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最是苦昼短 第36章 相思路梦连环 1

苦昼园里的粉荷摇曳，莲叶偶尔被风摁进水里，惊起游鱼。若说起红莲浥露霜的风波，就像雨珠落入湖泊，渐渐平息。关于丹徒独活的线索还是在缇香山庄断掉了，目前知道的就是皇城来的唐芝风有种子，钟问策回到苦昼园后就立即修书给皇城的密探去查访，除此之外，还有在竹林里伏击他的人，堂主梅满也正在查。

两天后，一只木鸢飞到了钟问策书房的窗棂。他知道里面很有可能有他想知道的信息，但是他却不急着打开，反而把木鸢捧在手里把玩着，待把玩够了，再执笔将木鸢的细节都画了下来，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鸢的小肚子，抽出里面的信笺。

信上只有一行古朴秀致的小字——沈奇香原名齐瑕安。落款是一只小兔子脑袋。

钟问策忍不住反复摩挲着那行字，还有小兔子的耳朵，想起她教他玩的手影，想起她掰着他的手指调整着兔子耳朵的位置，想起夜市的糖画……还来不及想太多，木鸢就化为了碳粉，还有那张信笺，直到烧到手指，他也没有放下，最终还是没能留住那只小兔子。

“钟大哥！”阿甲一进书房，看到阁主大人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桌上一滩灰烬和碳粉，他嗷一声扑过去，捏起他的手指，只见指尖上又红又肿，“这是被烫到的吧！”

钟问策还来不及说一句“无妨”，就见阿甲噔噔噔跑出书房，又噔噔噔跑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小木盒，拧开盖子，一股清新草叶伴着薄荷的味道飘来。阿甲沾了点儿绿色的膏药，小心地涂抹在钟问策的手指上。自从听到上次阁主大人遇险，阿甲顿时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起来。

指尖感到阵阵凉意，钟问策看着阿甲一脸认真的模样，夸奖道：“阿甲长大了啊。这个药膏是你符大哥调配的么？”说着，他顺手拿过那个木盒。是用一截竹节打磨而成的，很是光滑细腻，看得出来制作它的人很细心，边缘都磨得很光滑。

阿甲抿着唇不说话，仔细地给他抹着药膏。直到指尖都已经抹了五层药膏了，实在是没有地方再需要涂抹的了，阿甲才喃喃说道：“是兔姐姐给的。她说这个青草膏可以驱蚊。若是烫伤、烧伤什么的，只要还没有破皮，也可以涂抹。”

钟问策眨眨眼，弯起唇角，“这样啊。等你兔姐姐回来，请她多做一些，不，还是直接跟她买下方子吧。”做太多要是累到她就不好了。

“……兔姐姐还会回来么？”阿甲终于问出来了，他瞄着阁主大人的神情，心里准备着那种悲伤的情绪漫延开来。不过，很神奇的是，没有悲伤，没有不开心，阁主大人反而笑了起来。阿甲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小了，分不清他这样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阁主。”梅满阔步走进书房，身侧的大刀泛着银光，威风凛凛。不等钟问策说话，他直接开口道：“查到了，那批黑衣人是屑金楼派去的。”

“屑金楼？看来有人想要我的命呢。就是不知道他们开价多少。”呵，有没有黄金一万零一两呢。

“哎——既然是屑金楼，买家估计很难查出来了。要我说你最近还是不要再单独行动了。不对，就不要离开苦昼园，凌霄不在，我会多安排些人守着这里。”梅满眉头紧皱，方脸满是凝重。

“嗯，好，那就有劳梅堂主了。对了，姜叔那边也提一下屑金楼的事，看看能不能查到点儿什么。但是不要把我遇袭的事情告诉他，他年纪大了，我怕他受不住。”钟问策朝他笑笑。

“我说，阁主，你别不在意哇，那是屑金楼！江湖顶级杀手组织之一！他们这次只是派了一些普通杀手伏击你，没有下死手。但是下次就不知道了。要是楼里的八大杀手随便出来一个人，你还怎么功成身退、颐养天年哇！”梅满一看他毫不在乎的样子，就忍不住化身梅婶儿，苦口婆心地要劝几句。

“梅大哥！”阿甲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我会跟着阁主大人，会保护他的！”

梅满重重一叹，“你这小子，连我的大刀都提不起来，怎么保护哇！”

“梅大哥，我现在在努力学习啦！等我造出厉害的暗器来，就可以保护阁主大人！”

梅满一听，知道阿甲之前跟着白古恨的徒弟学习了一阵儿，心下了然。“好小子！讲义气！”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怜的阿甲被梅满的大掌一拍，差点儿跪倒在地。

“我的好大哥！你对自己的力气有没有点儿数啊！”阿甲揉着自己的肩膀，不满道。

“嘿！明明是你这小子太弱了！要多吃饭，快快长大，像我这样！”梅满说着，伸出胳膊，肌肉块向山丘一样噗噗隆起，衣服被撑得就要破裂似的。

阿甲看看他的块头，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默默地躲到了钟问策身后。其实，他觉得大块头一点儿都不好看，还是阁主大人这种修长灵活的身形好看，但是他不敢说，尤其是一想到梅大哥的江湖花名——梅郎卷珠帘，万径人踪灭。他觉得其实还挺中肯的。

*

天边缀着几朵鱼尾灰色的云，两匹大马奔驰在山道上。

“阁主，要我说哇，还是得等姜叔那边派几个人来跟着你。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要是碰到屑金楼的杀手怎么办哇！”梅满一脸担忧。

“按照周家说的，鸣川已经失联五日了，不能再等了，我怕他出事。你不是跟姜叔说了我们要去的是墨玉镇么，他随后就会派人来接应的。”钟问策笑笑，“而且，梅堂主是我们洄溯阁里最会耍大刀的了，你一人就能顶十个高手，我们俩肯定能全身而退的。”

“是的哇！护住你肯定没有问题的！”梅满拍拍身侧的大刀，哐哐作响。“不过，我就搞不懂了，一个村镇有什么好玩儿的，他一个翰林院学士，还是已经辞官退隐的学士，去那边做什么？是有黄金还是美女啊？”

“你说对了！正所谓书中自有千钟粟，也有黄金屋，还有颜如玉。他肯定是发现了那边有奇特的事物，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所以打算一探究竟吧。”

“啧啧啧，这些读书人啊，真的是放着太太平平的日子不过，非要闹腾一番。这么有力气，早些年跟我们一起去战场上啊！消耗消耗精力去！”

“我们上战场，也是为了他们能安心做学问。他们做好学问，再传道授业，培养人才，社稷才能进步，国家才能强大，不会被蛮夷倭寇轻易欺凌了去。”

梅满听罢，确实是这么回事。上战场就是为了保家卫国，护得一方安宁，百姓安居乐业了，国家才能发展富强。“我以前总听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是我偏激了。多谢阁主不吝赐教哇。”

“梅堂主不愧是前先锋营第一勇士！”

梅满听后大笑，惊起前方树林中的一群飞鸟。只见随着飞鸟散去，浓雾升腾，前方已经看不到山路了。俩人赶紧拉停马匹，趁着天色没有完全暗下去之前，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然而，随着雾气越来越重，三丈外已经看不清了，不多时，两丈外也已经模糊起来。

“下马，步行往前走。”钟问策说道。

梅满跳下马来，拉起缰绳，跟钟问策并肩而行。两人走的很慢，警惕地观察着周边的环境。他们应该是进入了一片小树林里，只是不知为何会有这么重的雾气，抬头也看不到星月，分不清方向。

“梅堂主，我看我们还是先原地休息，待雾气散去再继续走吧。”钟问策说道，然而，没有人回应他。“梅堂主！梅满！”钟问策心下一惊，刚刚明明还在自己身边的梅满已经不见了人影。钟问策感觉自己被引入了彀中，因为他刚刚喊了梅满，声音却完全传不出去，像是被雾气吸收了一样。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正处在真实和虚幻的缝隙中。

这时赤鸳嘶鸣一声，扬起马蹄就要跑。钟问策拉不住它，只能跳上马背，随它狂奔。万物皆有灵，也许“老马识途”，赤鸳能够带他跑出这片迷雾。

钟问策将自己的身体尽量伏低，趴在马背上，减少呼吸次数，紧紧拉住缰绳，耳边是一种诡异的寂静，甚至连风声都没有。不知道跑了多久，耳边渐渐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空气中也有了一种熟悉的味道，眼前的雾气变淡了，钟问策终于看到了高挂于天上的月亮，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是一个大的村庄。不多时，看到了刻有“墨玉镇”三个字的石碑。

钟问策跳下马来，略一思索，拍拍枣红大马的背，“好赤鸳，既然你能把我带到这里来，那就麻烦你把梅满也带过来吧！拜托了！”他撒开缰绳，赤鸳嘶鸣一声，掉头就往回跑去。看着赤鸳消失在浓雾中，钟问策迈开长腿往镇子走去。

今晚的夜色拥有少见的清朗，云雾丝丝缕缕缠绕着星群，月亮已经隐没，黎明即将到来。

桑兔叹息，那样清冷的月亮并不属于自己，但是在某一刻，月光确确实实照在了自己的脸上。

柳莺策马来到桑兔身边问道：“小主，我们要不要先就地休息？反正人已经送过去了，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

“不用，趁着天气尚好，路况也还行，我们尽快赶回青鸾宫。在外面多待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

“也对。这次多亏了小主，不仅拿到了红莲浥露霜的配方，还找到了探春城要的人，如若不然，我肯定要被宫主责罚的了。”柳莺声音越来越低，仍然心有余悸。

“隽骨叔叔脾气很好的。”桑兔安慰道。

“也就小主会觉得宫主脾气好了。”柳莺叹了声。不过，有本事的人，脾气大一点儿也很正常。况且他们宫主不仅有本事，长得还漂亮，就是作天作地，大家也愿意哄着呗。

一阵马蹄声传来，桑兔瞬间捏紧身侧的长剑，“大家注意。”她向身边众人发出警示。

不一会儿，一匹高头大马从侧方的山间薄雾中冲将出来。“哇！好漂亮的马！”“还是枣红色的！”

大马在桑兔面前停下。马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打着响鼻踱来踱去。

桑兔眼睛一眯，赤鸳？钟问策在附近？不对，没有他的气息。难道说他出事了？

桑兔抬头看看天空，遥远的东方隐隐泛着属于晨曦的清白之色。她略一思量，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缰递给柳莺，“你们尽快赶回青鸾宫。若是宫主回来了问起我，就说我去扬州逛逛。若是再追问，就说我给他准备礼物去了。”说完，桑兔跳上赤鸳，大马撒开蹄子直直往林中跑去。