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九月,已至农忙秋收季。稻丛迎风飘摇,泛黄的稻穗昭示着农户们一整年的收成,更象征着他们过冬的口粮。
时节如此,没有哪家农户会放着成熟的稻田不管。然而在河东谯郡,大片的稻田里多是农妇与老少,壮丁少得可怜。
眼前的古怪景象,周隽青早在来前便知缘由。
他俯身轻轻拽过一捧稻穗,或许因为稻穗扎人,或许因为别的缘由,他面上浮现出不悦。
“李稔干的好事。”
来前,周隽青尚且存着要保李稔的想法。只因河东盐铁使的位置太重要,正值韬光养晦之际,康国公府需要在这个位置安上自己人。
可此时见到百姓被李稔迫害至此,周世子改变想法。
手上蓦地一松,稻穗重回田野间,周隽青拂袖而去。
…
大理石白砖铺地,左右各立一座玄色石狮,正中悬挂刻有『李府』的红木匾,以上种种,无一不是价值昂贵。乃至守门的下人们,衣着亦非便宜货。
盐铁使李稔李大人喜好摆阔,在谯郡,当属他的官邸最为奢华。
周隽青隐在不甚显眼的暗处,静观默察许久,发现百姓多绕道而行,凡过李府者,皆是面露鄙夷。
如他所想,李稔在谯郡很不得民心。
他略作思索,走上前去,取出一枚精致玉符展示给看门的下人。
小巧玉符在阳光下泛起紫光,竟是块千金难得的紫玉所制。
李稔爱富贵物,李府不缺好宝贝,纵然如此,那玉符也真真是宝贝中的宝贝!直看得下人瞠目咋舌。正想细细去看玉符上的刻字,却被周隽青收回怀中。
“不知贵客何事?可是找我家老爷?”下人满脸堆笑,尽显巴结。
“不错,的确是来找你们府上的官老爷。”周隽青亦是礼貌地笑着。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笑让下人犯怵。
…
茶还没端上,耳中已传来杂乱脚步声。周隽青以手轻叩茶桌,响声沉闷,实是上好的黄花梨,肯定没少花钱。
“哎哟!什么风把世子给吹来了…!世子来此,真是令寒舍蓬荜生……”
“别别,客套话免了吧。”周隽青摆摆手,打断他的吹捧。“我今天路过谯郡,想起李叔,特意来见见。所以李叔你呢……用不着太紧张。”他起身,左手施力压上李稔的半边肩膀,李稔暗自咬唇忍痛,不发一言。
“我自小便对李叔十分敬重。你是我爹的门生,帮了我们许多。真算起来,奂岩当年在国子监还和我有过同窗之谊呢!都是好事啊,是吧?”周隽青微微一笑,语气也放缓,似乎是真的在同李稔叙旧:“我爹很欣赏你,所以当年才会答应把你调到谯郡,拿盐铁使这个肥差啊。”
“世子!”李稔眼神飘忽,僵硬开口转移话题:“下官来晚了,待客不周之处还请世子见谅,瞧这茶水,许久都没端来,定是下人躲懒去了!世子莫要生气,下官这就去催!”
“不必,茶水就免了吧。李叔你别急,怎么满头大汗的?这天都入秋了,不热吧?”周隽青懒洋洋地抬手,拦住李稔退路。“我就是路过,找李叔叙叙旧。不如咱们聊聊盐井的事儿?”
他愈是和气,李大人愈是心惊胆战,已是满头冒汗。周隽青冷眼瞧着,无半分同情,甚至还要给他添把火。
“听说谯郡榻了三口盐井,死了好些人啊。怎会如此呢?虽然前线打仗吃紧,但陛下从未下令加征盐货。你说这好好的,他们为何要拼着命地采盐?”
“莫不是受了某些唯利是图之人的逼迫……”
李大人心脏噗噗跳,倘若再听下去,只怕要心力交瘁而亡。为了这条小命,他毫不拖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周隽青求饶。
“世子,世子妃啊!求世子万万不要计较此事,下官,下官一定尽快处理,绝对不留后患!”
周隽青任他跪着,半个眼神没给,依旧说着刺耳的话。
“古往今来,卖爵鬻官屡见不鲜。常见归常见,但这等龌龊事,若是漏出风声让刑部,让御史台知道……罢官事小,杀头事大。何况盐井还塌了三口。一口盐井值多少钱,李大人作为盐铁使,比我清楚。”
“真出了事没人担待得起,只能把偷油的老鼠丢出来。”
所言如利剑,伤人威力不俗。李稔脸色极差,忽青忽白。心头半是惧怕半是羞愧。周隽青不愧是他恩师的儿子,做起事来没有丁点含糊。
“如今姐姐不在了,爹也老了,就总有些人以为我们康国公府不行了。就算再不行,收拾几只蚂蚁的力气总是有的。那些脏水,李叔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只是……不要乱泼。”
话说了许久,府里不长眼的仆人才将一壶热腾腾的龙井茶端上来。甫一见到自家老爷跪地求饶的场面,仆人颤抖不止,只觉手上瓷盘里的茶宛如烫手山芋。
这副出丑的窘态,倒令周隽青嗤笑出声。他随手拿过一盏热茶,手腕一翻,摔向李稔面前。
茶盏落地之处距李大人面门仅半步之遥。一声脆响过后,茶盏碎裂,滚烫热茶溅上李稔额头,烫得他嗷嗷大叫。一时间什么风度仪态,什么锦绣华裳,都被这盏热茶打破。
好一条落水狗。周隽青眼中划过轻蔑,懒得多留。
“希望下次听到李叔你的消息时,不是罢官砍头。”
…
方出李府,周隽青就远远瞧见一个眼熟人影——魏津。
魏津见他神色不虞,心下便知那李稔恐怕不会再保。
“世子。”魏津拱手行礼,态度恭敬:“不知是否按照先前打算,予伤亡盐工家眷双倍恤银?”
要如何安抚盐工家眷,着实是个麻烦事。若说直接给钱,那要如何给?以谁的名义给?周隽青叹了口气,改变主意。
“李稔这鬼迷心窍的蠢材。有钱给儿子买官,娶第四房小妾……难道没钱赔给盐工家眷?怪就怪盐铁使的位置太重要,爹当年看走眼了。”
“回头叫申屠沂或者御史台的随便哪位,写写折子,问候问候李大人。至于钱……正值秋收,许多百姓下不了地,收不了粮食,或许此时,粮食比钱更有用。你派人去找谯郡的富商大户交涉,我们出钱,他们出米,别让这里的百姓过不了冬。”
“钱怎么给,由谁出面去给,你自己思量。记得办事利落些。”周隽青神情严肃,嘱咐道:“切记,不要让这件事与国公府扯上关系。”
“如若商贾不肯配合……就叫他们腾腾位置,换几个肯配合的过来。”周隽青说得轻松,面上狠色不似作假。
魏津观他神情,心中暗想:果真是亲姐弟,世子的行事风格同□□皇后少说有五分相似。魏大人当下俯首称是,用上从前在皇后娘娘面前练就的奉承话,连连夸赞周隽青仁善多谋。
可惜周世子不吃这套,反而对打小听到大的废话很不耐烦,径自牵过魏津手中白马。
“我去苏州。你留下,尽快处理好这里的烂摊子。”
见他要走,魏津赶紧开口:“国公让我问问世子,明年是否回京?世子应当记得,明年是他老人家的六十大寿……”
周隽青蹙起眉,英俊面容染上几分少见的忧愁,摇了头又点头。
魏津不明白他的意思,想再细问,周隽青却拍马走远。
“再说吧。你让他自个珍重,少上房揭瓦似的遛鹦鹉!”
…
忧也好愁也罢,周隽青都暂时忍下,急着赶去苏州。可惜一路上因着诸多事情走走停停,拖到天气转冷,眨眼到了腊月底。周世子一忙起来记性就不好,直到腊月二十才发现自己的十九岁生辰已然错过。
那日周隽青途经一个小村庄,村里有户人家正给孩子办满月酒,夫妇俩好客,见周隽青长得颇俊,又是孤零零一人赶路,当即拉着他坐下,招呼他吃席。
主人家跑来面前倒酒,周隽青推脱不过,勉强喝了一碗。自洛阳大醉后,他逢酒必推,若是沾上半点,总有些想吐。
但那是碗喜气洋洋的满月酒。
所以周隽青仍是喝了,并努力扬起笑容向这对夫妇道谢。
直到把酒咽下喉咙,他才注意到一件趣事——这孩子的生辰与他颇近,正正好,只相隔一个月。
这念头刚过脑海,便令周隽青怔住,原来他的生辰早在一个月前就过完。
旁人过生辰都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搁在周隽青这儿,不仅没机会过,而且是全然记不得。
现下陡然记起生辰,有点想念远在京城的老爹。周隽青无奈地说服自己,只是有一点点想家而已。只可以有一点点,多了不行,多了……就要难过。
没等散席,喝完酒后没多久,周隽青便离开了。临走前,他悄悄往那刚满月的小孩襁褓里塞了个装满玉珠的荷包。玉是珍宝,孩子在父母眼中自然也是珍宝。
月光拂过周隽青脸庞,平白无故给他添上几分不可言说的寂寞,连祝福的话说得都惆怅。
“好好长大,平平安安。今晚月亮不错啊……也罢,都是闲愁,不如专心赶路。”
其实这个剧情线吧…我实在是(欲言又止中)…写的很不好。所以看不舒服的话千万别勉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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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