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有言:春雨贵如油。
细雨蒙蒙的扬州城中漫起薄雾,雨水落在农田,惊蛰时正适宜播种。百姓们欢欣雀跃无比,却不曾察觉,这股雨雾中突现淡淡腥气。
翁佩芝见此天象,断定那只厉害妖怪要趁机作乱。
“师兄有所不知。那是个有千年修为傍身的蜘蛛精,逃离妖界不久,急着‘进补’呢。不过他很倒霉。半月前有更厉害的大妖路过,似是与蜘蛛精结了仇……唉!”她突然叹气,神色中暗含可惜:“我本来指着看一场鹬蚌相持渔翁得利,谁知司雨的那位只是引了暴雨,其余什么都没做,来得急走得更急。好在他本事不差,把蜘蛛精打到半死才走。”
“司雨?”谢存真听得皱眉,“龙凤不离界,不做枉死鬼。龙妖为何会来凡间?恐怕要生乱……”
“那我可管不着,让老头子们去操心吧!师兄你还是先帮我杀了蜘蛛精吧。哦对,”翁佩芝不知想起什么,顿了顿,迟疑道:“就请这位小公子暂时待在客栈,我来作陪如何?”
“?”周隽青不解,正待询问时听到翁佩芝咳嗽几下,神色为难。
“其实这蜘蛛精是个色鬼……好男风……强掳美男子后往往要虐待一番再……小公子还是留下吧,只要你不出客栈,有我在此,绝对保你平安。”
谢道长大惊,头回感谢起成天惹麻烦的师妹,他忧得在周隽青开口前止住话头,千叮咛万嘱咐:“我去去就回,你千万不要出客栈。闷了就让翁佩芝找些乐子打发时间,等我回来。”
“好吧好吧。那你早去早回,小心些。”周隽青无奈,答应下来。
明明有危险的人只可能是周隽青,但周隽青本人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是谢存真万分焦虑。他离开前的种种嘱托把翁佩芝弄得颇不耐烦,偏偏不敢发作。
好在人总算走了,就是走前还非要一步三回头,看得翁佩芝直翻白眼。不过,既然得了空,她也不委屈自己,差小二搬来几坛美酒,随口邀道:“不知小公子酒量如何?爱喝烈酒还是温酒?”
不料周隽青摇摇头:“我不喝酒。”
“真的假的,我还没见过不沾酒的贵公子……噢,我懂了!”翁佩芝明悟,调笑道,“你只与三师兄喝酒,不与我这个外人喝酒,对不对?”
周隽青阖眸不言,懒得回她。翁佩芝见他不愿,也不勉强,撕了坛封后只顾自己喝得痛快。
“还是山底下好玩。山上可没有酒,也没有赏心悦目的美男子。这样讲起来,那蜘蛛精倒算眼光不错,绑得全是俊朗的公子哥。”翁佩芝不喜欢太过安静的氛围,即使周隽青不理,她也要自己说上几句,权作闲谈。
“你难道还担心三师兄吗?不是我说,三师兄虽然也俊,但太过凶神恶煞。所有妖魔鬼怪见了他都不会动歪心思的。不如担心你自……”
说着说着,耳边声音渐低,周隽青心下奇怪,睁眼去瞧,已见翁佩芝伏案呼呼大睡。
那我怎么办??周隽青一时无语,发愁起来。亏得店掌柜颇有眼力见,不敢放任少东家的心上人受冷,立刻叫了楼下洒扫的婢女上来扶人回房。
又是独自一人了。周隽青重新阖眸静坐,等待时间过去。
口不说话,心却不静。
经翁佩芝这么一说,周隽青心不能安,担忧起谢存真安危。坐了许久心还不静,他很想去找谢存真,但顾及谢存真叮嘱,怕自己贸然前往反而坏了谢存真的除妖正事。
“不行,我得去看一看。”
惴惴不安等过两个时辰还未等得谢存真回来,周隽青终于下定心离开客栈。
然而踏出门槛后还未走几步,就觉颈上一痛,眼前发晕。惨遭妖怪觊觎的小世子立时晕了过去。
原是一只通体艳红的小蜘蛛从树上扑腾跳下,流着哈喇子咬了周隽青一口。
…
嘀嗒,嘀嗒。
洞穴内的滴水声格外阴沉,那水滴落至周隽青身旁,挟着黏腻冰凉,令人作呕的腥气。
“啧。”周隽青冷哼一声,万分地不高兴。
昏胀的脑袋与发麻的颈后无不昭示着如今情形。很显然,自己倒霉催地被妖怪掳走了。
望着黑漆漆的头顶和周围无处不在的蛛丝网,周隽青颇心烦。
“诶?旁边还有人?”
怀着疑惑的轻柔询问声引起周隽青注意,不知为何,他总觉这声音耳熟,于是坐起身,侧目去看身旁那面由乳白蛛丝构成的“墙”。
说是墙并不恰当。那是由丝丝缕缕织就,强行横在周隽青左右两边的边界。看似薄弱,实则难缠至极,黏糊且脏。周隽青试过,靠他一人之力根本破不开。
原来还有人?抱着相同的疑惑,周隽青应了声。却没等来他预想中的回应,一墙之隔处骤然传来尖叫。
“啊啊啊啊啊有虫子!!!”
这声音太过凄惨,然而凄惨的同时又有些惊天动地之势……简单来说,非常刺耳,逼得周隽青捂住耳朵后才能安慰隔壁那位胆小的姑娘:“是蜘蛛吗?姑娘别怕,离得远些,别叫它爬到身上……”
“气死我了!放什么不好,要放虫子来吓我……天呐!”
身着粉裳罗裙的“姑娘”轻轻挥手,竟然拍碎了叫周隽青奈何不得的蛛丝墙。
看到周隽青的刹那,桃蓁大惊:“这个大色鬼!掳我一个不够,还要牵连无辜!”
周隽青亦是惊讶,眼前女子正是他先前在苏州渡口遇过的那位佳人。可惜此时不便闲聊,周隽青惊讶过后,便要追问这“姑娘”为何被绑。对方却摆出副严肃神情,讲道:“你中的妖毒有点麻烦,等我找找有没有东西能给你吃……”
砰——
忽听一声重物落地,令桃蓁停了话。
“哎呀,那丑八怪恐怕提前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他长得那样丑……有了,我不看他就好了!”桃蓁呢喃几句,撕了半块裙角蒙住眼,手中凭空变出一枝翠绿桃枝。
“你乖乖地坐在这里不要乱动,等我去把那个可恶的丑八怪解决掉,就来帮你解毒。”
话音刚落,周隽青只见眼前衣影一掠,身着粉裳的貌美柔弱姑娘已然飞跃而出。
“对啦!劳烦你擦擦眼,别总叫我姑娘,我与你一样是男子。”
“?!”周隽青闻言愣住。长那么漂亮,声音也婉转柔弱,竟非女子吗!
…
以貌取人万不应该。蜘蛛精今天可算头领受教训。
男扮女装的俏丽公子可能是修为高深的妖怪,浑身杀气的冷峻道士则更是不可招惹。
蜘蛛精甚至分不出工夫叹气,他哪里应对得了面前这一道一妖的夹攻。
“你劫走的人现在何处。”谢存真声色俱厉,出招愈来愈狠,不肯给蜘蛛精喘息之机。
“你又是谁?内讧的同伙?”他看向桃花妖的神色并不友好。只因此妖修为胜过蜘蛛精,先有渡口搭讪周隽青的行径,如今又从洞穴深处走出,难逃同伙嫌疑。
“……我才不想和道士说话。”桃蓁嘁了声,不愿过多解释,只道:“那位小公子尚在里面等你呢。”
虽蒙着眼,但桃蓁仍能准确用桃枝点向蜘蛛精方位。他扬扬手中花枝,语含嫌弃:“我不想看见你的脸,虫子会让我犯恶心。”
那蜘蛛精早被谢存真打出原形,面有数目,额带黑印,确实生得貌丑。
或许好色的妖怪总免不了在意容貌。蜘蛛精被桃花妖这么一说,脸色极差,张口喷出阵恶臭毒雾。
“你就是这样祸害方圆十里的无辜草木?”
“天星四落,剑行无影。”
怒气冲冲的质问与杀气腾腾的剑咒先后递出,桃枝与长剑来势汹汹,刹那间只见地洞中金光大盛,尘雾四起。
妖的尸体不会有多好看。烟雾散尽,这只蜘蛛精的尸体显得极惨,几乎成了一堆碎渣。
谢存真目不斜视,他忧心周隽青,径自往洞穴深处而去。唯有桃蓁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背过身摘了蒙眼的碎布条。
“一定很恶心……我要忍住,不能回头看。诶不对,好像没帮那位小公子解毒?”
桃花妖摸摸脑袋,神情有些呆,他似乎确实是忘记了还有人在等他相助。好在为时不晚。同变出桃枝一般,他再次凭空变出一个粉粉的大桃子抛向洞内。
“吃了就会好的!”
…
谢存真寻人寻得步履如飞,心急如焚。而他寻的人倒很心平气和。周隽青听了桃蓁的话,安心坐在原地等待,一步未离。
谢存真却是担心太过,见他坐在地上,当他受了伤,急匆匆冲到跟前,将管用的不管用的丹药通通翻出来递到周隽青嘴边。
“快,快吃了……我带你去医馆。”二人凑得近了,谢存真自然看见周隽青颈后那两个小血点。他赶紧伸手去扶周隽青,同时弯下腰想要背着他。
“安心。我没受什么伤,走得动路。”虽如此说,周隽青倒没有真的推开谢存真,反而在起身时挽着他的胳膊借力。
好吧,坐久了腿有些发麻是真的。
方才打斗的动静过大,周隽青很想问问情况,尚未开口,空中先飞来一个大桃子精准砸中他的脑门。
桃蓁的隔空传话来得快,周隽青未有疑心,用袖子擦了擦从天而降的桃子,正要下嘴去啃,被谢存真拦着。
“他是妖。妖说的话怎能相信……”
话不太对。周隽青想了想,勾起嘴角反驳:“总有善妖恶妖之分吧?那位姑娘……呃,”周隽青想起那人并非女子。但那身打扮给他带来的冲击过大,他暂时难以改口,无法称呼对方为公子,便折了中。
“那位美人刚刚才出手相助,我想他不会有坏心眼的,即便是妖,也是一位心善的妖。”这几句夸赞可谓真心。人是美人,心善相助亦是真,周隽青自认讲得无问题,不明白谢存真为何迟迟不语。
美人……?谢存真闭了闭眼再深呼吸,他绝对不会对周隽青的话表达不满,也可以非常,非常冷静地看着周隽青吃下那个桃子。诚然,看见周隽青颈后血点消失时,谢存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算是认同了周隽青所言。
可当他带周隽青离开地洞,在洞口处碰见那个桃花妖时,仍是下意识把手放到了剑鞘上。这种克制不住的戒备姿态是由于谢存真多年来四处降妖,养成了习惯。但要说他没有半分私心,没有受到所谓“嫉妒”情绪的影响,那也是假。好在周隽青发现得快,蹙着眉头轻轻拍开了他放在剑鞘上的手。
“多谢……多谢公子相助。”这话很卡嗓子眼。周隽青卡了壳,勉强没喊错。
“让我瞧瞧?并无大碍吧?”桃蓁特意与崔秉虔等在洞口,只为查看周隽青的妖毒是否除尽。他睁大眼睛去看,见周隽青颈后血点已然消失,放心地笑笑。
“不知要如何报答二位?我定倾力而为。”
“报答?不用了吧……”桃蓁缩到身旁崔秉虔的身后,推了推人,嘴里没再说话,但意思足够明显。
崔秉虔面染笑意,上前半步将桃蓁遮得严实,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与小桃皆是凑巧来此,机缘巧合下的举手之劳而已,哪里需要报答。”
周隽青记得,此人在苏州渡口前就与粉裳公子同行,当时自己还颇感慨,以为见到一对郎才女貌的鸳侣。
这富家少爷的绸衣布料相当好,举手投足间亦显风度……话说得周到,不像满身傲气的世家子弟。
像做起生意来处处谨慎的商贾。
“你认识我。”周隽青打量对方一阵,语气笃定。
“鄙姓崔,京城人士。”崔秉虔见周隽青看穿,并不遮掩,干脆道:“我家在京城经营了一座酒楼,天香楼的名头,世子爷应当不陌生。说起来,是我要多谢世子以前对家中生意的照拂才对,此次权当还了世子的情。”
说“照拂”便是客套了,说添麻烦还差不多。毕竟周隽青未离京前,没少因为一言不合就在楼里跟人动手。不过没人不爱听好话。周隽青并不过多在意,三两句略过,随口提起京城事。
“崔少爷从京城来……未知去年长春节,京城是否又是普天同庆的一片盛景?”
时至今日,周宛君在京城留下的旧人们仍旧兢兢业业为康国公府做耳目。按理说,周隽青无需发愁此等杂事。但很可惜,他对那些人谈不上有多信任。久不回京让他对如今的京城形势失去了解,耳听为虚的担忧驱使他开了口。即便不是世家子弟,不知道内幕也无妨,周隽青只想探探京城近况。
崔秉虔于经商一道颇通,对朝堂里的弯弯绕绕却很不明白。他听周隽青问得寻常,便如实说道:“陛下勤政爱民,衣食用度俱是以身作则的节俭,不愿穷奢极欲。去年的长春节不曾大办,似乎连照例的宫宴都没有。听说前线战事吃紧,省下的钱全要送过去当军饷。”
周隽青若有所思。
皇帝节俭,但并非不喜享乐。过寿辰连宫宴都没有,看来是前线出了麻烦。
或许薛成彦和常老将军中,有人吃了败仗。周隽青正思索着,又听这位崔少爷道:
“不过我们来时,碰见常老将军打完胜仗,率军班师回朝。不愧是统兵三十余年的老将,果然宝刀未老。”
那就是北戎和靖安侯出了问题。
萍水相逢,周隽青不指望对方能知晓更多。只是再次道谢,并表明日后不论何时,若遇难事,都可前往康国公府找他父亲帮忙。
末了还不忘夸赞一直与崔少爷形影不离的桃花妖,说了些诸如“如此好颜色堪称艳若桃李”的漂亮话。他一看便知,这位俊俏公子才是二人中做主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崔少爷咳嗽几声,再度将桃花妖藏得远些。
谢存真一言不发,听完了周隽青所有赞语。直到最后,他强忍不爽,陪周隽青一同与另外二人走了小半程才分道。
太对不起小周了我以后一定找时间修这篇…
有逻辑不通处请不要纠结!本身这章只是想让小周和小桃贴一下)
长春节=皇帝生日。也请不要考据不要细究,本篇架空朝代的设定很混乱,啥都沾点
以及,此章出现的小桃和崔少爷是下单元主角攻受,薛成彦是下下单元主角攻的亲友
最后—下章为长章,一发写完正文。最晚最晚后天中午会入v发三个番外。番外分别是 小周/谢道长/小周姐姐的单人番。想给本单元七零八碎的剧情打补丁…好吧其实是因为我想讲讲小周这个性格咋养成的!写封建贵公子1不写原生家庭因素就像可乐鸡翅不放可乐,绝对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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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奇缘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