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问策踏着晨光走入镇子,似闲庭信步一般。墨玉镇刚刚醒来,偶有炊烟,早起的人看到外人,有的一脸戒备,有的一脸疑惑,完全不像是热情好客的淳朴乡民。
他在大街上走着,看到一家卖豆花儿的摊子,想起探春城那碗香甜的豆花儿,想起有人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问他——敢问人美心善的阁主大人,可不可以收留我?
他当时的回答是“好。”可是现在呢?她不但忘了他,她还有了自己的方向和依靠。而他的这条路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来得凶险,甚至已经有人找了杀手买他的命。他扪心自问“不敢”了。
钟问策自嘲地笑笑,坐到小桌前,点了一碗甜豆花儿,找机会跟摊主闲谈起来,“老板,请问这里是墨玉镇么?”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因常年干活,背稍有佝偻,但是还算精神。他撇了钟问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是啊。”
“请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可以参观呀?”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对呀,我有个朋友之前来过,还跟我推荐了呢。”
这时一位大婶儿掀开帘布走了出来,视线扫过钟问策的脸,又扫回来,顿时喜笑颜开,“这位公子!你打哪儿来的呀?”
钟问策弯唇一笑,“老板娘,我是从扬州来的。”
“扬州啊!那可是个好地方!”
“再好的地方,待久了也会腻的。有朋友就跟我推荐过墨玉镇,说是这里风光极好。”
“你朋友啊?也是像你这样的公子么?如果这样的话,他可能去了城南的相思山庄了。”
“相思山庄?好名字。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么?”
“哎呀,说到这个相思山庄,要是几年前,确实是我们墨玉镇的一个好去处。尤其是七夕节前后,好多年轻人一对对的来这里游玩、祈福。”
“祈福?”
“是啊!相思山庄里有一棵三百年的相思木,传说只要有情人在相思木下共同祈福,就能得到神明庇佑,长长久久、一生一世、永不分离。”老板娘乐呵呵地说着。
“看二位这和乐美满的样子,你们肯定也在那株树下祈福过了吧?”
“嘿!都说了是传说么,我们这些在镇上生活的人大多数都不信呢。不过,因为相思树的名气,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我们的生意确实好了不少。只可惜好景不长,前两年,那棵树莫名其妙就被烧啦,有人说看到一道雷劈下来,正好劈在了树上。树被烧了,相思山庄也就没落了,以前热热闹闹的山庄,现在冷落得很,家仆都遣散了大半,就没剩下几个人了。镇子里的人也走了不少。”
“原来是意外啊,真是可惜了!”
“也不一定。”老板娘撇撇嘴。
“哦?怎么说?”
“有人说是相思山庄的主人家造孽,那棵树帮主人挡灾了。也有的说那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是寻仇去的。还有人说就是庄主夫人放的火,她得了疯病,想要烧死全家。”
“这相思山庄的主人家是谁啊?”
“是……”
“我说你这老婆子怎么话这么多,后面还熬着豆浆呢,你赶紧去看看!”老板突然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老板娘擦擦手,哎哎应着,朝钟问策笑笑,就到后厨去了。
“老板,我想去那个相思山庄看看,请问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呢?”
“不知道。”老板干巴巴地说道,撇了钟问策一眼,似乎很犹豫,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最好别去。”说完,端着一个大盆转身走到后厨去了。
钟问策把银钱放在桌上,起身往城南走去。
相思山庄并不难找,不过山庄附近确实感觉荒凉得很,宽敞的街道两旁都是破落的屋舍民房,驿站、酒家,牌匾、旗幡七零八落,诉说着几年前热闹的景象。
相思山庄的大门虽旧,朱漆斑驳,却仍然气派非凡。钟问策两三步跨上石阶,叩响铜环。
等了好一会儿,大门“嘎吱”一声从里拉开一条缝,一张皱巴巴的脸从下往上看着钟问策,“你谁?”声音嘶哑,跟大门有得一拼。
“老伯,打扰了。在下钟问策,扬州人士,路过此地,听说贵庄有一株三百年的相思木,心向往之,不知是否方便参观一下。”
“哦,进来吧。”老者拉开门,钟问策朝里看了眼,遂跨过门槛。
老者关上门,指着边上的一条小路说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
“请问老伯,几天前是否有个年轻人来过贵庄,他是我朋友,就是他写信告诉我说来看古树的。”
“没有没有。”
“那请问主人家可方便,在下想……”
“知道了。”老者一挥手,就不再搭理他,背着手往另一边的院落走去。
钟问策看着老者的身影穿过影壁,消失在假山丛后,才转身沿着他刚刚指的那条路走去。这条路看起来通向山庄后方,等于是绕着庄园走了半圈。山庄很大,依山势而建,却比外面的街道更加荒凉。小路本是大块石板铺就的,可是现在杂草丛生,路灯残破,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打理过了。
远远地就看到了焦黑的树枝露出院墙,待走近后,钟问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这株相思木说是有三百年的树龄,看起来确实不假。树干粗壮,需要三人合抱。可是现在已然是一团焦炭了。他还能想象得出郁郁葱葱的枝条间挂满了红色许愿宝牒,迎风飘扬,哗哗作响,如今多少人的心愿都随风飘散了。
若是他自己呢?有没有什么心愿?他不敢想。只是,他最近常梦见她,醒着的时候也是。
钟问策绕着相思树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些足印,还比较新,估计就是这两天留下的。鸣川是否真的来过这里,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这时远处传来轻微的枯叶被踩到的声音,钟问策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交错阴暗的树林间一抹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他这边跑过来。宽袍随风飘荡,还有断断续续的唔咽声。
待看清是一位披头散发、惊慌失措的女子后,钟问策刚想向对方走过去,斜后方的亭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蓝色身影,快速跑至白衣女子面前,拥住了她。白衣女子顺势倒在对方怀里。而蓝衣男子弯腰将女子抱起,朝钟问策这边走来。
蓝衣男子很英挺,两撇小胡子修理得十分精致。他看到钟问策,眼里现出惊艳之色,“敢问阁下是?”
“在下钟问策,扬州人士。听说贵庄有一株三百年的相思木,特来参观一下。请问兄台可是这庄园的主人?”
蓝衣男子展眉一笑,“正是。我叫潘跃跃。准确的说,这个庄园是我岳父母的。”说罢,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让公子见笑了,这位就是拙荆,她身体不太好。”
“原来如此……在下无意冒犯,想问一句尊夫人是否看过大夫?扬州城有几位大夫医术了得,在下可以帮忙引荐。”
“不必不必,这是老毛病了。她是因为受不了父母离世,所以才变成这样的,大夫说在安静的地方休养几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如此便好。”
“我看公子相貌非凡,谈吐不俗,好久没有见到像公子这般的人物,不如留在庄内小住几日,我也好向公子讨教一二扬州的风土人情。”
“潘庄主谬赞。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寻找我的朋友。我俩本来约好了一道来参观古木,他应该早就到了,可是,贵庄的门房说没有人来过。哎——我很是担心他。”钟问策皱眉。
“哦?你那位朋友可是姓周?”
“正是!潘庄主见过他?”
潘跃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怀里的妻子,“公子稍等,待我将内子安置好,再向你一一道来。”
“自然自然。”
潘跃跃引着钟问策往庄园中部走去。他叫来一个仆从,将钟问策带去花厅好生招待着,然后自己就往内院而去。
不多时,潘跃跃回来了,“让公子久等了。”
“潘庄主客气了。”
“若是不嫌弃,我称公子一声贤弟,可好。”
“承蒙庄主看得起,自然可以。”
潘跃跃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叹了口气,“钟贤弟啊,你说的那位周姓朋友,我大抵是见过的,就在三天前,在镇子上一家名叫顺风的酒楼里。”
据潘跃跃所说,三天前他跟友人在顺风酒楼小聚,听到隔壁一桌有个年轻的公子跟店小二打听关于相思树的事情,潘跃跃就与对方搭上了话。对方自称姓周,来自江东。听到他对古树感兴趣,哪怕古木已被烧毁,仍然想看一看。潘跃跃就邀请他来庄内看看。但是那位周公子说在等人,当天没有时间了,所以潘跃跃就说第二天在庄内等他。可是,这都过了几天了,一直没有见到周公子来访。潘跃跃说他交代过门房才叔,要是有人来庄里要看古木,就让人进来,并通知他。刚刚潘跃跃听到才叔跟他说有人来了,他本来以为是周公子到了,就去往古木那边迎一下。结果一看不是周公子,又恰好发现了犯病跑出来的妻子。只好先将妻子安顿好,再来跟钟问策打招呼。
“多谢潘庄主直言相告,我实在是非常担心我那个朋友,恐怕不能应庄主的盛情了。”钟问策拱手道,就要告辞。
这时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听到有人高声喊着“潘兄!潘兄!”
钟问策随着潘跃跃走出厅外,见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向这边奔来,他身后一个家仆,背上背着一个人,竟然是失联多日的周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