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存真看着眼前人,只觉喉中莫名干涩,连一句“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都说不出口。
周隽青试图再搭话,但这位面色颇冷的道士忽然后退几步,迟缓地想要挡住些什么。
他偏过头,看见蛇蝮中的尸骨。那几乎是开膛破肚的死法,谢存真对妖物从不留情。周隽青打量几眼,并不害怕,只好奇赤蟒是不是妖怪。
“我,这,我并非有意……”谢存真紧攥双手,一副紧张模样。他担心少年郎看了眼前血腥场面对自己产生误解,亦担心他受到惊吓。谢道长全无先前斩杀赤蟒的冷静,手足无措到极点。
周隽青耸耸肩,表示无所谓:“这没什么 ,我见过比这更恶心的。”
谢存真听得一怔,不知该如何回话。
周隽青不介意他的频频停顿,犹带几分亲近,笑着问:“道长往哪里去,东还是西?若是往东走,我们倒是能顺路走一段。等下了山,在下一定……”
谢存真话语稍显滞涩,“公子,你是否……”
周世子少时养尊处优惯了,其实是不喜说话被人打断的。但谁让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周隽青压下心里那点小小不爽,并不显在面上,仍旧一派温和。至少看上去很愿意听谢存真说话。
不过谢存真没能说下去。
“嘻嘻嘻!!!”
一阵怪笑声打断谢存真的话。赤蟒身死,发光萝卜不知从哪里又蹦出来,锲而不舍地扒着周隽青的钱袋不放。
周隽青没和之前一样受到惊吓。
他忍无可忍,伸手抓住萝卜叶子将它拎起。萝卜奋力挣扎几下,没能逃跑成功。萝卜很沮丧,从“嘻嘻嘻”的怪笑变成“呜呜呜”的瘆人哭声。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周隽青望向谢存真,脸上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谢存真稍稍走近,盯着萝卜看了看,又随意揪了把萝卜叶,不过没揪下来。萝卜怕疼,“呜呜呜”的哭声变得更大。
“此物名为地灵参,乃是吸食天地灵气后生出灵智的人参精。草木修行尤其不易,它应该在莽山中待了不下千年,许是因为临近化形雷劫,为了藏身才在夜晚布下雾气。”
“那赤蟒是?”
“伤人性命的妖物。快修到第一个五百年了,同样临近雷劫。妖物素来喜爱有助修行的天灵地宝,想必它是为地灵参而来。”
…
周隽青蹙眉思索,看萝卜的目光透着怀疑。他百思不得其解,叫声奇怪的萝卜怎会拥有“地灵参”这种一听就不得了的名字。
萝卜,啊不对,是地灵参……地灵参没长眼睛,看不见周隽青脸上表情,但它通灵性有灵智。地灵参觉得周隽青在看不起他,在怀疑它作为一颗人参精的真实性!地灵参非常愤怒!
于是它摇头晃脑(如果“萝卜头”算是它的脑袋的话),重重地撞了一下周隽青的手腕,迫使对方松开手。
周隽青松了手,他以为地灵参是想逃掉,可并没有。它不仅不跑,反而再次跃跃欲试地想要打开周隽青的钱袋。
谢存真指着钱袋,神色略显迟疑,“或许里面有它想要的东西。”
“好吧。”看来不仅人不可貌相,连萝卜也不能。周隽青失笑,解下钱袋抛给地灵参。
地灵参恢复成“嘻嘻嘻”的怪笑。它翻起钱袋,无视掉落出来的什么金叶子银瓜子翡翠珠,小心翼翼地拖走一颗圆润小巧的红色珍珠。
一袋子宝贝,地灵参只拿了这么一颗小小珍珠。它用叶子托住珍珠,对准萝卜头,再用叶子狠狠一拍,珍珠便凭空消失。
直看得周隽青目瞪口呆。“它,它它它,吃掉了珍珠……?珍珠吃着不嫌硌牙吗?”
谢存真修行多年,对妖物灵物算是比较了解。闻言解释道:“这不是寻常珍珠,而是蚌精诞下的灵珠。蚌精只在历雷劫时产下灵珠,一次只一颗,是较为珍贵的宝物,亦是草木精怪最喜欢的大补之物。它临近历劫化形,有了这颗灵珠会好过许多。”
“原来如此。”
周隽青恍然,不慌不忙地拾起被地灵参抛弃的金叶子等物。同时悄悄把地上的另一颗红色珍珠藏进袖中。既然是宝贝,那自己留一颗不过分吧?反正本来就是他的。
谢存真想帮他拾捡,但地灵参跳到他们面前,甩了甩脑袋,气呼呼地给周隽青丢下几片绿油油的叶子。随后跳入树丛,再无踪影。
地灵参离开后,莽山中弥漫许久的浓雾瞬间散去。
周隽青收好钱袋捡起叶子,目光偶然间落到不远处的赤蟒尸体上,心下了然:“看来它布下的鬼打墙真是为了躲避那妖怪。”
“道长见多识广,这又是什么?”周隽青晃一晃叶子,微微笑着,好奇地问谢存真。
“是……”二人离得近,周隽青的笑容令他晃神,谢存真好半晌才回神,回道:“地灵参的叶子也算灵药。虽不能延年益寿,但寻常小病总能治好。”
听起来是个宝贝,不过周隽青觉得这玩意对他没用。做不到延年益寿,老爹又身康体健整日上蹿下跳……他想了想,可以不送回京城。
拿来还清人情,也好继续赶路。
…
谢存真感觉左手手心多了一点温暖触感,片刻后,那点温热消失,只余冰凉叶子。
周隽青把参叶一股脑地全塞到谢存真手里,“道观的话,应该会炼丹炼药吧?我用不着这个,给道长做谢礼。”
“不可。这是地灵参送给你的机缘……”
“若是没有道长相救,我早就葬身蛇腹了,哪里还有机缘得到参叶?”周隽青的神色带上些许认真,“我不喜欢欠人情。道长若是不收,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说完又笑起来,语气戏谑:“难不成道长想我天天因为这事儿而记挂着你?那可不成。”
那双明亮的,带着打趣笑意的眼睛撞进谢存真眼眸,叫他险些将一句“为何不行”脱口而出。最终却只是沉默收下参叶,表示会送给师弟用作炼药。
周隽青满意了。东西如何用与他没关系,人情还清就行。不过救命之恩有点大,自己还得好像有点草率…?还是下山后再想办法答谢。
想起下山,他抬头看了看近乎漆黑,快要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
天太黑就走不了路,非等天亮不可。想到要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过夜,周隽青顿觉沮丧。
走南闯北好几年的经历让他丢掉以往的挑剔毛病,但如果有选择的话,周世子可不愿委屈自己。
没床没灯没饭菜甚至没水……他都有些后悔没跟着姐妹俩下山。哪怕在山下另找个农户家歇一晚,也比睡在虫蛇俱全的山林里来得好吧。
令周隽青从沮丧中脱离的是谢存真升起的火堆。他不过走了会神,谢存真就已翻出火折子点燃枯枝败叶,还用剑劈出几块木头围着,做成个不易熄灭的温暖火堆。
确保火堆短时间内不会熄灭后,谢存真从随身背着的包袱中拿出一盏平平无奇的小灯,和一包用麻纸包起的不知有何作用的药粉。他把药粉沿着火堆周遭密密实实地撒过一圈,那股子刺鼻的气味很好认,正是驱蚊驱蛇的雄黄粉。
谢存真撒完雄黄粉坐回火堆旁,用枯枝取火点灯,再将那盏灯放到周隽青面前。
周隽青困得迷糊,灯离他近,又散发出暖意,他便下意识把手伸近些。发现取暖效果几乎能赶上他们国公府冬日里烧的紫云炭。
“有意思。”周隽青提起些精神,对着灯研究一阵却没看出门道,只得把目光转向谢存真:“是和那张金丝网一样的宝贝吗?”
谢存真抿唇,勉强缓解几分无措。面对周隽青,他总不知该说什么。“差不多,但不一样。此灯的灯芯是用凤凰羽所制,可在百年内保有驱寒之效。”
“神奇,真是神奇,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宝贝,太有趣了。”周隽青啧啧称奇。
谢存真见他好奇,便把灯交到他手里。又想到因着辟谷缘故,他的包袱里只有些惯用的法器,偶尔放水囊,却不放食物。周隽青与他不同,并非修道之人,无法挨饿。
思及此,谢存真道:“你在这里等我片刻。”说罢似乎觉得太过生硬,补了句,“我去找些吃的,很快回来。”
“有劳道长。”
周隽青没说要和他一块。能歇则歇,何况不管身手还是精力,谢存真出去都比他合适。
…
没过多久,谢存真带了些李子回来。他尝过味道,熟了,不酸不苦。
可当他回到火堆旁见着眼前情形时,颇有些哭笑不得。
周隽青抱着灯靠着树睡得正香,看起来应该是不饿的,至少没想起来要吃东西。谢存真颇感好笑,没叫醒他,随手拿包袱布把李子一裹,放在旁边,全看睡醒后的周隽青想不想吃。
谢存真心里攒着千言万语想问。问他记不记得自己,问他为何不介意自己的满头白发……不过看这样子,还是等明天罢。
修道之人素来少眠。谢存真无困意,脱下外袍盖到周隽青身上。望着对方映在火光下稚气才脱的脸庞,他忍不住想:
世间的缘分,难道果真有来有回?
周隽青以为的:运气不错被人救了
谢存真以为的:我和他果真有缘
实际上的:(作者笔尖起火强行让小情侣再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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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因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