发上,抬头四周看。
前后两面6米落地窗,可俯瞰整座城市。
靠,太豪了吧。
李梭梭正感慨着,周在给他找来一副拐。
他往沙发上一躺,宁死不屈,特不情愿:“太丑了我不要,像什么样啊……”
这小子就是不能惯着。
周在微微一笑:“要不你坐轮椅吧?我这款式任挑。不过另外一条腿看着有点多余啊……”
李梭梭赶紧接过腋拐,笑着说:“我用我用,不劳烦在哥了。”
他把拐杖架在腋下,看起来像小鸡仔被拎起来。李梭梭搞不懂:“这样?”
周在觉得哪不对,看了会发现是拐杖长了:“这副我的,高了点,给你调调。”
“你的?”李梭梭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
“以前的,现在哪站的起来。”周在笑了笑,给他解释,“以前每年都得摔瘸几次。想上难度,难免的。不过自己把握好那个度,别真的摔狠了报废整个赛季。”
“知道,我尽量。”李梭梭看着周在捣鼓拐杖。
“不是尽量,是一定。”周在手里的活没停,抬头看他一眼,“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
李梭梭被周在看穿了心思。他一直都不敢放松。就像永远旋转的陀螺,即使周在不拿鞭子抽,他自己也会狠狠地打,不敢停下。
因为这个机会真的太宝贵了。就像深井里唯一一根出去的绳,他怎么敢松手。
“好,我尽力。”李梭梭只能这样说。
他知道李梭梭比一般小孩想得多,心里藏着事,也没继续问,把拐递给他:“试试。”
李梭梭架一架,这回刚好。
想起来走两圈,第一步就把李梭梭整懵了,应该先出拐还是先出腿。他问周在:“这玩意怎么走啊?”
“我这好多年没沾地了的人了,”周在听完笑了,往后转动轮椅,给他腾地,“你自个研究研究。”
李梭梭一下一下蹦着,不用拐杖,感觉自己像只□□;用上拐杖,又像撑杆跳,跃起八丈高。哪哪都不能配合起来。
周在在旁边笑他,一个运动神经那么发达的人连拐都玩不明白。
周在把手机视频传到电视。
电视播放李梭梭的《雪绒花》,随着一个滑出动作,鞠躬致谢,结束。
“你觉得怎样?”周在问他。
“还……行?”李梭梭犹豫道,瞅了周在一眼,琢磨他啥意思。这不是全clean了吗?跳、转、步伐都成了啊。
周在调出下一个视频,画面聚焦在李梭梭上半身。
点击播放。
他开始比划,先是耸肩双手平举挑扁担,紧接着是左手平举右手上举的交通管制员,双手叉腰《雏鹰起飞》广播体操,最后是挂着鼻涕彻底乱挥的跳大神部分。
以上是周在眼中的李梭梭,而他本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看完转过头问周在:“有什么问题吗?”
周在让李梭梭摆步伐刚开始的第三阿拉贝斯的手位。
李梭梭虽然不懂什么贝斯,但知道周在指的是那个左手平行地面往前伸,右手上举的动作。
李梭梭抬好手,周在拿起手机“咔嚓”拍了一张。然后把手机扔给李梭梭,说“拍。”他自己摆同样的动作。
李梭梭看呆了。
这个动作并不复杂,手的位置也只是向前向上。眼前定格的却像艺术品。肩颈的弧度,手臂的线条,高一寸做作,低一寸颓唐。挡住他下半身的轮椅,就像音乐盒上跳芭蕾的小人。
周在就这么随便一抬,李梭梭觉得不可思议。
“拍啊。”周在喊他。
他反应过来,按下快门。
两张一对比,自己动作真是惨不忍睹,不忍直视。
人家这叫舞姿,他那充其量只能算举手。
李梭梭从没见过周在滑冰,但可以想象,如果在哥把整套《雪绒花》滑下来,一定相当震撼。
就刚刚一个动作,李梭梭意识到他是真的会在冰场发光的人,没有观众可以挪开眼睛。
他看着在厨房洗水果的周在,把洗好的果盘搁在腿上,他的腿没知觉,得用手扶着才不会歪,另一只手腾出来转轮椅。这些动作对他来说算不上轻巧。
李梭梭再看了看手机里那个灵动鲜活的阿拉贝斯。
这种割裂感让他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