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前洲一头蓝发,屹立在文殊娴面前,像是上天来的神明。
已经走投无路的文殊娴,见到她直接双腿发软地坐下。
在隔壁那扇门敲不开时,其实文殊娴内心挺担心,她怕洛前洲真的动气再也不理她了。
她消失,去染了个头发,和文殊娴偶遇在小卖部中。
“我碰到阿婆了,这家店她不开了。”洛前洲说。
所以店里的东西随文殊娴拿,阿婆都不要了。
“但是,”文殊娴望向那个空荡荡的收银座位,“阿婆不是说有常客会光顾,这才是她坚持开店的理由吗?”
货架上货物三三两两,明显看起来不是一个正常运营的小卖部该有的样子。之前为什么文殊娴没注意过,直到今天洛前洲的提醒。
“阿婆完成了她的任务,所以回家了。”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洛前洲买了两个鱼饼,和文殊娴坐在小卖部外面的台阶上,等待着不可能到来的天晴。
“我想通了洛前洲,我不准备在那单位继续工作下去了。”文殊娴道。
她更多的是坦然,比起何舒之前的歇斯底里,文殊娴像是看透了一切。
无非这就是份工作,自己四肢健全,就算没有收入来源也可以很好的活下去,或许当下她更应该想做的是拿着积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些同龄人,不是继续念书增加学历,就是拿着父母给的钱游历四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文殊娴家庭不富裕,只要母亲戒掉那些坏习惯,她们还是能周转过来的。
所以她想在出发离开这座城市前,和母亲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
洛前洲支持文殊娴所有的决策,反正她一个人也无聊,愿意在房子里等她。
两人在小卖部分别,洛前洲留下帮阿婆做闭店前全部的准备。
自己这关想通后,似乎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文殊娴打算去和单位谈判,辞职后要回最后一笔工资,路上脚步都变得很轻,鼻腔里能感受到空气里的自然味道,来自雨天的湿气和泥土。
穿过无名公园,嘴里哼着小曲。
脚边的植物上,叶子被雨水压得低了头。
今天的公园里面很热闹,听得到很多流水的声音,可明明雨已经停了。
文殊娴四处张望,很快她会怨恨自己的乱看。
鱼缸展示区,今天鱼缸里灌满了水,打足氧气正在运行。
她顿在原地,脚里像灌了铅。
因为在鱼缸里飘动的不是金鱼,而是人类的残骸。
这些残骸分别在不同的鱼缸里飘动,因为循环过滤机器在运转,所以它们也在上下飘忽不定。
文殊娴睁大眼睛,活到现在她没见到过这种场面。
在某个鱼缸里,随波逐流的是何舒的脑袋。
在她看清后,身体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
在安静的公园中,小女孩提着个塑料袋缓缓朝文殊娴靠近,她想逃,可不争气的脚怎么都动不了。
“姐姐,你看见我的妈妈了吗?”
小女孩声音空灵地说,她的声音好似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这座被废弃的公园里。
塑料袋中的鱼已经翻了肚子,小女孩提起袋子丢到文殊娴面前。
“爸爸妈妈不喜欢鱼,我只能在塑料袋中养鱼,所以后来鱼活活被憋死了。”
塑料袋被丢在文殊娴脚跟前,她不想看,视线不得不飘见何舒的五官,吓得硬生生憋出眼泪来。
“我长大后一定要去公园里看鱼展,那个时候才是我真正长大了。”
雨突然降临,眼前的光线变得又蓝又绿,像是动画片里公主居住的树林。
“什么?”
文殊娴恍惚地看着她,小女孩的五官和洛前洲的有些相似。
“你是她妹妹吗?”文殊娴问。
小女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和上次一样跑开了。
文殊娴整个在发抖,何舒的脸又向她靠近,像是在质问,为什么到最后的关头,文殊娴没有救自己。
文殊娴眼前一黑,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洛前洲替开小卖部的阿婆,关上最后一道门后,打算追上文殊娴的脚步。
她知道文殊娴习惯从无名公园里走近道,正巧被她见到这一幕。
都说荒废的无名公园里,经常会有女生在这里遇害,如今遇害名单上又要多一个名字了。
是因为何舒不听话的跑了出去才遭遇了变故,还是说这一切的起因是因为她想提出离职。
公园里拉起了警戒线,再也不让人们通行。
文殊娴作为目击证人,被谈了几个小时的话,走出警所后,整个人是恍惚的。
文殊娴被叫走多久,洛前洲就在门口等了她多久。
出来后,文殊娴还没有从刚刚那股劲中走出来,两眼一闭就能看见何舒的脸。
她的父母很爱她,此时得知消息一定哭地歇斯底里。
因为何舒的事情,文殊娴完全忘记了时间,导致错过了上班打卡。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旷工,一直把上班看的比自己身体还重的文殊娴,如今却歇口气。
洛前洲一直伴文殊娴左右,不快不慢地跟着她。
“还去单位吗?”洛前洲问。
文殊娴摇了摇头:“不去了。”
何舒那绝望的眼神,她至今还记得,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如果为了那些钱,为了工作,放弃自己的生命,那文殊娴宁可不要那些东西。
“我想回家一趟。”文殊娴说。
她想回家收拾包裹,带着阿婆小卖部的那把雨伞,再和陈思雨告别。
但这场旅途是没有目的地的,起码现在文殊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反正先离开这里。”文殊娴说。
鱼想离开水面,她觉得水底压抑地喘不过气,但它忘了,如果离开这个赖以生存的环境,它也会丧命。
总得试试—
就像勇敢跳出鱼缸的鱼。
文殊娴没选择去要自己离职的钱,两人各回各家去整理行李。
家里很安静,依旧的狼藉,是文殊娴希望的模样。
本来纠结于和母亲和解,纠结于那份微薄的工资,但现在什么都不要了。
文殊娴到房间理了几身换洗的衣服,又翻抽屉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歪瓜裂枣的钱。
母亲把家里搜噶个精光,自文殊娴没答应给她钱后,她便开始变卖家里的一家一档,从家里传下来的首饰,到家电彩电。
如今这里已经算不上一个家了。
厨房,回天井。
两个女孩在窗前一视,和初见时不同,文殊娴心里带着喜悦,对未知的兴奋。
洛前洲望向窗台,光线折射她的蓝发在阴天里显得格外醒目。
她是这连绵阴雨中唯一的色彩,文殊娴没在这个城市中见过这样张扬的颜色。
天空是一片灰蒙的,云层厚重得要压下来,而洛前洲却如同透过云层缝隙洒下的一抹亮光。
文殊娴急地快要冲过了,这是她人生中做的最大的一个荒唐的举动,生怕晚一秒这个想法会被理智修改。
找不到之前的东西,家里只有几个母亲,看不上的硬币。
文殊娴背上个双肩包,去敲响了洛前洲的房门。
借着月色,两人离开了。
文殊娴从未见过晚上的城市,夜晚的城市在雨水的洗礼下,烘托出别样的感受。
不像白天那样喧嚣了,好像更冷。
文殊娴低估了这种寒冷,所以她衣服穿少了。
这次洛前洲一样为她戴上了一件外套,裹上厚重外套的文殊娴,像只小狗熊一样可爱,双手卷缩在袖子中攥拳,不断地自我取暖。
洛前洲往她那儿靠了靠,伸手圈住了文殊娴的肩膀,这才让她的身体稍微暖和些。
“去哪呢?”文殊娴心里完全没有计划。
她只想着逃出来,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越远越好。至于之前答应这位新搬来的邻居,信誓旦旦地说要带她看一看这座城市,可长这么大这座城市连文殊娴自己都没有时间去探索完。
“我倒是有个地方。”洛前洲说道。
离开的几天里,洛前洲并不是平白无故消失,而是去附近看了看,她发现一片神奇的地方,与这座城市阴雨绵绵的氛围完全不同,那里是光可以照的进来的地方。
她们坐上公交车,当然车费是洛前洲请的。
老式公交车是要靠火炉运作,火炉时不时被这阴冷潮湿的蒸汽浇灭,卖票员又会为它添上一根。
“去哪?”卖票员端着机器问道。
“终点。”洛前洲说。
她看看这天,再往下去将完全黑,又是两个女孩儿独自远行。
所以作为长辈,卖票员第一想法是想劝她们放弃。
“那不安全。”她说。
洛前洲牵住了文殊娴的手。
“安不安全,总得试试。”洛前洲道。
远方到底是什么,文殊娴不知道,终点站是什么也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是信任洛前洲的。
到达终点站的路程还有很久,刚开始的兴奋劲很快被困意打败,文殊娴渐渐地把头靠在洛前洲肩上打起瞌睡。
好不容易停歇的天气,车子开半道又下起了雨。
今天的雨点有点大,巨响得啪嗒啪嗒声砸在她们车顶。
很快车子便走不动道停留在原地,车子里的火炉熄灭,售票员不耐烦地想再去添几根木头,却看到窗外的场景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下,下鱼了。”
她惊恐的尖叫从文殊娴和洛前洲面前跑开,躲到公交车内的休息室里。
司机正了正身子,以同样惊吓的模样起身离开驾驶座位,他走时还不忘拉上车里最后两位乘客。
天上下起了鱼。
是红色的金鱼。
一条条的掉落,很快把车胎包裹住,车身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