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序吓了一跳,她嗫嚅道:“公主,这人这么多,伤到你可怎么办。”
她的担忧有几分道理。
魏枝蔓沉吟片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原书中惠德嚣张跋扈,对宫中仆从动辄打骂,上街游玩吃到不好吃的东西,她会顺手掀摊,在元宵灯会看到披着铠甲的武将,她会借着作诗大肆羞辱,诸如此类的光辉事迹多的数不过来。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锦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魏枝蔓的大名,想洗白可不容易。
魏枝蔓无奈扶额,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潇洒道:“小问题,既然来了,我肯定是有准备的。”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想快速知道这边的情况,问这锦州城最大的医馆绝对是效率最快的。
思序抿着唇,怯生生的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魏枝蔓抬眼眺望“医百病”的前堂。
“医百病”是会做生意的,为方便病人排队,门户大敞,她能清晰的看见前堂装潢古色古香,一应设施齐全,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一旁搭脉,约莫二十出头,长相不算帅气,却很周正。
不知为何,魏枝蔓看到这人就感觉不是很喜欢,但左看右看,这男人也无甚特别,她收回了目光。
车夫牵着马车去寻找能停的地方了,丁香色绣花鞋踏在地上,魏枝蔓与思序一前一后走向医馆。
这里的一切思序都打点完毕,施了点碎银子便能插队,她们从后门悄悄的进去了。
“请娘子稍等片刻,东家还在看病。”小厮把她们领了进来上了茶。
思序颔首,又从怀里摸出几两银子给了小厮。
魏枝蔓不动声色环顾四周。
古代的中医馆,区区一个前堂便恢弘大气,上好梨花木所制作的家具,名家流传下来的字画,古色古香,药味浓郁,置身其中,仿若置身仙境。
“你这病症,是阳火过剩。”那医师说道。
被他搭脉的手白里透红,病人生的肥胖,双腮的肉鼓鼓的泛着红光,皮肤干燥起皮,发质黝黑粗糙,一眼看去还真挺唬人。
那病人时不时腾出没被把脉的那只手搔刮,有时是挠脸,有时是挠脖子。
这本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却没逃过魏枝蔓的眼睛。
蓦的,她神色一凛,病人那白生生的胳膊上赫然是一小块粉红色的斑疹。
魏枝蔓道:“慢着。”
闻言,那医师翻了个白眼看向她,在二人视线相接的那一瞬,他愣神片刻,笑容得体的回道:“这位娘子,可是有什么指教?”
魏枝蔓戴着面纱,也不难看出是个身姿窈窕的姑娘,她对自己的外貌优势了如指掌,点头示意。
胖病人表情难耐,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消停了没一会儿便又开始搔刮自己的胳膊。
魏枝蔓忙道:“这位郎君,劝你还是不要再抓了,越抓越痒。”
胖病人站起身子都准备去侧方药房抓药了,被她这么一喊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迷茫的“啊”了一声,他看了一眼那男人,又扫了一眼魏枝蔓。
他满不在乎的说道:“郎君我痒得很,怎么能不抓。”
魏枝蔓早料到男人不会乖乖配合,按照自己先前想好的对策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胸部,背部,均有这斑疹。”
她说罢,静静地看着男人下意识捂住了胸口,似是怕魏枝蔓轻薄于他,狐疑的撇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魏枝蔓不回答,对那医师说道:“借椅子一用。”
医师不明所以,二话不说便侧身让道,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柔声道:“娘子,来。”
他估摸着也是没猜到魏枝蔓想干什么,锦州城有女医师不假,到底还是少数,大多数女人都被困于世俗,不敢抛头露面,只得在一处方寸之地蹉跎一生。
魏枝蔓笑了笑,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翻过了胖病人的胳膊,淡红色的细小斑疹密密麻麻,直径较小,大概 2-5 毫米,平坦而不隆起。
大概率是水痘前期。
“忍一忍。”
魏枝蔓盯着手臂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按压了一下周遭,颜色消退。
胖病人龇牙咧嘴‘嗷’了一声,当即便要发作,猛地将手臂一抽,心疼的捂着自己的胳膊,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你他么试试会不会痛啊!”
魏枝蔓没和他较劲,让他把手臂抽了回去。
方才她看病人胳膊的时候便趁机将两指放在其脉搏处,给他切了脉,也称诊脉。
《小儿药证直诀疮疹候》有写:风热在表,正气抗邪于外,脉象鼓动于外故脉浮,热邪鼓动气血,使脉搏跳动加快,故见数象。
意思是当水痘病情较重,湿热毒邪内盛时,脉搏可能呈现脉洪数或滑数。
如在古代对一些热毒炽盛病症的记载中。
水痘前期热邪亢盛,气血涌动强烈,故脉来洪大有力,同时热邪与湿邪相互搏结,湿性黏滞,气血运行受其影响又有滑象,所以可见滑数脉。
水痘后期,邪毒渐退,但正气已伤,气阴不足。
此时脉搏可能表现为脉细数。
正气亏虚,气血生化不足,脉道不充,故脉细;而余热未清,或阴虚生内热,虚热鼓动,又可见数象,但这种数象不像实证热证那样有力,而是虚数之象。
这病人的脉象浮动,按压鼓动,泛红,又像圆珠在盘内滚动,有一种流畅、滑利的感觉,是典型的滑数脉。
症状都对上了,脉搏鼓动,斑疹直径较小,按压时颜色可消退,这就是水痘前期。
魏枝蔓下了结论,站起身子走向医师,淡淡说道:“这并非火邪。”
火邪入体和水痘的症状很相似,也是这医师医术不精,给人诊错了脉。
她声音不大,也就在场的人能听得到。
医师微怔,用鼻子哼了一声,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眼间又恢复了那桀骜不驯的样子,嗤道:“你一介女流,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反而当起医师来了,你倒是说说看,这不是火邪是什么?”
他说话声音并未压低,刻意加重了‘女流’二字。
‘医百病’门户大敞,前堂正对着门口,排队的人又贴的近,他这话一出口,几乎小半的人都听到了,窃窃私语起来,相当的不给面子。
魏枝蔓隐约听到有人说“不要脸”“不守妇道”“富贵人家”……
胖病人夸张的噗嗤一笑,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魏枝蔓一眼,高高在上的劝道:“小娘子,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回去伺候你家相公吧,孙博胜孙大夫可是咱们这锦州城远近闻名的医师,连皇帝的病他都瞧过,我们不需要你。”
这话说的很难听了,恶意扑面而来,简直就是指着人鼻子骂。
魏枝蔓还没回嘴,思序就先坐不住了,脸涨的通红,猛地窜了两步,“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娘子好心帮你,你简直是狗咬吕洞宾,家中父母没教过你如何与女子说话吗?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有父母?”
胖病人额头青筋暴起,双目圆瞪,凶神恶煞斥道:“你这表.子,说什么!”
说罢便向思序一巴掌打来,思序害怕的紧闭双眼,双肩瑟缩,止不住发抖,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后退半步,明明她只要后退,挨打的就是魏枝蔓。
魏枝蔓看不过眼,迅速一手将她推开,一手抬起截住了他的巴掌。
掌心被震的酥麻,方才一直从容不迫的魏枝蔓冷声道:“我的女人,轮不到别人来教训。”
她眉眼一眯丝毫不惧,“你这不是火邪,你这是水痘,若是按照他给你的方子,你必无法痊愈。”
火邪与水痘虽症状相似,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在现代时,它们在定义、病因、临床表现、治疗方法等方面存在明显区别。
对于内生火邪,尤其是阴虚火旺者,采用滋阴降火之法,常用药物有知母、黄柏、熟地黄、龟甲等,以滋养阴液,抑制虚火。
而水痘更复杂,根据辨证论治,常分为风热轻证和毒热重证。
风热轻证以疏风清热,利湿解毒为主,常用银翘散加减;毒热重证以清热凉营,解毒渗湿为主,常用清胃解毒汤加减。
魏枝蔓说的句句在理,然而并没有人愿意听。
堂外的人听到了这番话,有人笑的前仰后合,有人义愤填膺,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她扯着脖子喊道:“别耽误大伙时间,都等着让孙大夫看病呢,不看病就赶快滚蛋!”
这话说在人的心坎上,附和的人越来越多,“不看就滚蛋!”
有人怒骂:“是啊,赶紧滚,什么人啊,插队就算了还耽误人时间。”
有人调笑:“这帮富人就是爱拿咱们做消遣,这女人的衣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估计是谁家的小妾跑出来了,还装模作样的带了个面纱。”
胖病人全身力气灌注在胳膊上,胳膊纹丝未动。他惊骇不已,看着魏枝蔓的眼神带了几分恼羞成怒和恐惧,“我凭什么信你!”
思序不甘示弱,叫骂道:“你爱信不信。”
魏枝蔓气笑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先前在军营,人人皆知她是太医,即使心中不愿,甚至瞧不起女人,仍是让她医治了,如今这城中的百姓一个比一个撅,不暴露身份是不行了。
这番出来是微服私访,调查情况为主,所以她没带侍卫。暴露身份,依这些百姓对惠德的厌恶程度,她还能安然而退吗?
魏枝蔓的眼睛一寸寸刮过让她滚的愚民,刮过神色轻蔑,已然去接诊下一位病人孙医师。
灰溜溜先离开?这不是她的风格,她的尊严决不允许她如此。
“就凭她治好了皇帝和军中将士!”
这声线充满磁性和性张力,又如昆山玉碎般悦耳。
魏枝蔓眼前一亮,把胖病人放开,下意识瞥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