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悲悯之相 第11章 第 11 章

在东海市异化处理局基地待了十几天，祝宇被通知可以离开了。

“嘿，小子。”王瞾走到祝宇房间给他送行，“伤养的怎么样？”

“多亏了你，我其实没怎么伤到。”他看着王瞾打着石膏的手臂，“真的是多谢你了。”

“谢啥，老子最烦别人谢我了，你好好的就是最大的谢谢。”她笑着说，“好了，你从今天开始，就忘掉这些事就好，因为你也是能力者，就不对你和你妈进行记忆清除了，但是记住了，一定别对别人说这些事情。”

祝宇点点头，“我会的。”

“不过小子，你如果哪天想明白了，我们随时欢迎你加入。”王瞾用没受伤的那只左手拍了怕他肩膀，“去吧，你妈隔壁房间等你。”

祝宇和妈妈被一些穿着紫色制服的人领着离开了病房，走上了一个很长的扶手式电梯。王瞾也在一旁陪着他们。“抱歉，为了保密，我们需要给你的母亲戴上眼罩。”王瞾说道。

“好吧，没事的，我理解你们的工作。”妈妈接过眼罩戴了上去，几人一起走上电梯。

“姐，你们这基地是建在哪里啊？”祝宇看了看电梯所经过的无数层楼，其中有许多正在训练的人，他们正在使出各种各样的能力，还有许多他见都没见过的机器在运转着，“你们基地原来这么大。”

“是啊，毕竟要处理的‘突发事件’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她看了看祝宇的母亲，提醒祝宇不要提不该说的东西。

祝宇点点头，“懂了。”

这个电梯大概爬升了十分钟，却依旧没有看到大门。

“保卫科注意，这里是王瞾，开放入口，请求直升飞机。”王瞾对门口的拿着枪的人员命令。

“是！”这些人立马行了军礼。突然，一阵刺眼的光芒从头顶的空间照亮脚下的金属地面，祝宇听到了直升飞机从头顶降落的声音。

“妈，咱这辈子也坐上直升机了。”祝宇说道。

妈妈好像还是有点紧张，戴着眼罩，只是答应了一下。

“好了，你好好保重小子，”王瞾说道，“去吧。”

“你也注意安全，瞾姐。”祝宇拉着妈妈的手登上直升机。“有空来镜湖县玩记得来我家蛋糕店，给你免费啊。”他大声呼喊着，直升机的声音掩盖不住。

“好，可别被我吃穷了！”王瞾也呼喊着，脸上即是喜悦又是分别的不舍。

“一定要来啊。”祝宇喊着，感受到直升飞机慢慢上升，渐渐离开金属的地面，王瞾也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彻底离开基地入口，祝宇才发现基地的入口在汪洋大海中央。

“可以摘下眼罩了吗？”妈妈问。

飞行员看着基地的入口缓缓关闭，最终消失在海洋之中，“可以，顺便带你们欣赏一下这里的海景。”

“海？”妈妈摘下眼罩，看着直升机窗外汪洋大海，“天哪，祝宇，感觉和做梦一样。”

祝宇点点头，只是看着海。

如果之前的那一切都是梦就好了。他努力摇摇头，不让那些恐怖的记忆冲击自己的大脑。

“你看，海鸥，原来冬天也有海鸥啊。”妈妈看着直升机旁的白色的鸟儿。

“这个……”祝宇差点脱口而出海鸥的习性了，他笑了笑，说道“今年南方暖和，都没怎么零下，所以海鸥多啊。”

直升机将两人送到岸边的港口附近，将他们的包和手机还给了他们。其中一个飞行员对祝宇说：“柯克上校刚刚让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异……不，你们的事故赔偿以及这几天让你们限制在这里给予你们的补偿已经发放在了你的账户上了，让你们现场确认一下。”

“账户？”祝宇感到疑问。

“就是你的银行卡上，你还是大学生应该就是打到你的校园卡上。”飞行员说。

祝宇半信半疑地打开了手机，打开东海银行APP，查看余额，他差点喊了出来。“多少？”

妈妈凑过来看了看，也瞪大了眼睛。

“你们确定没搞错？”祝宇惊讶地问。

“是金额出现了错误吗？”飞行员问，“因为当局的大部分赔偿都给那些遇难者的家属了，所以给您的赔偿会少许多，但是我会回去报告……”

“不用不用，是我的问题，感谢柯克，感谢你们。”祝宇语气掩盖不住喜悦。

“好的，还有，柯克上校和我说考虑了一下还是把这个给你。”飞行员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遇到紧急事件，可以联系她。”

祝宇接过纸条，记下了上面的数字。“谢谢，”

“祝你们一路顺风。”飞行员向他们告别。

祝宇和妈妈看着直升机慢慢驶向远方的海洋，刚才的喜悦却也没有那么深刻了。

“八万，确实挺多的。”妈妈说道，“可是如果不发生这些事，我觉得更好。”

祝宇点点头，“不想了，就当是那这些钱去换掉那些难受的事情吧。”

“你还是想不起来那些同学吗？”妈妈略带担忧的看着他。

“记不起来了。”祝宇说道。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不，咱们现在就去看医生。”妈妈说。

“咱们已经在那里得到最好的治疗，妈。”祝宇说道，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右手背到身后去，“给你变个魔术，当当当。”一朵玫瑰花变了出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妈妈接过花，依然很惊讶，“你不会有魔法吧。”

“保密。”祝宇看着妈妈的笑容，感觉心情变好了一点。“好了，我们回家吧。”

他们打了个车去之前的的酒店，虽然太久没来办退房，但是酒店也了解这场事故，就全额退还了押金。祝宇坐在酒店大堂，打开微信看着99 的信息，其中大部分是各种莫名其妙出现的群，比如“12.23事故学生群”“遇难学生家长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出现在这些群里了，他也没管这里面的消息，只是一个有一个删掉了这些突然出现的群，因为记住群里的这些人的悲伤、抱怨甚至谩骂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在删群的时候，偶然看到导员给自己发的消息。

“祝宇，你好，得知你没事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作为你们的导员，知道了那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实在是有点难受，我想你也一样，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就离我们而去了，我真的感觉很无力，我偶尔在想如果你们没有去考研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这些事了，但是这些想法没有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忆这件事或是面对你们。”

“学院让我们都不提这件事，但是那栋快要成为废墟的证海楼却是我们每个人心里的痛，我不懂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为所有的同学发生，明明这是严重的基础设施问题，可是为什么这件事就被压了下去了，难道我们全班27位同学，全校465名师生的死就没有任何人愿意提起了吗？”

“抱歉导员算是有点对这个世界失望了，我现在已经向学校申请辞职了，但是我只是想对依然幸存的你说一句：我希望你可以忘记这一切，不要让这些事情成为你一辈子的伤痛，至于这些痛苦就让愿意记住你们的我来承担就好了。你一直是一个敏感却又细致的孩子，你说你记忆力很好，但这些事唯独希望你忘记它，而我会继续为在这场事故中死亡的师生们发声，哪怕被捂嘴被沉默，我也会这么做。”

“最后，其实也祝福你，因为你是这场事故唯一一个幸存的人，学校准备把保研的名额额外给你，虽然我知道这就是请你沉默，但是这也是你作为受害者应受的补偿。”

“祝你生活有光，前途似锦。”

祝宇不知为何眼眶红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个子矮矮的瘦瘦小小的女导员居然能做到这一步，他打出“谢谢”，却发现对方无法收到信息，是对方主动删除了自己。

祝宇擦了擦眼泪，继续在微信里找自己熟悉的同学。

“常佳佳……”他念着这个让自己听起来陌生的名字，他打开与她的微信聊天框，她给自己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祝子看猫猫”，然后配上一只奶牛猫的照片。

祝宇退出了聊天框，却没有把这个陌生的名字删除，他只是有点接受不了这种一下子忘记一个人、一个好朋友的感觉。

他打开了一个群，“7001共轭父子”群，里面是包括自己三个男生在各种打趣的消息，最后一条是自己发的：

“家人们，明天的考试我们必胜！”

已过了元旦，今天是新阳历年的第二天。东海市的冬天不算温暖，清冷的云层掩盖着重重叠叠的高楼，高架上你来我往的是不知去向的车。祝宇系好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上。

“想说什么就说吧。”妈妈一遍开车一遍对祝宇说。

祝宇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在车窗上，感受着返程的颠簸。

“我其实也挺不满的，因为我现在在所有的平台上都看不到关于你学校事故的报道了，就像被人抹去了一样。”妈妈说，“可是我转念又想了想，这些事情被报道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不一样，起码有人会记得他们。”祝宇看着车窗外潮湿的世界。

“是啊，这些人都无法回来了，他们的家人也会很痛苦吧，也说不定他们的家人不想每天一打开手机，就是自己孩子在考场上死去的消息，那太残忍了。”妈妈说。

“我不知道。”祝宇摇头，“可是我现在，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灾难发生时的场景，但是他们，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妈妈把纸巾从包里递给她，左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没事的，没事的。”

“今天我导员给我发消息了，几个知道我幸存的老师也发了消息，可是我真的，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痛苦，我明明可以记住一切的人，记住他们所有人，可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们都在安慰我，说让我不要管那场灾难，让我去想想新生活，可是我真的忘记了他们，连同他们所有的好，所有的事都记不起来了，可是我明明记着他们是怎么在我面前……”

“不要想了，祝宇。”妈妈安慰着他。

祝宇深呼吸，“我真的觉得好无力，我该怎么办。”

“就像你导员和老师们说的那样，想想新生活，想想我们今天晚上你刘阿姨还给我们做了一桌子饭，她也以为你出事了结果你还好好的，你看，这不是好事吗，而且这半个月多亏了你刘阿姨一直替我看着蛋糕店。”

“我好累啊，妈妈。”祝宇说。

“你休息一会吧，把靠背调整一下，戴上耳机睡一觉，睡着了，咱也到镜湖县了。”妈妈微笑着说。

“嗯。”

“哦对了。”妈妈说，“晓笙今年，唉，情况不太好，你刘阿姨这几天一边照顾她一遍看着店，你说回去怎么感谢她呢。”

“晓笙不是情况好转了吗？”祝宇问。

妈妈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种病是没法好转的吧，她现在已经没法走路了，唉这个世界怎么这样啊，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总找苦命人。”

“明明她刚考上初中……”

“是啊……”妈妈又叹了口气，“你别想了，你现在好好的别整出心理问题来，今天咱直接去晓笙家里，刘阿姨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三杯鸡。”

“好。”祝宇答应。他拿出手机，依然打开微信，可是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其实很少使用手机，因为总是能记起许多莫名其妙信息，而现在他反而可收到一些信息，哪怕这些信息会让他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是他自从下午把“红点”都一个个点完后，整个聊天界面安静了下来。

公路是城市的血管，祝宇坐在以车构成的红细胞里前往自己的家，妈妈在旁边驾驶着，可是为什么却感到孤独呢。他活了二十三年，一直在避开与各种人交流，可是当真正完完全全忘记他人的时候，却感觉无比难受。

异化，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这些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呢，为什么自己也有那种能力呢。

那个人，叫“北”是吗？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来到自己身边呢？

挡风玻璃前是千篇一律的道路，以及许多奔向相同方向的车。

这个世界居然如此危险吗，为什么一个个健康的人就一下子变成了骇人的怪物。祝宇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血肉花枝的细节，他真的很讨厌自己这超凡的记忆力，那些扭曲的蠕动的身体就像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在自己的脑海里放映着，于此同时还有陈营对自己的呼喊，以及他最后死亡时的不甘，这一幅幅的画面像是钉子一样刻在了脑子里。

夜幕已至，高速公路的灯很亮，却也清楚的刺眼。祝宇喜欢看高速路护栏上的反光镜，像是间歇性昏暗又闪亮的星星，随着车辆的前景而反射并不刺眼的光。

“祝宇，”妈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手机，“你刘阿姨来电话了，你帮我接一下好吗？”

祝宇拿过手机，接了电话。

“哎，祝姐啊，你到哪了。”电话那旁传出刘阿姨略带方言的声音。

妈妈朝着祝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接。

祝宇清了清喉咙，“是我，刘阿姨。”

“啊呀呀，祝宇啊，我的天哪，真的不敢相信……”

“是啊，刘阿姨，今天我们有什么好吃的呀。”祝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阳光。

“可多了，你最喜欢吃的三杯鸡，还有狮子头，藕盒子，还有豆腐，你要不要喝奶茶啊，我现在就去买。”

“不用了不用了，刘阿姨，这些够咱四个人吃了。”祝宇说道。

“哦呦这可怎么够，这么大的事故，你又受了伤，不多吃点怎么行。”刘阿姨笑着说道，“啥时候回来啊，还有多长时间，我先去买点水果啊。”

“刚上高速呢，估计还得一个小时呢，刘阿姨。”祝宇笑着说，“晓笙最近咋样了。”

“你祝宇哥哥问你呢。”刘阿姨对身边的女儿说，“唉，她最近……没事，等你回来。”

“好，”祝宇对妈妈说，“妈电话给你。”

“他刘姨啊，你别买那么多东西，吃不完。”妈妈笑着说。

“这可不行，先不说了，你先开车啊，我锅里还炸着鱼。”刘阿姨说道。

“我们过会就回来了，还得感谢你呢这还劳烦你做饭了哈哈。”妈妈说道，“行了，挂了哈。”

“待会见。”刘阿姨憨厚的笑着，挂了电话。

妈妈把手机息屏，放在了一边。

“所以晓笙？”祝宇问。

“很不好，渐冻症……”

“我知道，我知道的。”

妈妈看着前方的路，“你这个假期如果有空，就多陪陪她吧。”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