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晚上7点,冰场的游客络绎不绝,下饺子一样的场面,甚至连练旋转的一小片空间都腾不出来,更别说跳跃。李梭梭在夹缝中滑行,只能跟随着人群的速度,慢悠悠地挪着,时不时躲避一下逆行的小孩,还有身边不顾危险横冲直撞的“追风少年”。
李梭梭郁闷,白帮大头刷那两盆碗了,想着能换个班早点上冰,但现下这样也练不了什么。
好不容易,他瞅见一处人少的地,转身,后压步,速度带起来了,踩住右脚内刃,摆手向身后转肩蓄力,准备进转。为了旋转质量,李梭梭把速度加得很快,他看准预计线路,全身力量转移到左脚,踩住外刃,一个完美的进入弧线。
“砰——”一声巨响,李梭梭直接腾空而起。
再睁眼只见自己脚朝天摔在冰上,旁边还躺着个全身冰球盔甲的。他这一身家伙可真够硬,李梭梭疼得半天挪不动身子。
周在清晰地听见这一声响,撑着扶手,着急探着身子看。下身却使不上力,整个人直直地往前栽。身旁的路人吓了一跳,赶紧拽住,没让他整个人摔下轮椅。
我靠……李梭梭慢慢动了动手脚,呲牙咧嘴从冰面坐起。哪来窜出来的孙子,不看路的吗?禁止逆行这么大几个字。咳咳,五脏六腑没被他给撞出来……
最烦在冰场装逼的人了,仗着自己技术好就不遵守滑行规则肆意妄为。
李梭梭忍着疼一肚子火,没想到那人刚起身就来了句:“找死啊!不会滑就靠边去!”挥着球杆直指他脑门。
李梭梭一手握住球杆:“咋地?你还挺牛?”
那人想抽回球杆却被李梭梭死死握住,恼羞成怒,挥拳往他脸上揍:“看老子今天不抽你!”
李梭梭一个下蹲躲过,反应极敏捷,不愧是从小山间村头、街头混战的骨干成员,咱读书不行,四肢方面还是很发达的。
“来啊!爷今天就教你什么叫花滑界的执行者。”李梭梭没带怕的,撸起袖子就是干。
【 NHL(北美冰球联赛)有Enforcer(执行者)一说,执行者指的是各队专门负责打架的角色。当对手在比赛中动作过大的时候,或是有队友遭到挑战,这类球员就一马当先出来打架。】
“李梭梭!”看台传来一声怒吼。
全冰场的目光都汇集到那架轮椅上,只见男人勾了勾手指,刚刚还叫喊着干架的花滑小子瞬间蔫巴了,夹着尾巴灰溜溜往场边走。
李梭梭穿着冰鞋就跑上了二楼看台,看见周在双手环抱坐在那,气压低得半径一米无人敢靠近,罪魁祸首心虚地喊了声:“在哥……”
“过来。”周在说完,转着轮椅就走了。
这语气冷得可怕,李梭梭第一次见他这样,小跑着跟上。
更衣室没人,又空又冷,头顶那盏白灯映着蓝墙,这地够阴冷的,可以迅速让人从喧闹的冰场抽离出来。
确实是个训话的好地方。他小时候没少在这挨骂。
周在拉起手刹,抬头看他:“可以啊李梭梭,执行者都出来了。”
李梭梭拧过头去,不和周在对视。
周在看他这委屈的模样,坐在长椅上把头一低,一边心里不服气,一边又不敢顶撞自己。
明眼人都知道是对方理亏,横穿冰场、违规逆行,撞人非但不道歉嘴里还不干净。是挺欠揍的。但周在清楚,一旦动手,吃亏的可就是李梭梭。
“学过两招?”周在忘不了李梭梭那个敏捷地躲闪。
“没,我就,应激反应。”李梭梭磕磕巴巴地说着。
他不愿让周在知道从前自己不学无术的混混时光,还练就一身“武艺”。在哥一看就是从小家教良好的孩子,肯定特看不上自己这种……
李梭梭弯着腰翻来覆去折腾他的鞋带,拆了绑绑了拆,就是不敢看周在。今天让在哥瞧见自己这么浑的模样,李梭梭害怕,他不肯再教自己了。
周在没继续深究,只是告诉李梭梭:“你现在是运动员,知道禁赛的代价吗?会直接断送你的职业生涯。”
“嗯。”李梭梭见他语气渐缓,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问,“那你能别生气了吗?”
周在看着他。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活脱脱一只认错的狗勾,时不时瞅两眼,见他气消了就摇着尾巴过来蹭蹭。
周在愣了一下,很快理智占据主导。
虽然自己老装得像个正经人吧。但不得不说,他确实,喜欢这个类型。
周在提醒自己,绝不掰弯直男,这是底线。毕竟这不是条什么好路。
道德标兵。
四个大字浮现在脑海。
“哎……”周在叹了口气。就是容易憋死自己。
周在看李梭梭对着冰鞋扣扣摸摸,鞋带明明绑得很好,勒的很紧,他非要扯松一点。
周在皱眉,以前自己滑的时候,除非伤的厉害,痛感影响动作质量了,才会系松一点。
刚刚两人的速度,李梭梭那么大的倾斜角度,是撞得不轻。可这家伙平常练跳摔出回声都不哼哼的,怎么这下受不了了。
“你右脚是不是有伤?”周在看着他的腿。
李梭梭听到这语气,喜笑颜开,尾巴都摇上天了,起来就蹦了个一周跳:“放心在哥,没有的事,我好着呢!”
脸上是喜悦的,内心是慌张的。李梭梭不懂周在怎么跟x光机似的,他刚刚走路,还特意迈开了步子,踩实了走的。不可能看出来啊……
“坐下!”周在赶紧制止他。还敢瞎跳。
托起他的右脚放自己腿上,李梭梭的笑容僵住。
周在直接上手开始拆鞋带,看了他一眼:“刚才撞的还是老伤?”
嗯??李梭梭刚想装傻糊弄过去,被周在冷冷一瞟,话咽回肚子里,老实交代:“以前练两周半,冰场鞋子吃不住劲崴了。”
太疯了。冰场的游客鞋甚至连刃都没有开,更别说硬度和支撑力了。
周在轻轻掰开冰鞋,果不其然,肿得跟个馒头似的。
edea piano内里的包裹性很强,能全方位地固定,但穿脱得费点劲,特别是李梭梭现在肿胀的脚踝。
“忍着。”周在不给李梭梭惨叫的时间,一把脱下。
这小子刚刚竟想瞒着,还蹦得挺欢。周在气得够呛,完全是拿职业生涯开玩笑。
他张口,无数骂人的话语在嘴边呼啸而过,最后深深叹一口气:“李梭梭,这可是落冰腿。”
每一次起跳、腾空、高速旋转,右脚在落冰时承受体重五倍的重量,本就难顶,更别说负伤的情况。
李梭梭不傻,只是他实在凑不出一双像样的鞋。
花滑太烧钱了。现在脚下这双周在给的,一万出头。他时常在想,如果不吃不喝,自己要刷多少盆碗,才能买得起一双。
他很坦诚,笑了笑:“在哥,我买不起鞋,太贵了。”
周在沉默了。
确实,李梭梭要走的路,和他们都不一样。
没有从小培养的条件,没有专用的场地,没有教练,甚至要靠身体的伤去弥补物质条件的缺失,他硬生生把两周半跳出来了,跨过这个业余和专业的分水岭。
如果不是这样的坚持,周在也没机会看见他。
“李梭梭,以后你给我好好滑,别这样造了。”周在找来一个冰袋,敷在他脚上。
以后。
李梭梭愣了一下,这个词在他听来格外珍贵。
他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想着自己能滑到哪。
直到遇见周在。
突然站出来说要带他参赛,走专业,当运动员。从此好像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哥,谢谢。”李梭梭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半天憋出四个字。
“不用谢我,帮你,我有自己的原因。”周在把冰袋翻了个面,看着他说,“要谢就谢自己吧。”
周在的手托着他的小腿,指尖很细,关节间有茧,粗粗的,磨着皮肤,李梭梭却觉得很舒服。两人独处一室,肌肤间的接触,气氛着实有些微妙。
理智告诉他,打住,不能犯迷糊。
“我自己来吧。”他着急把腿收回去。
被周在一手抓住,放回自己腿上,柔声道:“咋地?我腿上有刺扎着您了?”
手上的力道又收了几分,嘴上却依旧夹枪带棒:“刚才不是还蹦一周跳吗,执行者,牛啊。”
李梭梭屈服了,没再吱声。
上次周在手贴他额头上,李梭梭还拧巴着,心里总觉得自己对在哥怀着那些小心思太龌龊。
但老话说得好啊,一回生二回熟。
现在他放弃抵抗了,与其挣扎,不如享受。
李梭梭想,只要自己不说,没人知道。偶尔悄咪咪揩个油,这也不犯法不是……产生**,是生理反应,控制不住。人要学会和自己和解。
他点点头。
开导自己倒是有一套。
谁叫这个男人像迷药一样呢?周在的腰、周在的手、周在的身子,无时无刻不在招摇着,仿佛说着“来呀,来呀”。
如果被这样一双手握住,被嘴唇包裹住……草,太要命了。
李梭梭脸上浮现傻笑。
脚踝稍动,疼得他呲牙咧嘴……痛并快乐着。
周在的大腿很凉,不知道是不是在冰场冻的。
还有点硌人,但也不是想象中的骨瘦嶙峋,这么近看着,还挺匀称修长。
又转念一想,这样一双腿完好无损地摆在踏板上,却是没有知觉的。李梭梭不免有些心疼。
周在静静看着他。
这小子挺逗,跟个变色龙似的,短短的几分钟,脸上竟能变换如此多的神色。
也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呢。
“看样子没折,”周在把他腿放回地面,“停一周,养好再滑。”
“啊?一周?”李梭梭赶紧说,“在哥,我这伤得也不重啊。”
“怎么才叫严重,非得像我这样才算?”周在瞪道,一手划着轮椅一手把他冰鞋收起来。
李梭梭被怼的无话可说,灰溜溜地收拾东西。心情郁闷,好不容易三周半有点感觉了,停训一周,又得重头再来。
他站起来,右脚踩地,一瞬间疼得头发晕。原来刚刚走路没感觉是在冰鞋里挤麻了……
“可以吗?”周在扶了他一把,看得直皱眉,“别使劲了,蹦着走吧。”
李梭梭抹不开面子,作为本商场冰场的king,怎么能跑着进来瘸着出去。
他说着没事没事,往前走两步,疼得满头冷汗,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周在看得心惊,对李梭梭又是一顿疯狂输出,勒令他不许逞强,慢慢挪到冰场后门,自己开车来接他。
李梭梭瞧见周在走了,还是踩实走了几步,后来发现实在不行,只能右脚虚点着地,手着扶墙,一瘸一拐地走。
此时脚踝已经肿得看不清形状了。哪怕只是脚趾轻轻触地,都足矣让他冷汗直冒。
“你怎么上班啊?店里能请假不?”周在打开车里的空调。
“这月还有三天假,我打算连着休了。”李梭梭叹气,眼下这情况是上不了班了,躺个三天不说痊愈,至少还能站着迎迎宾。
车流缓缓移动,城市cbd很漂亮,高楼大厦在黑夜显得格外通透,穿过跨江大桥,对面就是老城区了。
周在想起那片低矮民房,潮湿又长满青苔的楼道,甚至没有独立卫生间。他想起上次李梭梭说自己腿长,说他有次蹿稀一步跨6梯,20秒从这边三楼飞奔上对面二楼。
故事的真实性有待考究,可以确定的是那的居住环境对一个要养伤的瘸子来说实属够呛。现在是关键节点,若是因此影响李梭梭上四周跳,可谓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花滑这碗青春饭,18岁不出四周,下年就更没可能了。
周在方向盘打左,没有上桥,沿着江滨路一直开,往他家的方向:“你去我那住几天吧。监督你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